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1 / 1)

楚襄有梦 未晏斋 2692 字 1个月前

翟思静被他丢在地上,半个身子都匍匐着,手撑着积雪的草地,很快冻得通红。

他要的回答她很难讲清楚,毕竟前世今生这种,比撒谎还不堪信。再加上杜文这样的性格脾气,她前世还嫁过他的哥哥,他不会也斤斤计较吧?

想了又想,他已经又逼近了,鞭杆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语气很凶:“你以为这会儿拖延能拖得过去?!我告诉你,一会儿天黑了,草原上会有狼!”

只要他在,翟思静好像没那么怕狼——毕竟,眼前这位,难道不也是一头狼?

只能旁敲侧击先入手。她问:“杜文,你有没有奇怪过,先帝刚逝世,你在陇西的时候,我为什么能够写诗提醒你留心京城,及早请太妃布置准备好?”

杜文皱着眉,过了一会儿说:“想必是你父伯密商时,有些话落入了你的耳朵?”

翟思静摇摇头,凄然道:“他们哪有这样的地位,可以得知乌翰的计划?”

“那么是为什么?”这点他也一直想不通,今日倒也愿闻其详。

翟思静正想怎么措辞,突然觉得手心下的地面有节奏地震颤气来。她惊惧地抬起头看着杜文。

杜文则正不耐烦,催促道:“说呀!话说半截是什么意思?!”

“地面在震颤。”

杜文呵斥道:“别顾左右而言他……”

说了一半突然发觉不对,他一骨碌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认真听了一会儿,又一骨碌起身说:“北边的马蹄声。人不少。”

他对军事有天生的敏锐度,顿时浑身机簧像被摁动了似的,动作飞快,一边紧了马肚带,一边又迅速拿了弓箭,嘴里还同时呵斥着:“怎么这么笨?上马呀?你知道来人是敌是友?你打算给抓个正着么?!”

翟思静刚刚给他摔得屁股痛,这会儿情急,也少不得忍着痛,一瘸一拐到马边。御用的是大宛马,个头不算特别高,但是翟思静踩镫上马也不轻松。半天爬上马,杜文已经挽弓对着北边暗青色的天空与草地,凝眸神注,连骂人都不再骂了。

翟思静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冷汗都出来了:草原那头奔驰过来四五匹马,马速飞快,好像很快就只有四五百步的距离了。

翟思静觉得他一个人对抗这四五个实在是悬,想提醒他快些跑,但是他这么专注,她又不敢说话,毕竟此刻她纯粹是一个拖累。

眼见片刻之间,那些骑手又近了,身上的衣服都看得清。翟思静越发惊骇:他们穿的是平城虎贲侍卫的铁灰色战甲——这些应该是乌翰的人马!

杜文应该也发现了。他嘴唇抿得很薄,眼睛里投射出猎鹰一样的锐光,但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眼光里仿佛没有翟思静的影子。

五个骑手用鲜卑语大声呼喊着叫“投降”,然后亦是挽弓——因为已经到了二百步的射程里。

“俯低身子。”杜文突然对翟思静说,“若是马中箭,赶紧翻滚到一边去,别被压到脚。”

一边说,一边“嗖”地放箭。

射人先射马,他射的都是马匹没有防护的腿,一击一个准。

一个骑手应声而倒。

杜文动作非常快,紧接着抽了第二根白羽箭,眼睛一眯好像就瞄准了,又一个骑手应声倒地,头撞在一块戈壁大石上,血溅得高高的样子都看得见。

而对面也开始放箭,翟思静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战场的凶险——只这五六个人的小型对决,她已经觉得心脏都被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气都透不过来。

白羽箭从她耳边“飕飕”地飞过,马匹身上有重甲,偶有中箭,听见的是箭镞打在铁甲上“当当”的声音。杜文身上也是重甲,翟思静不知他的情况,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头侧也长眼睛一样,呵斥道:“低头!”

翟思静赶紧低下头,尽力把自己缩在马脖子后面。

剩下的三个骑手越靠越近,杜文两箭又干掉了两个。但是到底是以一敌五,最后冲过来的那个,一箭射中了杜文的马腿——那里没有重甲。

他的御马一声惨烈的嘶鸣,一腿欹侧,然后跪倒,然后全身倒了下来。

翟思静清楚地看到,那一瞬间,杜文灵巧地把脚从马镫里脱出来,然后在马倾侧而未曾倒下的时候,一跃而下,又就地一滚,弓箭尚未离手,几乎是躺在地面上,又是一箭射出,狠辣的箭镞直插.进来人的眼睛里,又从后脑贯穿出,骑手瞬间从马背上倒飞出去,倒地而亡。

翟思静捂着胸,气还没透过来,而杜文已经冷静地开始下一步骤:穿着重甲也能一下子就挺起身,拔剑在倒地未起却没死的几个人喉咙口一割——绝不留一丝隐患。

草地间蜿蜒着热乎乎的鲜血,渐渐和积雪混合在一起,融化渗到地里去了。

他又检视了敌人的马匹,这次叹了一口气,嘀咕着:“唯一没受伤的马,关节怎么又扭了?”

就是最后那个骑手的马,大概杜文的箭贯穿人脑袋的力度太大,骑手的脚还在马镫子里没出来就向后倾倒,马匹也被拖累扭伤了。

“你刚才……”翟思静抖抖索索的,真心是想夸他一句,但是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杜文仰头看了看她仍然骑在马上,双股战栗,脸色煞白。他把马牵到一处起伏的土丘边,说:“下来。”

翟思静抖抖索索努力地想使脚脱离马镫,好半天都没能成。

杜文没好气骂了一声“废物!”然后伸手帮她,又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他是冷酷狼主的模样,探头从土丘后斜瞟北边远处,又对翟思静说:“我的马已经不能跑了,他们的马也都无法奔驰了。”

然后他飞身上了翟思静的马,说了更可怕的一句:“后面是大部队,听蹄声应该有五六百人的架势。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抗不过的。这是重甲马,也担负不起两个人的重量。”

翟思静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觉得浑身的热血都收缩到胸腔里,四肢百骸全部是冰凉颤抖的。

不错,这样的时候,一起死是最傻的。他是个冷静而自私的帝王,一直都是,他的政局和势力在他心里远比女人重要,他的小命当然更比她重要。

既然只能一个人走,他放弃她是最明智的。

杜文在马上居高俯视着翟思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然后又望了望远处。

五六百匹的马蹄声如滚滚的雷,由远而近。漫天的烟尘也历历在目。

翟思静含着泪说:“杜文,我不会拖累你。你给我把匕首好不好?”

需要的时候她就自裁。落在乌翰手里,她会死得痛苦,甚至比死还痛苦。

杜文嘴角勾起一点冷冷的笑容,望了望南边的一处更高的山丘,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摘把匕首给翟思静,而是鞭子一挥,驱马朝着那座山丘的地方而去。

翟思静看着他骑马的背影绝尘而去,绝望到无力。

追击的马匹速度也是极快的,那从北而来的滚滚烟尘眼见就更近了。

她只能忍着害怕和身上的酸痛,一步步去死掉的骑手身上寻武器。

靠她最近的那个死相最难看。翟思静是纤弱女子,想象刚刚瞬间看到他被一箭贯头的样子,就不敢靠近他头颅碎裂、脑浆横流的尸体。她选择走得远一些,那几个被割喉而亡的,好像相对没那么可怕些。

然而真的靠近了,还是恶心得直干呕。

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摔断腿骨的人腿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脖子里大大的血口子好像硕大的血盆大口,而且还死不瞑目,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瞪着,却一点生灵的光华都没有了。

他腰间的蹀躞带上有一把小小的解手刀。翟思静别着头,凭着感觉在他腰间扯,手上黏糊糊的,大概都是沾着他衣服上的鲜血,那样新鲜而恶浊的气味,还有那样黏腻而恶心的手感。翟思静胃里一阵阵翻腾,干呕得泪水都出来了。

她也想不通,像杜文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又该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好容易解手刀到了手中。北方的骑兵又历历在目了。她也不会算步数,只觉得大概这些人很快就像刚才那五个一样,转眼就要到她面前了。她死命地握牢了解手刀,明晃晃的刃在夕阳下闪着冷峻的寒光,映照出她苍白的脸。

泪水有一滴落在刀刃上,翟思静暗暗给自己鼓劲:怕什么呢?死过一回的人了,只不过死法不同而已。肺里呛满水的时候也是痛的,想必和刀锋戳进心脏,或者割断咽喉血管的疼也差距不大。

她哆嗦着把刀刃朝向自己,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下。

马蹄声好像已经响在她身边,她狠了狠心,打算给自己脖子上狠狠来一下,但没等手上聚力,手腕突然一道剧痛,解手刀已经“当啷”落地。

耳边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在恨恨地骂她:“笨蛋!”

睁眼一看,北边的骑兵还看不清身形,但身边这个分明就是杜文。

但又有点不同。她吓得迷迷糊糊的,被他拉上马背才想起来,他身上的斗篷和重甲已经卸掉了,穿着里面的棉襜褕,胸膛还是滚热的。马匹上的重甲也卸掉了,割断的肚带和面甲带还在——这样,才能承担他们两个人的重量。

他已经打马疾驰起来。

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她的泪水一颗颗落下来,很快在面颊上冻成脆硬的薄冰壳。因着背上有他胸膛的温暖,所以也不觉得迎面来的风有多冷,反而觉得浑身都融融的舒服。手腕上刚刚给他的皮鞭卷缠了一下,现在一道红紫色的箍儿,但是好像因为太紧张了,也感觉不到疼痛。

背后传来箭镞的破风声,打落到地上的碎石上的“砰砰”声。

翟思静哽咽着问:“你为什么回来?”

杜文没好气说:“犯傻!”

“确实傻……”翟思静继续哽咽着,想哭又想笑。

白羽箭已经能够从他们身边飞过,他们已经落到了箭程之里,大概是马匹负担两个人的荷载,实在太重了,跑不快了。

杜文突然一声闷哼。

翟思静略略回头,已然从眼角余光看见颊边就是带血的铁灰色箭头。她吓得心胆俱裂,回头一瞧,一根箭贯穿了杜文的锁骨,还在颤巍巍的带着嗡鸣。

“杜文!”她的声音也颤起来。

杜文脸色变白了,浓重的眉眼越发显得黑沉沉的。他说:“没射中要害。你少废话。”

他持缰的手没有乏一丝力,双腿夹着马腹,身子弓着,几乎把翟思静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脱掉重甲,甚至连斗篷都脱掉了没来得及穿上,对弓箭的防护力几乎为零。

她的泪水滚滚而下,还没有结冰就滚落到杜文的手背上。

杜文在她身后说:“别哭了。我是自己愿意的。我刚刚后悔了,我不能留遗憾在这个世上……”

叨叨说了两句,翟思静觉得他的身体越发沉重。她的肩膀上湿漉漉的,带着浓重的甜腥味。

可是,和刚刚到死人身上取匕首时不一样,现在她对这同样的鲜血的味道并无反感,反而心里有一个念头:我要把杜文带回去!

“老马识途……”杜文声音已经有些低矮无力,“你帮我控好马缰……”

他像要睡之前那种沉重,压在翟思静背上。

翟思静咬着牙,勾住他的胳膊,怕他掉下去,然后挽过马缰,轻轻一抖。他们身下的马通人性一样,发出“咴咴”的嘶鸣,然后跨过结冰的小溪,跃过戈壁的乱石,驰过枯萎的草地,驮着它身上的两个人直往皇帝驻扎的营地而去。

追兵大概也远远地看到了北燕壁垒群的影子,勒住马缰没有再追。

箭镞破风的声音停息了,风声犹在耳边。再接着,翟思静耳边是北燕守兵的喊叫和惊呼。她晕晕乎乎的,用尽力气大喊着:“快帮帮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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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大猪蹄子,你命里注定要挨一箭,哈哈哈哈哈。

杜文:嗯嗯,亲妈!总算没让我半身不遂,屎尿不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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