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被齐煜硬拉着上车，看着这位一向冷静自恃叱咤风云的男人算得上粗暴地把司机拉下来，一脚油门到底，仿佛能闻到烧胎的气味。

他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不知为何，不祥的感觉在心里萦绕不去。

还没等他开口，前排的齐煜便道：“看手机。”声音黑沉如水，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情绪沸腾开来。

沈易打开手机，发现无数的信息几乎要挤爆手机。他先点开了Leo的信息，接连几条让他瞬间血色顿失。

——Leo:小燃车祸，现在第一人民医院！我已在手术室，速来！2025/10/99:03

——Leo:看微博！！！！！2025/10/99:20

沈易脑袋空白了几秒，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但他知道无论是齐煜还是Leo都开不起这个玩笑。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起来的，近乎麻木僵硬地点开了微博。

话题第一＃齐燃一定要好起来＃第二则是＃齐燃车祸＃

其实事情一发生，就有目击的人在微博上道起，却没有任何人相信，反而以为这些人在造谣搬弄，被网民一阵怒喷。然而当类似的附有图片越来越多，描绘的细节越来越真实一致，人们才开始慌了——难道这是真的？！

接着网上出现一段几乎全程记录的视频并附有记录者的自述，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人们在看到一大一小温馨的相处时心里划过暖流，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震惊，看到齐燃支撑着爬行时留下的刺眼鲜红泪如雨下。

——那是给国人带来骄傲，无数次远远观着屏幕，连呼吸都怕惊着的人，怎么有人舍得这么对他！

多地粉丝们自发地聚集起来为偶像祈福。更有人在视频中截出了肇事凶手的样子，狠辣毫无人性的举动让人们出奇地愤怒，一时间呼吁法律严厉制裁凶手陈辰言论铺天盖地。媒体，公安，医院，娱乐圈，所有人都为这桩新闻而惊动。

沈易面无表情，手指微颤，点开了那个被疯狂转发和点击的视频。

他强迫着自己看着，每一帧都仿佛利刃在剐着心脏。到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艰难地移动时，心里钝钝地，空到没有什么剩下。眼镜干涩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齐煜沉声道：“橙宇那群人脱不了干系，不过那老家伙不会傻到这个时候激化矛盾，应该还有别的势力掺和，想看着两败俱伤。”接着又低叹一声，“小燃还需要你。别太自责。”

“嗯。”沈易望向窗外。比起那些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的人，他更责怪的，是自己。

恨自己像猫玩老鼠一样狂妄自大，姑息养奸；恨自己那么多次被那人相助和付出，却没能保护好他。

医院早已被闻风而来的媒体围住，警方不得不派来人手维持秩序。直奔到亮着手术中的手术室，就看见Leo蜷在门口的椅子上将头埋入膝盖，看不见表情。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齐煜大步向前，摇了下男人。

Leo抬头看见他们，内心稍稍安定：“医生说颅骨骨折，肋骨骨盆和小腿多处骨折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断裂滚动时可能导致了内出血。淤血有没有压迫神经不好说。刚送来时已是重度昏迷，现在在急救。”

仿佛看到主心骨一般，Leo也实在忍不住诉说的欲望：“我刚来时看到小燃全身都是血，简直……你说这孩子怎么回事，甩下保镖自己出去这事也做得出来！”终归还是心疼自己从小看大的弟弟，一句狠话也骂不出，气闷地咬牙切齿。

“他去做什么？”齐煜皱眉道。

“影十影十一已经去受罚了。他们说今早小少爷说要去取东西，不让他们跟着。他们跟了一会儿就被甩掉了。”旁边的秘书小姐答道。

取东西……沈易顿时明白了什么，倚靠在墙边，舌尖苦涩。他闭了闭眼，缄默无言。

这份情他受不起，无怪命运叵折。

他的眼神空茫，齐煜带着狠意的下令也听不见，Leo掩饰慌张的小声絮叨也听不见。就连世界仿佛都寂静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门牌的灯突然一变换，惊得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苏祁然自那一刻被扯入无限黑暗的漩涡，意识再次苏醒，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他心里了然——每一次离开一个世界，都会沿着一条黑暗隧道的光芒，去往另一个地方，无法中途停留。这种情况，必定是躯壳出了什么差错，才使意识受困于身体内。

他其实并不喜欢黑暗，尤其是一个人。习惯一件事，不代表喜欢一件事。为了舒缓莫名的焦躁，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coco拌嘴，指责它机能落后于时代，没有被淘汰简直是他大发慈悲，威逼着它答应一些不平等条约。

他耐心的等待知觉的逐渐恢复，逐渐能听到护士的低语和仪器的滴滴作响，一点点找回触感和温度。

他听见Leo过来扯七扯八，说什么没有毁容啊你不要担心；媒体粉丝几天了还在围着医院，搞得病人家属们进出多不方便；自己各种周转忙的要死——所以要快点醒来让齐煜给他涨工资。

无声地来的是哥哥大人。沉沉的气压一压过来，蚊子都不敢飘过，惹得苏祁然想笑。在他接受的记忆里，齐煜生气时就黑沉着脸冒杀气，可对自己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弟弟，从来都是用黑着脸来掩饰手足无措。他总是急急地来，沉默地坐一会儿，走的时候掩一下被子，沉声道一句快点好起来。

还有一个人，总在床边坐着。他有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执起他的手，依偎般地放在脸边。

苏祁然想笑着说你的胡须太扎了，却发觉自己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只好沉默。

——他也无法想象从来干净清爽神采勃发的沈易，留了青茬是什么样子。

苏祁然听到擦拭时毛巾挤干的滴滴水声，听到沈易的声音响起，比起之前的醇厚，多了沙哑干涩。

“你定做的戒指我取回来了。老板说没有等到你，三天后只好打了你预留的电话。”

“我很喜欢。很喜欢。”但我想你给我带上。

“这次没有猜中，我输了。要不起来看一下我准备的惊喜？”

“我这几天很不习惯，回家空落落的让人心慌，以后要不我们养只狗吧。”

“那些媒体老是追着我要问情况，我才不理他们。我才是要第一个知道你醒来的人，他们都一边去，你说是吧。”他笑道。

“医生说你可能会醒不来，我不相信。我还有个很大的秘密没有亲口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他用棉棒轻柔地沾湿苏祁然的双唇。

——“我好想你。”

我没法也不会告诉你我被噩梦惊醒，被血丝盖满眼睛。我只想告诉你我有多想看到你浅灰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我有多想在家的温暖灯光里看见你。我有多想，多想不失去你。

苏祁然感受到手背的温度，灼热到让他分辨出那是眼泪一滴一滴烫出来的痕迹。烫的他心里发颤。

他努力想放大那点冰冷中几乎唯一的触感，仿佛抓住了那点温度，就能从黑暗里爬出来。

——沈易你赢了！你放心！老子就算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满意了吧！

苏祁然咬着牙延伸意识，神经传来的痛感开始一波接着一波，不禁狠狠地想。

沈易换了一只手与之十指相扣，细细端详爱人苍白如雪的面容。他仿佛陷入了并不美好的沉睡，轻皱的眉头望之简直令人心碎。睫毛仿佛被惊动的蝴蝶般开始挣扎。

他一惊，忍不住手里抓的一紧，就听到床上的人一声细微如猫咪的呜咽，轻的几乎无法察觉，却在他心里如震雷。

几秒之后，他才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就准备去按呼叫铃声，一转身去发现衣角被人轻轻扯住。

沈易一顿，几乎是慢动作地回头，就看到一双沉静的灰色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一秒对视，仿佛跨越时间。

片刻后，苏祁然颦眉低声道：“头疼。”不复清脆的声音在沈易听起来却如同天籁。

他回身，手脚却不知如何放置，只说：“我去叫医生。”却再次被叫住。

“我也想你了。”

沈易终究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伤口，欺身温柔而细密地吻遍了心心念念的人的额头，鼻梁，和最美的，睁开的眼睛。他有万千的话想说，就仿佛滞塞在了喉咙。

不知为何，他看着爱人仿佛洞悉一切的明净双眸，一种冲动使他想把所有的事告诉他，想把他心里藏匿的所有软肋都不设防地展现：“我是凌越，也是沈易。”

这什么意思？苏祁然眨了眨眼，和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说这个干嘛，找刺激？！

难道不该温存一下吗？说好的剧本到底拿对了没有？！

苏祁然一本正经地道：“我刚刚看到上帝了。他告诉我了。”

“他还告诉我。你就是你，不是别人。就好了。”

沈易愣愣地看着对方依旧一脸认真，眼神却满满的都是笑意，突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睁着眼。”

他动作轻柔地吻了上去，浅浅地似有似无。沈易贪念地看着近如咫尺的美丽眼眸。

——手可摘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