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传2(1 / 1)

他研究了许多种不同的教育理论,当然,他把这些理论都摒弃了。在两次暂居马赛的时间里,托尔斯泰明白了,真正的民众教育其实是在学校之外完成的,往往通过报纸、博物馆、图书馆、大街、日常生活来进行,他称之为“无意识的学校”或者说是“自发的学校”。自发性的学校与强制性学校是完全对立的,他认为后者是错误的、愚蠢的。所以当回到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后,他要创立而试验的,就是一所“自发的学校”。而他遵循的原则就是自由,因此他不允许一些所谓的精英——那么“享受特权的自由阶级”——将他们引以为豪的学识和错误理论强加给民众,因为他们对民众根本不了解。他们也没有权利这样做。在大学里,这种强制性的教育方式,造就不出“人类所需要的人才,却可以培养出腐败社会所需要的人:官僚,官僚式的教授、文学家,以及一些毫无目的地逃离自己原有的生活环境、虚度青春年华、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人——都是些病态、骄纵的自由主义者”。目前的形式应该让民众站出来说说他们有什么需要!但是,如果他们不在乎“那些知识分子强迫他们学习的读写技巧的话”,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有其他更迫切、更合理的精神要求。你应该试着弄清楚他们的需求,并努力帮助他们实现需求吧!

作为革命的保守派,托尔斯泰一直努力把这些自由的理论在亚斯亚纳的土地上变成现实。和学生在一起时,他并不像是他们的老师,反而更像是他们的同学。同时,他还试图在农业经营中加入更人性化的精神。1861年,他被任命为克拉皮夫纳县的地方仲裁人,主要职责就是保护民众,反对地主和国家滥施**威。

但是,不要认为这类的社会活动可以使他满足,并且能够占据他全部的精力。此时的托尔斯泰依旧会受到各种敌对情欲的支配。虽然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民众,但他还是那么喜爱社交,因为他需要社交。有时,他会再次萌发享乐的愿望,有时是受到了一种好动的性情的刺激。曾经有一次,他因为猎熊而差点丢了性命。他常带一大笔钱去赌博。有时,他甚至会受到他原本蔑视的彼得堡文学界的影响。当他从歧途中走出来后,又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不幸的是,这一时期的作品也被赋予了这种令人遗憾的艺术上和精神上游移不定的痕迹。《两个轻骑兵》(1856年)有着一种典雅、自负、浮华的艺术倾向,这让作者自己都很反感。1857年在第戎创作的《阿尔贝》就显得有些单薄、怪里怪气的,没了他那固有的深度和精度。《记数人日记》(1856年)的故事虽然很感人,但整体上显得有些仓促,仿佛反映出他对于自己的憎恶之情。他的化身——聂赫留多夫亲王,在赌场里自杀身亡:

“他拥有一切,财富、声望、才华、远大的理想;他没犯过任何罪刑,但他却做了更糟糕的事,他杀死了自己的心,自己宝贵的青春;他看不到方向,甚至并非有什么强烈的情欲,而仅仅是为了缺乏意志。”

他甚至不会受死亡的迫近而有所改变……

“同样怪诞的口是心非,同样的犹豫不决,同样轻浮的思想……”

死,已经成为这一时期常常缠绕托尔斯泰心魂的一样东西。《三个死者》(1858—1859)已经预示了托尔斯泰在《伊万·伊里奇之死》里对于死亡的阴沉分析,也预示着死者的那份孤独和对生者的仇恨,还有他那绝望的呼号:“为什么?”这部讲述了三个死者的作品——三个死者分别是富婆、患痨病的老马车夫和一颗被砍倒的桦树——具有一定的伟大之处。人物形象刻画得细致入微、生动准确,虽然作品的整体结构有些松懈,那棵桦树的死也未能表达出托尔斯泰在景物描写方面所具备的那种优美、惬意的诗意。总体来说,我们并不清楚他的思想是为艺术而艺术,还是因为道德而艺术。

对于这一点,托尔斯泰自己也不知道。1859年2月4日,他参加了在莫斯科由俄罗斯文学爱好者协会举办的招待会,并在会上发表演说。他演说的中心思想是主张为艺术而艺术1,倒是协会会长霍米亚科夫在向我们这位崇尚“纯艺术的文学代表”发表致词后,提出了要捍卫社会与道德的艺术问题2,并对他的言论加以驳斥。

一年以后,1860年9月19日,他的哥哥尼古拉因肺病死在了耶尔,这令他大受打击、倍感伤痛,甚至“动摇了他对善以及一切方面的信仰”,并令他产生了放弃艺术的想法:

“事实是残酷的……当然,如果有人想知道事实真相并说出真相的话,人们便会竭尽所能地去了解它并公之于众。这已经是我道德观中留存下来的唯一东西了,这也是我即将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但并不是以艺术的形式去做。艺术是一种谎言,而我不可以再喜欢这种美丽的谎言。”3

1.他演说的题目是:《论文学中艺术成分优于一切暂时的文学潮流》。

2.他以托尔斯泰《三死者》中的老车夫为例,对其发起反击。

3.出自1860年10月17日写给费特的信。

但是,还没到半年,他创作的《波利库什卡》,使他不经意地又回到了“美丽的谎言”之中。书中除了他对金钱以及金钱的万恶能力的诅咒外,还缺少一定的道德意味。这是一部纯粹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品,但无人能蔑视它的伟大和杰出,我们所提到的它的不足,只是观察过于复杂,素材过于丰富,足可以写一部鸿篇巨作,而且结尾的残酷同开头的幽默过于强烈,反差太大。1

现在是过渡时期,此时天才的托尔斯泰正在摸索,也在怀疑自己,他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十分强烈的**,也没有主宰的意志”,就像《记数人日记》中那个聂赫留多夫亲王一样。可是,正是在这一时期,托尔斯泰创作出了前所未有的最精粹、最纯净的作品——《家庭幸福》(1859年)。这本书可谓是爱情的奇迹。

多年来,他一直和比尔斯一家相处得十分友好。相继爱过这个家庭里的四个女性。2最后,他真正喜欢上的是他们的二女儿。但对此他并不敢承认。当时,索菲娅·安德烈耶芙娜·比尔斯还是个孩子,只有十七岁,而托尔斯泰已经三十出头,看上去就像个老头儿,他也知道没有理由将自己疲惫、污秽的生活强加在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身上,和她这样生活在一起。于是,他隐忍了三年。3后来,在《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托尔斯泰记述了他是如何向索菲娅·比尔斯求爱,以及她是怎样回答他的——他们俩用粉笔在桌子上写出了难以启齿的词语的首个字母。托尔斯泰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列文一样,他强烈想把自己的《日记》交给他的心上人,以便让心爱的人完全明了他过去所有的事;而索菲娅则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基蒂,心中深感痛苦。1862年9月23日,他们喜结连理。

1.同时期,托尔斯泰还创作了一部短篇小说,具体说来应该是游记小说,记述个人的经历。题目为《暴风雪》。书中优美的描写极具诗情画意和音乐感。而在后来创作的《主与仆》中,托尔斯泰借用了《暴风雪》的游记背景。

1.童年时期的托尔斯泰,因为妒忌,将一个和他一起玩耍、年仅九岁的小女孩从阳台上推了下来,导致其瘸了很久。这个小女孩就是后来的贝尔夫人。

3.在《家庭幸福》中,谢尔白有一段表白,说道:“如果有一位叫A的先生,他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还有一个叫B的女人,一个年轻漂亮,从未和男人接触过的人。因为家庭的各种原因,A先生深爱着B小姐,就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

其实早在三年前,在创作《家庭幸福》时,这桩婚姻就已经在诗人的头脑中铸成了。而在这三年当中,他提前感受到了那份尚未被察觉时的爱情生活,那是一段令人陶醉的时光,其中还有相互吐露神圣甜蜜的情语的时刻,以及为了那“一去不复返的幸福”而流泪的时刻;紧接着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自私热恋,和那“连续不断、无缘无故的欢乐”;再后来就是疲乏,一种说不出的不快,对单调生活的烦闷,原本结合在一起的心慢慢分离、疏远,对于少妇来说包含着危险的世俗迷恋(卖弄风情、嫉妒、无法挽救的误解),使得爱情告吹,消失了;最后,那颗温柔凄楚的心迎来了秋天,带着丝丝哀愁,再次见到爱情的苍白、衰老的面孔;因为泪痕,因为皱纹,因为头脑中存在的那些对种种磨难的回忆,因为对彼此造成伤害而懊恼,以及因虚度年华而更加凄婉动人——再后来是夜晚的宁静,由爱情变友情,从**的浪漫转变成母爱的庄严……该来的一切,托尔斯泰都事先想象过,体味过。为了能更好地感受这一切,他还在这个心上人身上进行体验。一个女人的心中,展开来小说的第一幕,并由这个那个女人就是叙述者,这样的创作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托尔斯泰的唯一一次。故事讲述得是那么的细腻!纯洁的心灵上笼罩着一层美丽的面纱……这一次,托尔斯泰在剖析时,不再用他那有点过强的光,也没有以往狂热地要披露出真理,反倒是让人去猜测他内心的秘密。托尔斯泰的艺术与心都渐渐柔和起来了,形式与思想达到了一种和谐。《家庭幸福》具有拉辛式作品的美感。

婚姻,对于托尔斯泰来说,给他带来温馨的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烦扰,但这的确是他喘息的一个机会。当时慵懒的他身患疾病,并且厌烦自己,而且还厌烦自己的努力。在最初几部作品获得辉煌的成功之后,迎面而来便是批评界的沉默以及群众的淡漠1。他高傲地装作很高兴的样子。

“我的名声已经失去人心,这使我郁郁寡欢。但是现在的我,心情很平静,因为我知道自己有话要说,而且还要大声地说出来。至于公众,随便吧,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2

这只是自吹自擂,其实他也无法把握住自己的艺术。毫无疑问,他能够娴熟地使用文学工具,可惜他并不知晓把它用在什么地方。就像他在《波利库什卡》中提到的:“这是一个熟练掌握自己的笔的人,在遇到一个题目后,就能写出连篇废话。”最终,他的社会事业失败了。1862年,他辞掉了地方仲裁员的工作。同年,警方到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搜查,把整个城都翻了一遍,而且还查封了学校。当时,托尔斯泰并不在,他实在是太疲劳了,他担心自己会得痨病。

“对我来说,仲裁纠纷是那么的难堪,学校工作也没有头绪,想要教育他人却总要不懂装懂,那份尴尬让我感到了巨大的厌恶,所有这些使我心生疑惑,最终把自己弄得病倒了。如果没有生活中那尚未被人知晓的一面——家庭生活——让我重见光明的话,我或许早已陷入十五年后我几乎要陷入的绝望之中了。”3

1.自1857—1861年,批评界对他几乎没有什么评价。

2.出于1857年10月《日记》

3.出于《忏悔录》。

最初,他尽情地享受着家庭生活1,而且对一切事物都付诸一种**。托尔斯泰伯爵夫人对他在艺术方面的影响也是十分宝贵的。她是个很有文学才华的女性2,却如此评价自己:她是“一个真正的作家夫人”。可见,她始终将丈夫的事业挂在心上。平时她会同他一道工作,将丈夫的口述记录下来,并且誊写他的草稿。3她竭力保护着托尔斯泰,使其不受宗教魔鬼的侵扰,因为这可怕的幽灵正不时地唆使他置艺术于死地。她还竭力让他把通向社会乌托邦的门关闭。4她激发着丈夫身上的创作才能。除此之外,她还用女性的心灵为这个天才带来了最新最丰富的源泉。除了在《童年》和《少年》中描写了一些漂亮的女性外,托尔斯泰的初期作品中,几乎找不到女人的地位,即使有,也是次要位置。在索菲娅·比尔斯的爱情影响下所创作的《家庭幸福》中,女性形象显现出来了。在随后的著作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少女和女人,故事中还洋溢着一种热情的生活,一种胜过男人的生活。在大家看来,托尔斯泰伯爵夫人好像成为了丈夫的模特,不仅愿作丈夫在《战争与和平》中塑造的安娜托娅的原型,而且她也是《安娜·卡列尼娜》中基蒂的原型。不仅如此,她还向丈夫倾诉她的独特视觉,成为他可贵的、谨慎的合作者。《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某些篇章,也许正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1.他在《托尔斯泰生平与作品》中这样写道:“我的整个人都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之中了。”“我是多么的幸福!无比幸福!我真是太爱她,太喜欢她了!”

2.她也曾创作过几部小说。

3.据说,她曾将《战争与和平》誊写了近七遍。

4.婚后,托尔斯泰马上停止了教育工作,并且关闭了学校,连杂志都停办了。

在婚姻的恩泽下,托尔斯泰尝到了十至十五年、久违了的和平与安全。有了爱情的呵护,他便可以悠然闲适地幻想,将想象变成现实,即创作出了凌驾于19世纪小说之首的鸿篇巨作:《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

可以说,《战争与和平》是我们这一时代最博大、宏伟的史诗,它是现代的《伊利亚特》,其中汇聚了众多的人物和情感。在波涛汹涌的人类汪洋上,翱翔着一颗最崇高的灵魂,在平静从容地掀起和阻遏着一阵阵的暴风雨。每当我看到这部著作,我都会想到荷马和歌德,虽然他们具有不同的精神和时代。后来,我发现,在托尔斯泰创作这部作品时,他的思想的确受到荷马和歌德的影响,并从他们身上汲取了营养。而且,在他1865年的笔记中——归纳了各种不同文学题材——他把《奥德赛》、《伊利亚特》,《1805年》(即《战争与和平》的前两个部分)都归为了一类。他的思想活动十分自然地将他从注重个人命运的小说,引向描述军队和人民的小说,由描写个人意志转向描写千万生灵意志的巨大群体小说。在塞瓦斯托波尔被围的那段悲惨经历,使托尔斯泰懂得了俄国民族之魂及其古老的生命。在他的计划中,伟大的《战争与和平》只是一组史诗般的壁画——从彼得大帝到十二月党人这一段俄罗斯史诗中的一幅中心画。

若要真切地感受到这件作品的力量,就必须体会它潜在的整体性。多数法国读者只看得见其中无数的细节,然后把自己弄得眼花缭乱,迷失在人生的丛林中。其实,我们必须登高远望,要浏览一下那自由的天际,以及那广阔的树林和田野,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窥见这部著作中所包括的荷马式精神、永恒法则的静寂、有节奏的命运气息、所有与细节相联系的情感,以及艺术家的才华,像《创世纪》中的上帝威临海上。

刚开始是一片静止的海洋。战争前夕的俄罗斯社会是一片和平。前一百页都在以一种镇静、客观和卓绝的嘲讽手法,反映出灵魂的虚幻。只有在第一百页左右,那些行尸走肉中最坏的一个——巴西尔公爵发出了一声呐喊:

“我们在犯罪,在骗人,在说谎话,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我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人了,我的朋友……一切都要以死告终……死亡,是多么可怕呀!”

在这些暗淡、欺妄、悠闲,堕落的灵魂之中,还是有一些具备纯洁天性的人。例如像别埃尔·比基多夫那样真诚淳朴的人;像玛丽安·塔米莉娅,十分独立、怀有古老的俄罗斯情感的人;像洛斯托夫斯基兄弟那样具有青春朝气的人;另外,还有心地善良、忍让谦虚的像玛丽安公主那样的人;有一些并不善良,为人傲慢,像埃尔特里亲王那样的,被不健全的生活所折磨着的人。

可是,海上泛起波涛。行动即将开始。俄国军队挺进奥地利,一切都是宿命。在这场兽性的战争中,没有任何地方比战争更能体现主宰的力量。真正的将领不是那些一心企图操纵队伍的人,而是像克多查尔夫或巴格拉季昂那般的英雄。他们“让人相信他们的意志完全与当时的战势、士兵们的意识,以及命运相一致”。这正是听凭命运的摆布!纯粹的行动所获得的幸福,是正常、健全、合情合理的。被扰乱了的精神再次恢复平静。埃尔特里亲王松了一口气,获得重生……而在另一面,在距离生命气息和神圣风暴十分遥远的地方,两颗最优秀的灵魂——别埃尔和玛丽安公主——正在忍受着他们上流社会的威胁,以及被爱情谎言的欺骗。在奥斯特利茨,埃尔特里受了伤,而激烈的战斗却突然中断了,猛然间获得了无限宁静的启迪。他仰面躺着,“只看见头顶是一片广袤深邃的天空,几朵浅灰色的薄云懒洋洋地飘浮着”。

“如此宁静!如此平和!”托尔斯泰心想,“和我疯狂般地驰骋是多么的不同呀!我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高远的天空呢?终于我看到了,我感到好幸福!的确,一切皆是虚空,一切都是失望,除了它……除它以外,什么也没有……让我们感谢上帝吧!”

但是,浪潮退去,生活重新回到原状。那些心灰意冷、焦躁不安的灵魂再次陷入到沮丧绝望之中。在城市混浊的空气中,在黑夜地笼罩下,他们徘徊、游**。有时,在被世俗毒化了的气氛中,偶尔会融入大自然那股令人陶醉、发狂的气息,其中好似夹杂着春天、爱情、盲目的力量。是它们致使美丽的安娜托娅投入到埃尔特里亲王的怀抱,但没过多久,又将她随便引入到一个勾引她的男人怀中。不知道有多少诗意,多少温情,多少纯洁的心被尘世所糟蹋!然而“凌驾于恶浊尘寰的美丽天空”却依旧如故。可人们竟对它视而不见。甚至连埃尔特里都忘记了奥斯特利茨的光亮。对他而言,高高的天空仅仅是“一个阴暗、沉重的苍穹”,它笼罩着整个虚无的世界。

对于这些即将死去的心灵,需要用战争的飓风重新将它们唤醒。祖国被侵略了。鲍罗金诺1村庄严而伟大的日子。人们前嫌尽释,德哈洛夫拥抱了他的仇敌别埃尔。受伤的埃尔特里为他曾经最痛恨的人、现在同他一起躺在救护车中的瓦西里·克拉基的不幸,而伤心怜惜并流下了热泪。为国献身的伟大精神和对神明的律令虔心遵守,使所有心灵结合在一起。

1.莫斯科与斯莫棱斯之间的小村庄。1812年9月7日,俄军同入侵此地的法军在这里展开了殊死战争,因此揭开了莫斯科战役的序幕。

“严肃而认真地接受了在所难免的战争……最大的考验就是将人们的自由、命运交给上帝来抉择。心灵是否纯朴,主要取决于其对神明的安排是否遵守。”

克多查尔夫大将军正是俄国民族意志和决心服从命运安排的最好代表:

“这位老人的身上,具有一种**的产物,那就是经验。他拥有从搜寻到的真实现象中得出结论的智慧。而他的这份智慧,已经被对事实真相进行哲理思考所代替。他不创造什么,不从事什么,但他会认真听,思考一切元素,在合适的时机发挥并利用这一切。他不阻挡任何有用、有利的东西,但也不会接受丝毫有害的东西。他能够在战士们的脸上捕捉到那种难以捕捉、被称之为必胜的信念,以及战而胜之的意志。他承认一些人的意志中具有比他的更强有力东西:那就是在他眼前展现出的事物所不可避免的进程。他观察并跟随着这些事物,并懂得摒除自己的意见。”

总之,他拥有一颗俄罗斯人的心魂。俄国民族镇静、悲壮的宿命观念,也体现在可怜的庄稼汉——库拉多·坎那托也夫身上。他是一个质朴、虔诚、隐忍的人,即使面对痛苦和死亡,都会露出慈祥的微笑。经过千辛万苦,经历种种磨难,饱受祖国入侵后的垂死挣扎,两位主人公:别埃尔和埃尔特里凭借心中一息尚存的爱和信仰,看到了真实的上帝,终于获得了精神上的解脱和神秘的欢乐。

故事讲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真正的结尾是发生在1820年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即从拿破仑时代到十二月党人时代的一个过渡时期。它给人一种生命的延续和更始。托尔斯泰并未在危机的**期开始和结束,就像开始时那样,故事结束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时间里。我们可以从中瞥见未来的英雄,他们之间将会出现的冲突,以及死者在生者身上复活的情形。

曾经,我试图将小说的主要线索勾勒出来,因为难得有人愿意费这番工夫。但是,书中竟然有数百位英雄,而且各具特色,栩栩如生,其中有士兵、农民、上层贵族、俄罗斯人、奥地利人和法国人。这些都不是临时编造,在欧洲文学中,找不出一个能与之雷同的肖像。之前,托尔斯泰曾为这些人画过无数的草图,他说“这是由数百万个构思组合而成的”,他到各个图书馆里查询资料,还找出自家的档案、从前的笔记,以及他的回忆。正因有了这种缜密的准备工作,才使得他的作品经得起推敲,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自发性创作。托尔斯泰所表现出来的**和欢乐感染着读者,也使他更加热情洋溢地创作着。《战争与和平》的最大魅力,就在于作者所拥有的那颗年轻的心。托尔斯泰的所有著作中,没有哪一部能像这本书这般富有童心了。每颗童心都像一首清纯如泉水,婉转动人得如同莫扎特旋律优美的曲子,就像年轻的尼古拉·洛斯托夫斯基、索妮娅,以及那个可怜的小彼得。

书中最恬静秀美的是安娜托娅。她是一位可爱的姑娘,娇态可掬,充满爱心。我们看着她渐渐长大,以一种对自己姐妹的纯洁的柔情看着她生活——谁会说自己不曾与她相识?……春天里美好的夜晚,安娜托娅在皎洁的月光下临窗幻想,热情地诉说着她的思想,而只隔一层楼的埃尔特里亲王正在倾听……首次参加舞会的激动情绪、爱恋、对爱情的期盼,欲念和胡思乱想,黑夜中映着怪异的光亮,坐在雪橇上奔驰于积雪森林之中。大自然以它那迷人、温柔获得拥抱吸引着你。歌剧院之夜,是充满奇特艺术的世界,理智完全陶醉其中;狂乱的心,因爱而慵倦的身体也为之疯狂;洗涤灵魂的苦痛,守护着奄奄一息的心上人的神圣怜悯……在回溯这些可怜的记忆时,我们不禁会产生一种谈论最亲爱的女友时的激动。啊!当这种创作同所有现代小说或戏剧相比较时,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出后者中女性人物的弱点有了很大的凸现!生命被抓住了,它是那么的灵活、流畅,甚至字里行间都能够看到它在颤动,在渐渐变化。——相貌丑陋但心地善良的玛丽安公主就像一幅美里的画。当她胆怯地发现深藏心底的秘密被人暴露出来时,这个腼腆而笨拙的姑娘便会像那些与她相仿的女子遇此情况一样,羞涩难当、面红耳赤。

总体来说,正如我所指出的,本书中女子的性格要比男子的性格高出许多,尤其书中那两位英雄的性格——托尔斯泰将自己的思想注入其中:别埃尔·比基多夫的性格是脆弱绵软的,埃尔特里·普尔可夫斯基却是炽热刚烈的。他们是缺乏主见的人,他们永远摇摆不定,裹足不前。有人会说,这正体现了俄国人的特点。可我却发现,还有一些俄国人对此提出了批评意见。屠格涅夫曾指责了托尔斯泰的这种停滞不前心理。“没有真正的发展。永远是迟疑的,立场不够坚定。”当然,有时托尔斯泰也认为自己为了历史的画卷而牺牲了个人的性格1。

1.他强调特别是第一部分中安德烈公爵的性格。

事实上,《战争与和平》的伟大,就在于它呈现了整个历史时代,在于对民族的变迁与民族战斗的追述。书中真正的英雄是人民;而在他们身后,也同在荷马的英雄们一样,有神明的引导。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指挥大众的是无穷小”,是一种“无穷”的气息。一种潜藏的命运之神使各民族盲目碰撞的那些声势浩大的战斗,具有一种神秘的伟大。除了《伊利亚特》,更让人想到印度的史诗。

《安娜·卡列尼娜》和《战争与和平》这两本书,成为了这一成熟时期的顶峰之作的标志。而《安娜·卡列尼娜》是一部更加完美的作品,因为它是在一个对艺术行当更加有信心的思想支配下完成的作品。这个思想背后蕴藏着更加丰富的经验,就其而言,纯净的心灵世界已经没有丝毫秘密。只是其中缺少《战争与和平》里那种青春的火焰,以及朝气蓬勃的热情。托尔斯泰已无法再有那样的创作**了。新婚燕尔的暂时宁静已消失殆尽。在他心爱的人为他创造的爱情和欢快的艺术氛围中,精神上的焦虑和烦恼又悄悄渗入了。

在《战争与和平》的头几章里,婚后一年,埃尔特里亲王便对别埃尔吐露出有关婚姻的心里话,从中表现出了一个男子的幻灭情绪。因为他觉得自己所爱的女人只不过是一个并不相关的外人,一个无辜的敌人,一个阻挠他精神发展,致使他感到的幻灭的人。从1865年的信件中,可以感受到宗教折磨的回潮。这些仅仅是一种短暂的威胁,它将原本幸福的生活慢慢吞噬。但是,1869年,在托尔斯泰完成《战争与和平》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他离开家人去参观了一个庄园。一天夜里,他已经躺下睡了。凌晨两点的钟声正好响起:

“我疲惫不堪,困得不得了,所以我睡得很香,感觉很好。突然间,我感到一阵焦虑,一种从未有过惊恐。具体情况以后讲给你听。当时真吓人啊。我跳下床,连忙叫人套车。可是在套车时,我又睡着了。当人家把我叫醒时,我的神经不再紧张,反而平静下来。但昨天,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了,但可怕程度没有那么严重……”

托尔斯泰伯爵夫人用爱情辛苦建造的梦幻城堡出现了裂纹。《战争与和平》的完成为这位艺术家的思想领域,留下了一丝空间。于是这个空间被他所关注的哲学和教育学占据了1:他计划创作一本平民百姓阅读的《启蒙读物》2。经过四年的艰辛创作,这部作品完成了。它使托尔斯泰更感自豪,甚至超过了《战争与和平》所带来的自豪感。1872年,他写成了一部,紧接着,他又在1875年创作了第二部。后来,他又喜欢上了希腊文,从早到晚地学习,把其他原本要做的事都丢下了。在学习过程中,他发现了“美妙的希腊语言”,知道了荷马,那个真正的荷马——并非翻译家们所描绘出的那个荷马,不是“茹科夫斯基和那些福斯1的庸俗、呻吟、缠绵的歌声,而是另一个旁若无人、尽情歌唱的魔鬼之音”。

1. 1869年8月30日,即他的《战争与和平》创作完成的时候,他在写给费特的信中提到,他发现了叔本华,立即被他的学术观点所吸引。他说:“叔本华才是人世间的天才。”

2.《启蒙读物》是一部长达900页的四册书。书中除了各种教学方法外,还包括一些短篇读物。

“不懂希腊文,就不要谈什么学问!……我深信,在人类的语言中,我对一切真正美的、单纯美的文字一无所知。”

他承认,这简直是一种疯狂。所以他再次着手于学校的事物上,由于过度狂热竟病倒了。1871年,他不得不到萨马拉的巴奇基尔斯家里去疗养。而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希腊文,他对什么都厌恶。1872年,在打了一场官司之后,他认真且严肃地提到要卖掉自己在俄国的所有资产,然后到英国定居。托尔斯泰伯爵夫人对此感到十分遗憾:

“如果你把心思全部花费到希腊文里,那么你的病就永远不会痊愈。令你焦虑不安的正是那希腊文,是它使你对现在的生活如此冷漠。难怪大家都说希腊文是死亡的文字:它能够让人处于一种精神死亡的状态。”

在抛开了几项已拟定的计划之后,1873年3月19日,托尔斯泰终于让他的心上人伯爵夫人大喜过望,因为她看到丈夫开始创作《安娜·卡列尼娜》了。但是当他创作这部小说时,家中的丧事令他们的生活凄凉忧伤,而他的妻子也病倒了。“家中的幸福消失了……”

在这部著作中,可以隐约地看到这惨淡的经历和热情幻灭的痕迹。2除了列文订婚的那几个章中还有一些漂亮的描写外,书中讲述的爱情已经不再像《战争与和平》中的那样,富有欢快的诗意,后者中具有的美妙抒情诗可与各个时代相媲美。相反,这本书中的爱情掺杂着暴烈、肉感和专横的特点。故事的整体宿命色彩不再是《战争与和平》中出现的那个公正而宁静的神明克里希纳,也不是命运的支配者,而是疯狂的爱,是“整个维纳斯……”。就是这个女人,在美妙的舞会现场,当安娜与沃伦斯基情不自禁地陷入爱河时,正是这个维纳斯,在无邪美丽、富有思想、穿着黑丝绒服的安娜身上,强加了“一种恶魔般的**”。当沃伦斯基刚刚向她倾诉爱意之时,又是维纳斯,让安娜的脸闪闪发亮——“可是这并非欢乐的光辉:这是黑夜中引发火灾的可怕的火光”。是她令这个原本正直、理性的女人,这个至情至爱的年轻母亲的血管里,涌动着一股肉欲的力量。而她始终驻足在这个女人的心中,直到把她那颗心彻底摧毁才肯离开。所有接近安娜的人,都感觉一种潜藏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和恐怖。最先发现它的是基蒂。当沃伦斯基去看望安娜时,他的欢乐之中也掺杂着某种神秘的恐惧。在她面前,列文失去了全部意志。安娜也清楚这种变化,但她却不能自已。

1.茹科夫斯基,俄国诗人;福斯,德国批评家、翻译家。

2.“女人是男人事业上的绊脚石。要想一边爱女人,一边做好事,是很难办到的事情。若想不被爱情困扰或妨碍,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结婚。”

故事继续发展下去,这个原本高傲的人的整个道德底线正在被这纠缠不清的**所侵蚀,安娜身上一切优秀的东西——那颗勇敢真诚的心——渐渐瓦解了、堕落了。她没有勇气牺牲自己的世俗虚荣;人生目的也变成了单纯地取悦她的情人;她胆怯地、羞愧地不让自己怀孕;但同时她又被嫉妒心折磨着;奴役着她的性欲力量,逼迫她在动作、声音、眼神中惺惺作态;她堕入到那些能够令任意一个男子为之回首一瞥的女人群中;平日里依靠吗啡来麻醉自己,直到那些再也无法忍受的折磨和道德堕落的悲苦将她推向火车轮下为止。“而那个胡茬零乱的小乡下人”——那个在她和沃伦斯基的梦境中苦苦纠缠的幻影——“站在车厢踏板上俯身向铁轨里望去”;根据那场具有预言性的梦的启示,“他俯身向一只口袋,将剩下的一些零碎都装到口袋里,那就是她带有痛苦、背叛和烦恼的生命……”

“我保留报复的权利。”上帝说……

这是被爱情煎熬,被神的律令压迫的灵魂悲剧,是作者一气呵成、触目惊心的一幅画。如同在《战争与和平》中那样,托尔斯泰还加入了另外几个人物的故事。可惜这些并列的故事在相互转换时有些牵强、生硬,不像《战争与和平》那样,具备交响乐般的统一性。从书中我们还能看到一些真实的场面描写——书中对于彼得堡的贵族圈子及其海阔天空的交谈的描写,但这些有时是不必要的。总而言之,与《战争与和平》相比,托尔斯泰在这本书中更直露地将自己的精神、人格和哲学思想灌输到人生景观之中。而作品并未因此减少其富丽壮观的特点。这本书同《战争与和平》一样,人物众多,而且各具特色。我觉得书中对男子的描写是棋高一筹的。他精心刻画了斯捷潘·阿尔卡杰维奇这个可爱的自私者,谁见了他都会给予他友善的微笑;还有卡列宁,完美的高官形象,优雅却平庸的政治家,这个人常常用一种嘲讽来掩盖自己的情感。他是一个融合了尊严、懦弱、伪善和基督精神的混合物,是这个虚伪世界的古怪产物。在这个虚伪世界里,无论他多么聪明、慷慨,他都永远摆脱不掉。而且,他还会振振有辞地向自己的心灵挑战,因为当他听从心灵的安排时,最终总要落入神秘的虚幻境界中。

这部小说的中心意义,除了讲述安娜的悲剧和描绘1860年左右,俄国社会的特殊画面——沙龙、军官俱乐部、舞会、剧院、赛马——以外,就是它那带有自传色彩的创作意义了。书中的康斯坦丁·列文可以说是托尔斯泰的化身。他不仅将自己那既保守又民主的思想、乡村贵族蔑视知识分子的反自由主义思想赋予了列文,他还把自己的生命赋予列文。列文与基蒂的爱情以及他俩婚后几年的生活,就是托尔斯泰自己家庭生活的真实写照,甚至连列文兄弟的死也是托尔斯泰追忆弟弟德米特里去世的一段回忆。书中的最后一个部分,虽然有些画蛇添足,却让我们看到托尔斯泰当时被种种困扰折磨的心境。若说《战争与和平》的结束语是展开下一部作品的艺术性过渡,那么《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尾便是两年后在《忏悔录》中表露出来的精神革命的过渡。在这本书的叙述中,他不止一次地讽刺或以激烈的形式抨击当时的社会现状,这在以后的著作中,也没有停止过。他抨击谎言,抨击所有谎言,无论是善意的,还是卑鄙的;他抨击自由主义论调,抨击世俗的慈善,抨击具有沙龙式特征的宗教,抨击人类的博爱!他向社会发起战书,因为社会歪曲了一切真正的情感,并且摧残心灵的慷慨与**!突然,死亡向社会上的这些陋习投下一束光芒。面对奄奄一息的安娜,故作高傲的卡列宁落下了伤心的泪。这里没有生命,世间万物都是造作的心魂。但一道具有基督徒的宽恕的爱光明透入其中。令这三个人——丈夫、妻子、情人——顿时发生了变化。所有的灵魂都变得质朴、正直。但是,当安娜渐渐恢复时,这三个人又依稀感受到,“在一种由内心中指引他们走向圣洁的道德力量面前,还存在一种粗暴、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正不知不觉地统治着他们,让他们无法安宁”。可是他们很早就清楚,面对这场争斗,他们无能为力,“他们将在这正邪之争中被迫作恶,那也是社会认可的”。1

1.“坏的事情是社会公认为合理的事情。那些牺牲、爱情反而是不理性的。”

列文就像托尔斯泰的化身一样,在书的结尾处成为升华者,那是因为他被死亡所触动。在此之前,“他无法信仰,也同样不能彻底怀疑”。可是,自从他看到弟弟的死去,他便对自己的愚昧感到恐惧。1他那最初甜蜜的婚姻在一段时期里真的将他的焦虑都消除了。但是,当他的第一个孩子来到人间之后,他那久违了的焦虑再次出现了。他反复地祈祷、不断地否定一切。他开始阅读哲学家们的著作,但这是徒劳无益的。狂乱时,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自杀。做了些体力劳动令他感到一丝轻松。因为在劳动中,他没有任何怀疑,所有的事情都是明晰的。书中的列文可以自在地同农民们聊天,一个农民还同他谈起那些“不为自己只为上帝活的人”。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启示。由此,他看到了理智与心灵之间的对立。理智引导人们为了生存必须残忍地去奋斗,对别人热爱是毫无道理的。

1.此处指的是对上帝的无知。

“理智没有教会我什么东西;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心灵赐予我,启示我的。”(《安娜·卡列尼娜》第二卷)

从此,平静再一次来临。卑微的乡下人——只有心灵是他唯一的指引者,这个词语将他带到上帝那里……上帝是谁?他无心知晓。而此刻的列文,就像将来长时期的托尔斯泰一样,毕恭毕敬地呆在教会里,对于教义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即使是在天空的幻象或星球的表面运动中,都存在一种真理。”(《安娜·卡列尼娜》第二卷)

十一

1.“此刻,我又陷入了《安娜·卡列宁娜》这部让人烦躁庸俗的旋涡中,我只想尽快解脱……”“我必须马上结束这部令人厌恶的小说。”(出自《未出版的书信》第95页中的一篇致费特的信)

列文心中的这些悲痛与对自杀的憧憬,是基蒂所不知道的。而此时的托尔斯泰也在同一时期里瞒着他的妻子。但是,他并没有像他所赋予生命的主人公那样,获得一份宁静。事实上,这种宁静不可能互相传递。我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只愿望平静却并未实现。因此,不久后,列文就又陷入怀疑之中。托尔斯泰对此十分清楚。他费了很大的精力才创作了这部著作。在临写完时,他就对《安娜·卡列尼娜》心生厌倦之情了。1他无法创作了,只是怔怔地呆着。那时的托尔斯泰没有意志,厌恶自己,甚至害怕自己。此时,他的生命空隙中突然刮起一阵来自深渊的狂风,那是死亡的眩惑。后来,当托尔斯泰从深渊中逃出来时,他将这段蹉跎岁月记录了下来。

“我还不到五十岁。”他这样说道,“我爱过,也被爱过,我有几个可爱的好孩子,拥有一大片庄园,还有荣耀与健康,道德与体魄的力量;我可以像农人那样割草;即使连续工作十个小时我都不会感觉疲倦。可是突然间,我的生命停止了。我虽然可以呼吸、吃喝、睡觉,但这并非真正的生活。我没有任何欲望了。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向往的了。我甚至都不愿意去认识真理。所谓真理就是,人生只不过是一种癫狂。我已经走到了深渊的边缘,我清楚地看到,除了死亡,空无一物。我,一个健康、幸福的人,此刻感到自己不能再活下去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我,要我摆脱生命……我没有说我要自杀。但是这股力量是那么的强大,它与我过去向往的生活的吸引力十分相似,倒是方向相反而已。我不得不对自己使些计谋,使我不至让步得太快。就这样,我原本幸福的一个人,竟要把绳子藏起来,以免每晚独自脱衣就寝时,在卧室的几只衣橱上悬梁自尽。我也不再去打猎,免得产生用枪自毙的想法。1我认为自己的生命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好像什么人在故意耍我。40年的劳动、痛苦与进步,当我回头望时,竟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啊!我所拥有的仅仅是一堆烂肉和蛆虫……当你陶醉于自己的人生之中,你才能活下去;但是,当这种醉意消失,你就会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是谎言,而且是荒谬的欺骗……家庭和艺术已经无法满足我了。家庭,是那些同我一样不幸的人的遭遇;艺术,是人生的一面镜子。当人生失去意义时,照镜子也就变得更加无意义。然而,最糟糕的是,我无法忍耐。我仿佛是一个在丛林中迷路的人,十分恐惧。由于迷失方向而到处瞎撞,但还不能停下,尽管明知多走一步就越陷越深……”

1.在《安娜·卡列宁娜》中有样一段:“有了爱人的列文感到非常幸福,他又做了父亲。可是要让他亲自将武器拿开,他似乎又难免产生用枪自杀的想法。”这种悲观矛盾的心态并不是托尔斯泰和他书中的主人公所特有的。他惊奇地发现,在整个欧洲,特别是俄罗斯富人阶层,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自杀,而托尔斯泰也在其这一时期的作品中,常常暗示这一点。据说,1880年的欧洲,好像平地刮起了一种忧郁的狂风,卷走了数千人的生命。当初的少年也像我一样记得那段历史。对于他们而言,托尔斯泰对人世间这一动**的描述是极具历史价值的。他记录了一代人最真实的悲剧。

将托尔斯泰拯救出来的是民众。

对于民众,托尔斯泰一向怀有“奇特的亲情”。无论他对社会的种种幻想如何破灭,他仍坚定自己的信念。晚年时的托尔斯泰,就像列文一样,更加接近民众。他想到自己圈子之外的亿万生灵,那些想要自杀,整日浑浑噩噩的人们,或者是像他一样苟延残喘的学者、富人以及碌碌无为的人。他想知道,这亿万生灵为何摆脱了那种绝望,为何没有自杀。于是,他发觉,这些人并非通过求助于理智,而是放任不管理智——凭借信仰而生活。那么这种不知理智是何物的信仰是什么?

“信仰是一种生命的力量。如果没有信仰,就不能生活。宗教思想早在人类思想启蒙时便孕育而生了。在回答人生之谜时,信仰里包含了人类最深刻的智慧。”

那么,了解了宗教书籍所记录的智慧箴言就可以了吗?不,信仰并非一门学问,它是一种行动,只有将它付诸实践才有意义。托尔斯泰看到,那些富有、思想正统的人将信仰看作是一种“享受人生的慰藉”,这让他感到憎厌,使他决意和普通人混在一起,并且像他们那样,把自己的生命同信仰相一致。

“他明白了一点,劳动人民的一生就是生活本身,而赋予这种人生意义的就是真理。”

但如何让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并让他们享有自己的信仰呢?仅仅知道别人是有道理的没有一点用,要像他们那样,其实并不取决于我们自己。我们徒劳地祈求上帝,向他伸出双臂,可是上帝躲了起来。到哪儿抓住他呢?

一天,上帝将他的恩泽降临人间。

“初春的一天,我一人来到丛林中,聆听林中的声音。我思考近三年来的惶惑,想到我对神明的苦苦追求,想到自己从快乐到绝望、从绝望到快乐的反复蹦跳……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只有在相信上帝的时候才真正存在着。只要想到上帝,我的心中便激**起生命的欢快波浪。刹那间,身边的一切都开始跳跃了,所有的事物都蕴含着一个定义。但是,一旦我停止对上帝的信任,我的生命好像也跟着停止了。

“既然如此,我还要寻找什么呢?”内心中迸发出一声呼喊,“我找寻的正是这个人,若没有他,就无法存活!认识上帝与生活是一件事。因为上帝就是生活……

“从此,我的身旁永远闪耀着这道光芒。”(《忏悔录》)

他获救了,上帝降临到他的面前了。

但是,他并非出神入定的印度修行者,他不以此而满足,因为他的身上同时具备亚洲人的梦幻,以及西方人对理性的挚爱和对行动的追求。因此,他必须马上将所获得的启示全部转换成切实可行的信仰,并从上帝的生活中找到日常生活的一些规律。此时的托尔斯泰没有丝毫成见,他怀着一颗真心要去相信家人的信仰,于是,他开始学习自己所属的东正教的教义1。为了拉近使自己与教义之间的距离,三年里,他遵循着一切宗教仪式,忏悔,领圣体等。不敢对那些令自己不愉快的事情做任何判断,反倒要找各种解释去回答那些他觉得隐晦或不可思议的事。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无论生者还是死者——的信仰,他都始终认同,并希望到了一定时刻,“这份爱可以使他打开真理的大门”。但是,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他的理智与心灵是互相抗争的。一些行动,例如洗礼、领圣体,令他感到无聊难堪。当别人强迫他反复说出圣体是基督的真实血和肉时,他的心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然而,在他与教会之间筑起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的,并非教义,而是许多实际问题,尤其是其中的两个:各教会之间的仇恨和水火不容2;二是对杀人正式的或默许的认同。换句话说,也就是赞成战争和死刑。

1.此处指的是《忏悔录》的小标题《教义神学批判及基督教教义研究入门》。

2.《忏悔录》中这样说道:“我始终将真理放置在爱的范围之内,但令我惊讶的是,宗教竟将自己欲创造的东西亲手毁掉。”

于是,托尔斯泰退出了。三年来,他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思想,决裂后反而变得更加激烈。他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他轻蔑地将昨天尚在笃信的宗教踩在脚下。在他创作的《教义神学批判》(1879-1881年)中,他不仅将以往的信仰看作是“不健全,而且是有意识、有目的的谎言”。他在《四福音书的统一性与演绎》中,就将福音书与神学相对立。终于在福音书的基础上建立起了自己的信仰(《我的信仰之基础》1883年)。

对于这一信仰,可以概括为下面几句:

“我相信基督教教义。我认为,当每个人都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时,那么这个世界才可能幸福。”

信仰的基石是基督的山上宝训,托尔斯泰把其中最主要的精神归纳为五戒:

一、戒发怒。

二、戒犯奸。

三、戒发誓。

四、戒以怨报怨。

五、戒与任何人为敌。

这是基督教义中的消极部分,而积极的部分只概括了一戒:

爱上帝和你的邻人,就像爱自己一样。

基督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触犯这些训诫,那些他在天国的位置就会变小。

托尔斯泰对此天真地补充道:

“真是奇怪,我竟然在十八个世纪后,像发现新事物一般,发现了这些戒律。”

那么,托尔斯泰是否相信基督是个神呢?——全然不信。而他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把他看作是诸多圣贤者中最伟大的一个,例如婆罗门、释迦牟尼、老子、孔子、琐罗亚斯德1、比赛亚2——他们为人们指明通往真正幸福以及该依循的道路。3对于这些伟大宗教的创始者、在中国和希伯来具有先知性的半神来说,托尔斯泰算是他们的信徒。他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捍卫他们,并懂得如何用进攻的方式去维护。他抨击自己所谓的“伪善者”和“律法家”,并且抨击现有的教会,那些傲慢的科学代表,或者说是“科学的伪哲学”代表。他并不需要求助神的启示来反对理智。自从他逃脱了《忏悔录》中叙述的烦恼阶段,他基本上成为了一个理智的信奉者,甚至是一个理智的神秘主义者。

“一开始是圣言。”他曾多次重复圣约翰的一句话,“圣言就是逻各斯4,也就是‘理智’。”

在他1887年创作的《生活论》的结尾部分,引用了帕斯卡尔的一句名言5:

1.琐罗亚斯德,伊朗先知,宗教改革家。琐罗亚斯德教的创始人。

2.比赛亚,古代以色列先知。传说他是《圣经·旧约》中《以赛亚书》的作者。

3.随着年龄的增长,托尔斯泰越来越感到宗教的统一性了。这是他通过人类历史,基督以及其他贤人(从释迦牟尼到康德,再到爱默生)的一脉相承所获得的。所以,晚年的托尔斯泰“并不完全喜爱基督”。1909年7月27日,他在写给画家扬·思迪卡的信中提到:“对于耶稣赐予我们的学说,仅仅是我们对古埃及、印度、犹太、中国等古老城市继承下来的美好传说中的一个。耶稣有两大原则:一是爱上帝,即爱绝对的完美,一是爱邻人,也就是要做到一视同仁。这两种爱也是世间的贤人所提倡的。宗教与道德的真理无处不在,并且相互统一……我对基督教没有偏爱。若说我曾经对基督教感兴趣,那也是因为我出生在基督徒家庭里,而且我从其他篡改的教派中总结出了纯洁的学说,感到无比欣慰。”

4.逻各斯,希腊语中表示“明智”“理性”的意思。

5.在托尔斯泰创作《忏悔录》之前的精神苦闷期,常常阅读帕斯卡尔的《思想论》。在他曾经写给费特的信中还提到了这本书,建议朋友读读。

“人只是大自然中最脆弱的一根芦苇,但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我们的一切尊严都包含在这份思想之中……让我们努力地思考吧:因为这就是道德的真谛。”

整本书都充满了对理智的赞叹。

当然,托尔斯泰所提出的理智是狭隘的,是“将部分当作整体,把动物性的生活看作是人类的全部生活”,而理智是支配人类生活的专制律令,“是理性的生物,即人类不折不扣地依循的生活律令。”

“这是一种与支配动物的生长繁衍、草木的萌芽与开花、大地星辰运行的律令相似的法则。只有奉行这条律令,我们的生命才可以存在,存在于将我们的动物性屈从于理智的律令之中,以便获得善……理智是无法确定的,当然我们也无需确定它,因为我们不仅认识它,而且我们只认识它……人类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借助于理智,而并非信仰……只有当理智出现时,真正的生命才能开始。真正的生活就是理智的生活。”

那么,我们所见到的生命,个体生命,又是什么呢?托尔斯泰回答道:“它并不是我们的生命,因为它不依赖我们而生存。”

“我们的肉体活动,只完成于我们自身之外……把生命当作是衡量个体存在的观念,在今日人们的思想中已经消失了。对于我们同时代富有理智的人而言,个人善行的否定已经是不可动摇的真理了。”1

1.出自托尔斯泰《生命论》第十、十四、二十一章。

这里面还有许多前提,但无需在此一一阐述,不过它们足以反映出托尔斯泰对理智怀有多么大的**。其实,理智也是一种**,与他前半生支配着他的**一样盲目、嫉妒。一个火苗熄灭,另一个火苗就会燃起。换句话说,始终是同一个火苗,这是换了燃料。

然而,增加“个人的”**和“理智的”**之间的相似性的因素,还包括这两种**并不满足于爱,它们需要行动,需要实现。

“不应空谈,而应行动。”

那么理智的活动是什么呢?——爱。

“人类唯一的理性活动就是爱,因为爱是最合理、最光明的精神灵魂。它所需要的,就是一切东西都不能挡住理智的阳光,只有这阳光才能让爱继续成长……爱是真正的善,是至高无上的善,它能化解人世间的一切矛盾,不仅能消除人们对死的恐惧,还可以鼓舞人,为别人做出牺牲,因为除了为所爱的人献身之外,就没有所谓的爱;只有牺牲自己时,这份爱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爱。因此,只有人们懂得个人的幸福是并不存在的时候,真正的爱就会实现。这时,他生命之中的所有精髓都将滋润那真正的爱的枝丫,为了生长,这枝丫将从人类这颗粗野的树干上吸取精华……”

因此,托尔斯泰的信仰方式,并不像一条因干涸而消失在沙土里的小河。在他的信仰中,有一股汇聚着气势磅礴的强大的生命力。这也是我们即将看到的。这种热烈的信仰,将爱与理智紧密结合。在他写给开除其教籍的神圣宗会议的那封有名的回信中,可以看到其完满的表白:

“我相信上帝,对我而言,上帝是灵魂、是爱、是世间万物的真谛。我相信上帝在我心中,就像我在他心里一样。我相信上帝的意志从未像基督作为人时所提倡的教义表现得如此清楚;由此可见,我们不能将基督当作神明去祈祷,不然我们就犯了大错,这是对神的亵渎。我相信,一个人获得真正的幸福主要在于能否完成神的意志。我认为,上帝的意志就是要人们爱其同类,永远为同类服务。《福音书》上说,这概括出了一切律令和预言的主旨。我认为对于任何人来说,生命的意义在于增长人们的爱。而这种爱的力量的增长是与日俱增的幸福,而在另一个世界里,将是更完美的幸福。我认为,这种爱的增长会比其他任何力量都更有助于在尘世间建起天国来。换句话说,就是用一种协和、博爱、富有真理的新秩序来代替原本那个分裂、谎言、满是暴力的生活组织。我坚信,为了在爱的领域中获得进步,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祈祷。但所谓的祈祷,并不是那种被基督反对的在寺庙里的公共祈祷,而是他为我们做出榜样的那种祈祷。那种祈祷可以使我们更加坚信生命的定义,增进听命于上帝意志的情感……生命是永恒的,我相信善有善报。我对此确信不疑,所以像我这般年纪,行将就木的人,就要做出努力,呼喊我的肉体阻止其死亡,即我的新生命的诞生……”

十二

他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彼岸,能够将那颗不安的心灵暂放于此。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种新的活动的开始。

托尔斯泰在莫斯科度过了一个冬天——他的家庭责任感迫使他跟着家人来到了这里。1882年1月,他参与了当地的人口普查工作,这使他真切地看到了大都市的惨状。现实让他触目惊心。

第一次接触到被文明遮掩着的事实的那天晚上,托尔斯泰便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向一位朋友讲述,“他气愤地大喊,流泪,挥舞着拳头”。

“怎么能这样生活呀!”他号啕:“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一连数月,他都处在一种可怕的沮丧之中。1882年3月3日,托尔斯泰伯爵夫人给他写了封信,上面说道:

“以前,你常说:‘因为缺少信心,我曾想到自缢。’现在,你已经有信念了,可你为何又悲伤苦恼了呢?”

因为他不具备伪君子的那种信仰,那种得意、自大的信念;因为他不像神秘思想家那样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超升而不管他人的救赎;因为他心中有爱,他无法忘记自己所看到的惨状,而且,他的善良仁慈让他认为,自己应该对他们的痛苦与堕落负责任:他们是文明的受害者。文明就像是魔鬼般的偶像,要牺牲成百上千的人才能换来一个特权享有者,而托尔斯泰恰恰拥有这个特权。接受这种由罪恶换取的福利,无疑是参与了这种罪恶。如果不将这些罪恶揭露出来的话,他的良心将永远无法安宁。

对此,《我们该怎么做?》(1884-1886年)便是他第二次精神动**的表白,这次病得比第一次要悲惨得多,而且后果更加严重。与人类的苦海,那实实在在、并非无病呻吟的痛苦相比,托尔斯泰的个人宗教苦闷又算得了什么呢?这种苦难是无法视而不见的,看到之后不设法消除它也是不可能的。——唉!可是这能办得到吗?……

一幅奇妙逼真的肖像1,第一眼看就让我深受感动,因为它能够表示出当时的托尔斯泰有多么痛苦。画面上,他正面坐着,双臂环抱,身穿一件农民外套,神色沮丧。他的头发虽然黑,但两鬓已经灰白,长须和颊髯也都白了。原本漂亮宽广的额头上多了两重皱纹,倒是形成了一道和谐的纹沟。在那只大鼻子上,一副直望着你的坦白、犀利,带有一丝悲哀的眼睛里,蕴藏有多少温柔、善良啊!那双深邃的双眸能够确信无疑地将你看透!好像在为你叹息,为你悲哀。他的面颊有些塌陷,眼角边出现了皱纹,留有一道道痛苦的印痕。他哭泣过,可他很坚强,仍然在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1.即1885年的照片,《我们该怎么做?》中的插图。

他拥有一种英雄般的逻辑。

“我对那些一再重复的话感到十分惊讶,它们是:‘没错,在理论上这是很好的,可在实际之中又会是什么样呢?’仿佛理论已经成为说话时所必需的华丽词藻,而绝非是用之于实际似的!……当我思考并懂得了一件事情后,我会按照我所理解的去做。”(《我们该怎么做?》)

于是,托尔斯泰开始以一种照相般准确的手法,来描述莫斯科的种种惨状,把他在贫民区或收容所里看到的真实情景都如实地描写出来。1

他确信,要拯救这些不幸的人,并不一定要用金钱——正如他最初时的想法,因为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是被城市中的腐化堕落侵蚀了原本纯净的心灵。所以,他开始勇敢地寻找罪恶的根源。沿着一环一环的罪恶线索,去搜寻责任者。最初是富人,富人们这种被诅咒的奢侈的享受最能使人眩惑,让人们受到引诱然后堕落。2继而是一种不劳而获的生活**。然后是国家的某位权势者为了一己之力创造出来剥削、压迫其他人的残忍实体。再就是与之狼狈为奸的教会和一丘之貉科学和艺术……面对这些罪恶的大军,要如何战胜他们呢?首要任务就是拒绝加入其中,拒绝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剥削者,放弃不义之财与田产,不为国家效力。

1.书的前十五章有许多典型的例证,可是在出版前,被俄罗斯的书刊检查机构给删掉了。

2.“造成贫困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财富都掌控在不生产的那些人手上,而且都集中在城市。城市里距离了大量的有钱人,他们随意享乐自卫。穷人只能靠他们吃剩的残羹过活。而那些贫穷的人依旧当工人,却不去从事一些容易赚钱的事情,例如:经商、行骗、卖**、抢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