见母亲真的是生气了,杜文也有些尴尬——父亲去世了这些年了,母亲这要求从鲜卑旧俗这一头来讲真是不算过分,但是他好像多少有些接受不了。
正在难堪说不出话的时候,母亲的口气又软了下来:“你呀,脑子往死胡同里钻!我是太后,我有不晓得的?还真找来做你的阿爷?不过就像你少年的时候喜欢各处收集漂亮小姑娘似的,放在那里玩意儿似的看看玩玩。你都不会让女祸误国,我还会叫几个男宠误了你的事?我当年怎么教你的,日后我自己定然可以做你的榜样。”
杜文闷着头不说话,心里道:我会被翟思静迷得七荤八素,连别的女人都不想碰;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被个男宠迷得七荤八素?
但是有一点是对的,母亲在后宫并无实权,对贺兰家也是有警惕的,想来不至于干涉他的朝政。
闾太后也不便催他,重新擦净了桌面,摆好了盘盏和碗筷,默默地重新开始切肉,耐心等着儿子的回复。
杜文等她把肉片好了,才拿过筷子夹了好几片塞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这事,我不好说‘好’,也不好说‘不好’。总之……不干涉就是了。”
“好儿子。”闾太后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他到底还是生气的,头一别让开了。接着说:“阿娘,不是我和你交换,但是既然摊开了谈,儿子也有一句话。”
闾太后愣了愣说:“你讲。”
杜文舔舔嘴角的油渍,鹰隼一样的目光紧盯着母亲:“阿娘晓得心里喜欢的感觉,那么,儿子也有这样的感觉的。等回平城了,也不要再督着我到谁宫里去,我也要自便呢。”
闾太后又愣了愣,心里有些懊悔:这孩子还真是寸步不让、步步为营的性格,这点子小事他都要跟自己斤斤计较!宫里他有偏宠,她当然知道,之前硬是掰着他,让他“雨露均沾”,其实就是为自家侄女挣点地位,他这话一出来,自家侄女若是独守空房她也不便插嘴了。
但是见儿子此刻鹰视的模样,贸然否认——哪怕就是不要贺兰家的小郎君呢——只怕也很难叫他把意思收回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家务事,你自己决定。不过,算是阿娘请求你,好歹给你表妹一些荣宠,生几个孩子。”
杜文撇撇嘴,硬是没即刻答应。
闾太后心想:新选进来的几个侄女,只怕已经到平城了,若真有貌美如花的,说不定能把他吸引住。叹了口气说:“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平城?”
杜文这才展颜:“已经七月中旬了,现在就回平城,一路到那儿大概也要八月多了。我早叫做好了准备,只要阿娘发话,明儿、后儿都行。”
闾太后说:“明儿太急了,后儿也收拾不好东西。三天后,咱们准点出发回銮便是。”
终于又回到了久违的平城,杜文满心急迫,要回去看看翟思静。
只是皇帝归来,必然得先处理堆积的朝务——紧急的事情是由驿递送到皇帝行台,并且由跟从的官员协助皇帝一道处置的。但是日常的杂务还是堆积下来不少,大多是些垦荒、分田、刑狱之类不怎么急迫的事情。杜文处政的桌子上堆着高高的案牍,看得他满心烦躁。
他想着父母一直以来对他的栽培,使他必须先顾大者,于是深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凝神打开第一本奏折。
奏折里夹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片,散发着淡淡的蔷薇花香,上头的字迹他很熟悉,娟秀而不失筋骨,细腻圆润——字如其人。
他的心顿时就静下来了,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看粉红色花笺上的字。
原来是她早早地把冗长的奏折写成了略节,后面有一两句她自己的处置意见。杜文对照着奏折原文看了一遍,觉得她不愧心思纤巧细腻,奏折的要点一个不落,处置的意见中肯无私,使他情不自禁就掭了朱笔,按着他们俩不谋而合的想法在奏折上进行了批复。
第二本也是如此,第三本也是如此……从后头抽出几本来看,也是如此。
平城夏末的午后,原本应该有些炎热,但原本心情急躁的杜文,一点都没有燥气,等厚厚的文牍处置掉多半了,他欠伸了一下,放下笔,自语道:“一口吃不得一张大饼,今日也该休息了。”
他负手走到书房外头,平常侍奉他的那个宦官趋上来道:“奴往蒹葭宫里递过话儿了,他们已经备齐了冰碗,大汗爱吃的果子和果麨都齐全着。”
杜文扭头道:“谁告诉你朕去蒹葭宫?”
那宦官“嘿嘿”地笑着不说话,惹得杜文狠狠在他肩膀上赏了一巴掌:“再敢乱猜朕的心思,直接遣你到军台搬墙砖去!”
然而那笑意简直是遮掩不住的,也并不真的恼怒手下的人看懂了他的心思,只是步伐急促,沿着太华殿书房后的甬道往蒹葭宫里去。
隔了几个月,好像那甬道都变得陌生了,到蒹葭宫门口,杜文的步子迟滞起来,在门额边盯着雕刻“蒹葭”二字的雕砖盯了半天,斜照的太阳依然很炎热,他浑然不觉,他身后的人个个遭殃,汗流满颊又不敢失仪去擦,只能任凭汗水“滴滴答答”流淌着,在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黏腻的痕迹。
倒是蒹葭宫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拎着一个雕漆提盒的梅蕊差点和立在门口的杜文迎面撞个满怀。
她吓得“啊呀”叫了一声,刚皱眉想骂这个不长眼的,突然发现是皇帝驾临了,傻了一下才低下身子、慌慌张张地行礼:“大汗……怎么来了?”
杜文也给她吓了一跳,没好气说:“朕怎么不能家来?”
梅蕊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调皮一笑:“能,当然能。不仅能,而且奴婢现在是想明白了,我们女郎在一遍遍催奴婢去到处取东西——取东西是假,大概探听大汗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是真。”
话虽然直白没心机,但是梅蕊并不笨啊,杜文喜欢听什么,她早就摸透了。
果然,杜文那没好气的脸顿时笑开了:“还要取什么东西呀?晚膳朕都叫开这儿了!千里迢迢从贺兰部带来的好吃的,还缺你们这儿这点东西?”
最后问:“你们女郎呢?”
梅蕊冲里头努努嘴:“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在屋子里休息。”
她当然也放下提盒,在前头给杜文引路。
虽然熟门熟路的,但是过了一季,风光又不同了:
沿路俱是一片深浅的绿色,蝉鸣声声,螽斯偶尔振翅一唱,草丛里是五颜六色的花儿,乍一看野花儿似的散布着,细细瞧会知道里头独具的匠心——花儿的颜色、位置都设计得精心,常叫人在绿意中感受色彩的惊喜。
桃树和海棠树都结了实,桃子只剩了些晚桃,粉嘟嘟地藏在绿叶片下头;海棠则是艳红艳红的,指顶大小,一嘟噜一嘟噜的,瞧着就喜人。
杜文顺手摘了两枚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就送进嘴里。海棠果的甘香酸甜顿时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里面的人大概隔着烟霞色的窗纱看见了,等他进门,还没过第二座插屏,便已经听见她的嗔怪:“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那么糙了?这季节虫子最多,不拿盐水浸一浸怎么敢下肚?”
杜文加快了步子,三两步就从插屏边绕过,到了里面。及至看见他的女神正倚着窗坐着,脸色白里透红,眼睛水光流溢,正冲着他微笑。他一颗心像浸在刚刚那海棠果的汁子里一样,甜甜的,又酸酸的,香香的,又软软的,不知用什么才能形容重逢的美快。
眼见翟思静也扶着腰起身,像是要来迎接他,他急忙制止:“别!你就好好坐着!我过来!”
梅蕊越发见机了,眼睛一扫,眉棱一挑,双手张开,悄无声息地就把一群侍奉的宫女都赶到梢间门外去了。
杜文几乎是冲到翟思静面前,倒跟个不经事的小男孩似的,脸上是得到意外玩具的惊喜。
翟思静现在动作是慢悠悠的,好容易扶着腰起身来,他倒又冲过来,不过在她面前他立刻收势,一把就把人抱住了。
而后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先吻住了。
她大大的肚子顶着他,肚皮硬邦邦、紧绷绷的,他肆意吻了一会儿,感觉隔着衣服还能察觉她肚子里那个小东西的脚丫子在踢来踢去,都踢到亲爹的肚子上了。
杜文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先分开片刻。
他探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在她脸颊边一厢轻啄,一厢低声问:“他踢我……是不是快要出来了?”
翟思静“噗嗤”一笑,也爱惜地抚了抚肚子:“是呢,你回来得好巧,稳婆说,胎头已经入盆了,快则两三天,慢则十数天,就快要生了。”
杜文“啊”了一声,简直感觉后怕:“这就要生了?!”
“还不确定呢。”翟思静紧接着把头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怦怦”的心跳,自己也感觉心安多了,“不过你回来了,我的心就不悬着了。虽然是有点害怕,不过只要你在,感觉就没那么紧张了。”
杜文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一般,又是看她,又是看她的肚子,又是手捧着她的脸,又是握着她的腰,还偷偷在她胸脯上揉了一把——怕她生气,又没事人一样放开了。
最后,他捧珍宝一样扶着她坐稳在条榻上,然后自己偏身坐在她身旁,两只眼睛好像不够用,一个劲地凝视端详着,说:“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都不胖啊?”
翟思静笑道:“这可冤死我了,我每日吃那么多,全长肚子上了,难道也怪我?”
杜文就势蹲下来看她的肚子,笑融融说:“这坏小子实在能抢食吃!”
隔着衣服觉得看不够,悄摸摸揭开她松松的上衫,又揭开她松松的抱腹,然后瞧着西瓜般的大肚子,稀罕得不行。左抚抚,又摸摸,而里头那个活泼的小胎儿仿佛感觉到父亲的手一样,顿时就来了一大脚,杜文的手掌心隔着翟思静的肚皮都感觉了那力道,“哟嚯!”自己先叫了一声,“好大力气!”
又紧张得抬头问:“有没有踢疼你?”
翟思静被踢得锁了一下眉,现在又舒展开,手在身后撑着巨大的体重,说:“还真有一点点疼。不过入盆后已经动弹得少了,先时还要闹腾呢,仿佛一天睡不了几个时辰,其他时候都在我肚子里跑马。”
笑吟吟轻轻抓抓杜文的耳朵:“到底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好喜欢这个小东西!不愧是我的儿子!”杜文狠狠地在翟思静的肚皮上亲了几下,然后嘴唇被小东西给踹到了,力道当然不大,惊喜却大得不行。他简直把翟思静的肚皮当成了最新奇、最有趣的玩具,不亦乐乎地折腾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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