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脸一呆,倒是开始虚心求教:“我也不知道啊。她到底为什么生我的气?”
这一阵这件事他很苦恼,而且是难以向人倾诉的苦恼,日日夜夜只有自己煞费思量,思量不出,再想想和乌翰谈判不成,母亲岌岌可危的现状,更是双重焦躁。
梅蕊瞟瞟他,心道:大概是你太凶残了,女人看了都怕吧?
但这话不敢说,只能说:“大概是女郎想家了吧?她离家那么久,当然思念父母亲人啦。”
杜文皱着眉头,斜乜着梅蕊,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万一她撒谎撒惯了面不改色呢?
不过,他总算觉得有一条可以查实的路径,心里略有些松弛,于是对梅蕊说:“好,朕今天先放过你一马,但是你若是骗朕,朕管叫你碎成齑粉!”
梅蕊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女郎啊女郎,你可千万别有了心上人还没叫我知道!我可不想碎成齑粉——这凶巴巴的王八羔子做得出来啊!
杜文第二天就命人带着礼物前往陇西拜会,千叮咛万嘱咐,见到翟家尊长,一定要问清翟思静的所在,最好亲眼看一看。确定她是回去见父母了,就好言好语请回来;若是翟家古板执拗,就叫当地的府兵协助,把人抢出来塞辂车里带回来——总之,先礼后兵,但横竖横就是要弄回来。
北方下雪早,一过深秋,路上就难以行走了。
杜文一边盼母亲的消息,一边盼思静的消息,两头都盼得苦,但是都盼不着。
好容易驿马重至,带着一斗篷的风雪把两处的情况都汇报给了新大汗。
“废帝乌翰在柔然王庭俨然上宾。柔然汗在帐间怒斥大汗……”报柔然消息的那位偷眼看看杜文,吞吞吐吐的。
“哼!”杜文冷哼一声,“想必是骂我。想必是不肯放我阿娘。”
“还有……”
“还有什么?”
报信的愈发吞吞吐吐地说:“他说,大汗再凌.辱废帝的妻妾子女,他听说一次,就剁太妃的一块肉给大汗送来。”
杜文脸色铁青,憋了一会儿,突然用力在书案上狠狠一拳。那书案摇了摇,然后裂开了一条缝。而皇帝的拳头也瞬间紫了一片。
报信几乎要打哆嗦,叩首道:“别的没有了。”
杜文硬是熬着怒火,期待下一位信使能带来好消息,略略排解他胸中的郁气。
结果,另一边一个胆战心惊地说:“大……大汗,陇西翟家已经……已经……已经……”他大约有数这个“已经”后面会闹出怎么样的滔天巨浪,所以结巴了三次,愣是没有说出来。
杜文的脸色暗得像铁,眼睛里倒像有荧火似的,直直地盯了过去:“能不能利索点?‘已经’怎么?”
那人先磕了两个头,看都不敢看自家主子:“回禀大汗。陇西翟家收拾了细软,处置了田契,已经人去楼空。臣问了陇西郡牧,说是翟家思归,阖家搬去了南秦,他也正打算给大汗写折子,只是驿递慢,大概要过些日子才能递送到……”
话没说完,只听响亮的“咔嚓”一声,屋子里的人全都被雷劈了似的一哆嗦,然后看见那倒霉书案的木渣子“噼里啪啦”往地上掉,再接着,一滴滴的鲜血坠落在澄泥砖的地面上。而上首那人,呼吸浊重,好像浑然不觉疼痛。
“你就这么当差的?!”好半晌,杜文终于开口,但出口就是浓重的杀气。
他手下无弱兵,眼力见儿那是没差的,要紧又磕了个响头,额角都青了也不觉得疼,说话快得跟爆豆子似的:“大汗息怒!臣派了手下人分三支队伍,一支在陇西周边查找,一支南下往南楚打听,一支西去往西凉打听——数千人的迁徙,不可能动静不大,一定能打听到。”
皇帝这才收了杀念,坐下身对两个信使说:“下去领赏——我为消息气怒,不为你们,你们尽忠职守,这样的天气、这么大雪,这么快赶回来送消息,是忠荩之臣。”
收杀念是暂时的,杜文此刻只想杀人,只想见血,看着自己血肉淋漓的手指关节,毫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这还不够!
当日勾决六十名死囚,杀得人头滚滚;第二天天晴,皇帝又出猎半个月,把风雪中活得隐蔽而艰难的禽禽兽兽都从林子间找出来猎杀了,俘获的猎物装了二百辆牛车。
回到平城宫,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对着沙盘开始想辙儿,手指顺着沙盘上逼真的山山坳坳、河河川川不停地滑动着,时而穿过巍巍的祁连群山,时而穿过河西走廊狭长的甬道,时而在隔黄河相望的雍州、荆州指指点点。最后,他拿起一旁已经翻看了好几遍的密报又读了一遍,眼睛眯了眯,反倒漏出杀气来。
你逃到哪里,我就能追到哪里。他对心里想象出的翟思静说,你害我伤心难过,我就血洗背叛我的陇西翟家!
突然,外头传来贺兰温宿的声音:“我用大汗猎的野猪,亲手做的炮肉,送给大汗尝尝鲜。你们不通报,倒拦着我,是什么意思?!”
杜文一个箭步窜出门,皱着眉看着温宿吃力地端着一大盘炮肉的模样。
温宿见他出来了,便笑道:“大汗!”
杜文闻到炮肉的香味,但并没有食欲,他看着温宿渴求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对不起,这些日子胃口不好。”
温宿失望地低了头“哦”了一声,但想着刚刚他少见的温柔,心里又柔软了些。
杜文突然问:“你是不是很恨我?”
温宿流露出一些委屈,好像都要哭了,吸溜着鼻子说:“妾不敢。”
“这话说的好官样。”杜文笑道,“我不爱听。”
他平素对温宿可谓是“一笑黄河清”,所以这一笑就叫温宿失了神,痴痴望着他说:“我真的没有恨你。只是,还希望你对我阿姊好一些……废帝要害你,她并没有赞同,家族缔结的婚姻,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杜文点点头说:“好。”
“真……真的?”她竟然不相信了。
杜文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想想她也可怜,她明明是乌翰的正妻,现在乌翰在柔然却把右夫人扶成了可敦——拍柔然汗的马屁也拍得太无耻了。我这里怎么折磨乌翰的妻妾儿女,他都只管在柔然王庭的帐篷里吃肉喝酒。”
他摇了摇头:“就让他快活吧。我也不想折腾了。你去劝慰劝慰你的阿姊,说我以后送她去西苑好好过日子。叫她谢恩吧。”
没几日,传出乌翰的皇后贺兰氏从西苑出逃,带着贺兰部几个死士一路出了城郭,向北而去。
杜文意味深长地看了温宿两眼,吩咐将西苑和城郭的守卫狠狠打了一顿,旋即派人随着向北追去。
他点数军队,安排好他的舅氏协助国政,然后亲自披甲,好像要发兵追击大贺兰氏,又像要与柔然开战,但到了金城郡之后,突然全军转弯,又朝着更西的西凉而去。
杜文捏着手里那份密报,远远地望着河西走廊的山峰和峡谷,终于将手中重剑指向远方:“先帝崩殂,乌翰有弑君弑父之嫌;陇西翟家不顾偌大基业,仓皇西逃,惶惶如丧家之犬,心虚之态毕现。朕欲为父报仇,先将审清翟家。而朕得报,翟家现在便藏身在西凉的酒泉郡,西凉若不交出他们来,朕就血洗西凉!”
最后中气十足来了一句:“发兵!”
重剑的锋刃斜指向远山和天空,岿然不动。
其时,凉州姑臧都在南楚的大将军辖中,过西郡、张掖郡、酒泉郡,再过玉门关,到了敦煌,便是当时西凉的国都了。再往西则是西戎、鄯善和高昌等地。
西凉小国寡民,军力不强,胜在地势险峻,而唯一的商道通路在他那里,所以物产非常丰富,而仅仅关税就可以赚足了皇室和百官的奢侈日子,也够百姓嚼谷。
既然是这样富庶的国家,杜文带领的士兵们当然摩拳擦掌——毕竟城破之后,多少金银细软可以放抢,多少姑娘媳妇可以随便睡,苦一场后便是狂欢了。
却说翟家数千人的搬徙,很是不易,走到酒泉,见地势险要,土地又肥沃,翟家在冬日风雪中实在难以为继,便以重金贿赂西凉酒泉郡牧和李姓藩王,终于得以在酒泉郡城落脚。
结果还没过到春暖花开,便听说叱罗杜文的北燕军队,所向披靡,沿着西郡、张掖并不取城池,而一路径直往酒泉去。
因为不是一座城一座城地慢慢打,所以杜文所带的骑兵推行速度简直惊人。酒泉都督刚看到烽火,头往城墙下一看:啊呀妈呀,已经密密麻麻蚂蚁似的聚了一群了!
都督不得不硬着头皮派人持节前往问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发兵?
杜文在中军帐中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酒泉郡没做错什么,但是都督好像错了一步。”
来人问:“敢问哪一步错了?”
杜文说:“陇西翟氏不是蒙你们收留么?你把他阖家人口都送出城来,我就饶酒泉一次。否则……”
酒泉都督闻之大怒,又想着翟家掏了那么多家底逢迎他、伺候他、贿赂他,怎么的也不该落井下石。再想想自己地大城坚,任凭他杜文围困好了,不怕他不灰溜溜走。
翟家当然更急了,更是挖空箱底给酒泉都督送东西,求他千万庇佑。
翟思静也是无意间才知道,不由闯到父亲屋子里问:“什么?杜文他追到西凉来了?”
她如被一大桶冰水照脑袋就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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