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根据万塞里耳记述。
后来,米开朗琪罗独自一人带着几个小工开始工作。这项艰巨的任务并未使他胆怯,反而让他有所突破,他决定不仅要像原定的那样画拱顶,而且四周的墙壁也要给画上。
1508年5月10日,米开朗琪罗的巨大工程动工了。而这一年,却是阴暗的一年——这是他一生中最阴暗但却最伟大的时期!他是一个传奇的人,是西斯廷大教堂的英雄,他伟大的形象因为这些壁画被人类深深地印在记忆之中。
然而在创作过程中,他痛苦不堪。我们可以从他当时写的那些信上感受得到他极大的沮丧,即使他那神圣的思想也无法使他摆脱:
“我的精神处于极大的沮丧之中。已经一年了,教皇没有发给我一分钱,我也没有提任何要求,因为我的工作进展得不是很好,所以自己觉得不配得到什么报酬。但我的工作真是太难了,而且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专长。因此,我是在白白的浪费时间。愿上帝保佑我!”
他的作品《大洪水》刚完成,就开始发霉。而且情况很糟,到最后你都无法辨认各个人物的相貌了。米开朗琪罗拒绝继续工作下去。但教皇不听他的借口。他只得接着工作下去。
除了身体上的疲劳和心理上的烦躁,家族的纠缠更是忙中添乱。全家人不仅都靠他养活,而且家人们还拼命盘剥他、压榨他。他的父亲终日为没有钱而哀叹、呻吟,他不得不用大量时间给父亲安慰与鼓励,让父亲振作精神,虽然他自己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您无需烦躁,这些事根本算不得是人生折磨……只要我有什么,我就保证您不会缺什么……即使您失去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只要有我,您将永远不会缺少什么……我宁愿自己受穷,只要有您在,即使拥有全世界的金子也抵不过你的存在……如果您无法像其他人那样,争得一丝荣誉,那么,在这个世上您只要有吃有穿就足矣了。就像我现在这样,忠诚地与基督生活在一起,我虽很穷,但我不用为生活、荣誉而苦恼。事实上,我生活在极大的艰难与无尽的猜疑之中。这十五年来,我不曾过一天好日子。我全身心地赡养您,可是您却从未承认也不相信。愿上帝宽恕我们吧!我已做好了准备,我要永远这样做下去,只要我能够!”1
1. 1 509年至1512年间,写给他父亲的信。
他的三个弟弟也都依赖着他,经常等着他寄钱给他们,等着他给他们谋职位。他们毫无顾忌地搜刮着他在佛罗伦萨积攒下来的那笔小小的资产。他们经常到罗马来,住他的吃他的。博纳罗托和乔凡·西莫内要他帮忙盘一个店铺,而西吉斯蒙多则要这个兄弟为自己在佛罗伦萨附近购置田产。然而无论米开朗琪罗为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感激,反而认为是他欠他们的。米开朗琪罗明知道自己被他们剥削,可爱面子的他不愿拒绝而显出自己的无能,所以一直都对他们百依百顺。但这几个家伙却得寸进尺,他们趁米开朗琪罗不在家时,虐待父亲。这件事激怒了米开朗琪罗。他像对待坏小子那样用鞭子抽打他的兄弟们。他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杀光。
“乔凡·西莫内:
俗话说,善待好人会使自己更好,而善待恶人则会让恶人更恶。多年来,我一直努力地对你好言相劝,苦苦地恳求你改恶从善,与父亲和我们友好相处,但你却越来越过分了……我可以同你好好谈谈,但我发现那只是白费口舌。我干脆跟你说吧,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是我在维持你的生活,而这是出于我对上帝的爱,因为我认为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我的兄弟。但此刻,我发现你不是我的兄弟,因为,如果你是的话,那么你就不会恐吓我的父亲。你就是个畜生,以后我将像对待畜生那样来对待你。你要知道,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父亲被威胁被虐待都会为父拼命……下不为例!……我已经说过了,在这个世上,你一无所有。假如我再听到关于你的哪怕一点点恶行,我就收回你所有的财产,并且把不属于你的房屋和田地放火烧掉。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如果我出现在你身边,我将让你看样东西,你一定会痛哭流涕,知道自己是靠了什么才这么嚣张狂妄……如果你愿改过自新,你愿意尊敬照看你的父亲,我将帮助你就像帮助别的兄弟一样,而且,不久之后,我会帮你选一家很好的店铺。但是,如果你不照做的话,那我一定会回去好好处理你的事情。我会让你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让你明确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拥有什么……就说到这里吧!语言上若有什么欠缺,我将用事实来补充好。
米开朗琪罗 于罗马
另外补充一句:过去的这十二年里,我在意大利过着一种非常悲惨的生活,我忍受着各种羞辱与艰难,过度的劳累让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因为我在用我的性命去拼去搏。我之所有这样做,全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但是到目前为止,我只是将我们的家业重整起来一点,而你却在一旁嘻嘻哈哈地将我那么多年来吃苦受累创下的一点基业毁于一旦!……我向上帝发誓,这不算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把这样的人分裂成碎片,分成成千上万块。因此,你最好学乖一些,不要把对你怀有热情的人逼得无路可走!”
然后,他又写信给西吉斯蒙多:
“我现在生活得很苦闷,我极度疲惫。在这里我没有朋友,当然我也不想有朋友……平日里我很少有时间自由自在地吃顿饭,所以请不要再和我说一些烦恼的事情了,因为我已经无法忍受丝毫烦恼了。”
最后是他第三个弟弟博纳罗托——在施特洛家的商店里工作。他向米开朗琪罗索要了一大笔钱,之后还恬不知耻地继续搜刮他的哥哥,而且宣扬自己花在哥哥身上的钱要比哥哥寄给他的多得多。
“我对你的这种忘恩负义很感兴趣,”米开朗琪罗在写给他的信中说,“我很想知道你的钱都是从哪来的,我很好奇你是否知道你们从新圣玛丽亚银行取走了属于我的二百二十八杜卡托?当你拿走我寄回家里的另外好几百金币时,你是否知道你在用我的钱?是否知道我是多么的辛苦来资助你们?我十分想知道你是否明白这一切!——如果你还有一点智慧和勇气承认事实的话,请不要再说‘我花了自己好多好多的钱’,而且你也不会跑到我这里来诉说你那些令我烦躁的事情了,把我过去为你们所做的一切忘在脑后。或许你会说:‘米开朗琪罗很清楚他对我们说了什么,如果他现在还没有做,那一定是他被一些我们不得而知的事情给耽搁了。我们耐心等待吧。’当马儿奋力向前奔跑时,就不应再用马刺戳它,让它跑得超出它的能力所限。你们从来都不了解我,现在也一样。愿上帝饶恕你们!是上帝赐予我恩泽,让我能尽力地帮助你们。或许只有当我不在人世时,你们才能真的了解我。”
米开朗琪罗深陷于这种忘恩负义与妒羡的环境之中,一面忍受着盘剥他的可耻家庭,一面躲避着窥伺他、期待他失败的顽固敌人,米开朗琪罗苦苦地挣扎着。可他,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完成了西斯廷大教堂那件了不起的作品。这背后他花费了何等可悲的代价啊——他差点儿抛开这一切,再次逃走。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也许是他自己想死。
教皇因米开朗琪罗的迟缓,且坚持不让他看作品而愤怒。他俩骄傲的性格就像阵雨来临前的乌云发生相撞一般。克蒂维曾经说道:“有一天,教皇问他什么时候能画完,米开朗琪罗依照自己的习惯回答他:‘当我能画完的时候。’教皇听后,气就不打一处来,举起手中的拐杖就向他打去,嘴里还连连重复:‘当我能画完的时候!当我能画完的时候!’米开朗琪罗跑回自己的住处后,便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罗马。但教皇马上派了一个人到他家,并且带给他五百杜卡托,竭力抚慰他,请他原谅教皇。米开朗琪罗接受了教皇的致歉。”
可是第二天,俩人之间的战争又开始了。终于有一天,教皇怒气冲冲地对他说:“难道你希望我把你从脚手架上扔下来吗?”米开朗琪罗见状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让人撤去脚手架,展露出自己的大作,而这一天,正巧是1512年的万圣节。
可以说,这一天是盛大而又阴沉的节日,是祭奠亡灵的日子,也最适合让这件骇人的作品揭幕的日子。因为这部作品充满生杀一切的神灵——这是像暴风雨般聚集着一切生命之力的神明,具有横扫一切的力量。
二 力的崩裂
从这项需要巨人之力的工作解放出来的米开朗琪罗虽然感到一丝荣耀,却已经精疲力竭了。一连好几个月,他都要仰着头画西斯廷大教堂的拱顶,“他的眼睛都被弄坏了,以致很长一段时间,当他读一封信或看一件东西时,他都习惯性地把它们举到头顶上,才看得清楚。”1有时,他也会对自己的残疾自嘲:
“艰难困苦使我变了样,就像那些被水泡涨了的伦巴第猫……我的肚子尖伸向下巴,我的胡子冲向天,我的脑袋弯向肩,我的胸好似一只鹰。画笔的颜色滴在我脸上,画成了一幅富丽图案。我的腰部向体内缩进,使臀部成为控制平衡的关键。我摸索着行走,却看不清自己的脚在哪里。我的皮肉前面长后面短,就像一张叙利亚的弓。我的智力与我的身躯一样的怪诞,因为弯曲的芦苇是无法吹出曲子来的……”2
我们千万别被米开朗琪罗这种玩笑似的话语所蒙蔽。他十分苦恼自己竟会变得如此这般丑陋,因为他比谁都更喜欢形体美。对他来说,丑陋是一种耻辱。3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的几首短小的情诗中看出来。米开朗琪罗的忧伤因为爱的煎熬而尤为剧烈。他的一生几乎没有得到一丝爱的回报。因此,他常常把自己封闭起来,通过诗歌来发泄自己的情和苦。
1.根据瓦萨里的记述。
2.出自米开朗琪罗的《诗集》卷9。
3.亨利·托德在他的《米开朗琪罗与文艺复兴的终结》中,就强调了他的这一性格特征。
童年时期的米开朗琪罗就开始创作诗歌,而做诗也成为他欲罢不能的需要。在他的素描本、信件、散页上,都写满了经过他反复推敲、润色的诗句。遗憾的是,1518年,他把自己青年时代大部分诗稿都焚烧掉了,剩下的部分也大多在他去世前毁掉了。但他留下的少数诗歌也足以显示他对诗歌创作的热情。
米开朗琪罗最早的诗似乎是1504年在佛罗伦萨创作的1:
“爱神啊,如果我能胜利地抵抗住你的疯狂,我的生活该有多么幸福啊!但是现在,唉!我涕泪沾襟,我感受到了你强大的力量……”
1504至1511年间,他创作的两首短小的情诗,或许是写给同一个女子的,其中的词句真是饱含悲痛之情,令人揪心:
“是谁硬将我牵引到你身边?……唉!唉!唉!……我被紧紧地捆绑住了。但我依旧是自由的!……我怎会不复属于我自己呢?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是谁在硬生生地将我与自己分离?……谁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噢,上帝!噢,上帝!……”2
1.在写诗的这张纸上,还画有战斗时的人和马。
2.出自米开朗琪罗的《诗集》。
1507年12月,在一封从博洛尼亚发出的信的背面上,写着这样一首十四行诗。其中对于肉欲的精确描绘,很容易让人回想起波提切利来:
“鲜艳的花冠戴在她的金色的秀发上,她是多么幸福啊!鲜花竞相轻抚她的额头,谁能够第一个亲吻她?终日紧束着她的胸部的长袍实在是个幸运儿。金色的衣料不知疲倦地摩擦着她的面颊与香颈。要数最幸运的,应该是那条轻束着**的金丝带。这条腰带好像在说:‘我愿永远将她搂住……’啊!……那我的双臂又能做什么呢!”
在一首带有自省意义的长诗中——在此很难确切引述——米开朗琪罗运用非常直白的词语表达了自己悲伤的爱情:
“一日见不到你,我就得不到安宁。一旦见到你,就像饥饿的人见到了食物……当你对我微笑,或者你在街上与我打招呼时,我的心就会腾地燃烧起来……当你同我说话时,我的脸会激动得发红,导致我说不出话来,而我那巨大的欲望会顿时消失……”
接下来一声声痛苦的哀呼:
“啊!无穷无尽的苦痛,当我一想到我钟情的女子根本不爱我时,我就感到肝肠寸断!让我怎么活呀?……”
在梅迪契家庭小教堂圣母像的画稿旁,米开朗琪罗曾写下这样一句话:
“当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时,我却独自在阴暗中忍受煎熬。每个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而我却躺在冰冷的地上,在痛苦中呻吟,哭泣。”
在米开朗琪罗独具代表性的雕刻与绘画中,唯独缺少爱一面。在作品中,他只表露出自己最英勇的思想。他似乎认为在作品中加入心灵脆弱的一面是可耻的。他仅在诗歌中倾诉自己内心软弱的情感。只有到诗歌中,才能寻找到这颗被粗犷的外表包裹着的胆怯而温柔的心的秘密:
“我在爱,我为什么来到人世?”
西斯廷的任务完成了,尤利乌斯二世也去世了。1米开朗琪罗终于回到了佛罗伦萨,回到了他一心牵挂着的事业上来:建造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寝。他签了合同,保证在七年之内完成这项工程2。而在之后的三年时间里,他几乎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3。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事实上,这是一段忧伤但宁静的成熟时期,西斯廷时期的狂热也渐渐平缓下来,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恢复了平静一般。米开朗琪罗创作了最完美的作品,这是一个完全实现了其**与意志平衡的作品:《摩西》和现藏于卢浮宫的《奴隶》。
1.尤利乌斯二世逝世于1513年2月21日,当时正是西斯廷天顶画完成的3个半月。
2.此次合同中的新计划要比旧计划更加让人吃惊,因为其中包括了32座雕像。
3.在这段时期,米开朗琪罗只接受了一项工作,即《弥涅瓦德基督》。
但这种平静转瞬即逝,生命的狂潮几乎在顷刻间重新掀起,他再次堕入黑夜之中。
新教皇利奥十世竭尽全力地想要把米开朗琪罗从颂扬前任教皇的事业中拉出来,而让他为自己的家族大唱凯歌。对新教皇来说,这只是自尊的问题,而不是真的欣赏米开朗琪罗的才华。因为单单凭借他那伊壁鸠鲁派的思想,是根本无法理解米开朗琪罗忧郁的天赋。他将所有的恩宠都倾注在拉斐尔一人身上。但是为西斯廷大教堂增光的那个人是意大利的骄傲,所以利奥十世想让这个人成为自己的奴隶。
利奥十世要米开朗琪罗修造佛罗伦萨的梅迪契家族教堂——圣·洛朗教堂的正门。米开朗琪罗想要与拉斐尔一争高低——因为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拉斐耳已经成为罗马艺术上的君主。这也使米开朗琪罗不由自主地又增加了一项新的任务,而他又不想放弃之前的工作——修建陵寝。但事实上,要想兼顾这两项工作是不可能的,这将成为他无尽的烦恼愁苦的缘由。他信心十足地认为自己让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寝与圣·洛朗的正门齐头并进。于是,他打算把大部分工作交给一名助手去干,自己只塑几个主要的雕像。但是不久后,他无法容忍自己与他人分享荣誉。而他又担心教皇收回成命,于是他恳求利奥十世把自己拴在这新的锁链上。
他已经不能再建造前任教皇的陵寝了,但更可悲的是,他甚至连圣·洛朗教堂的正门也没有修建好。他不但拒绝了所有合作者,而且他那可怕的怪癖——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喜欢单枪匹马——使他无法踏实地在佛罗伦萨做自己的事情,反而跑到卡拉雷去监督采石工作。在那里,他遇到了各式各样的困难。梅迪契家人希望使用佛罗伦萨最近刚被收购的皮耶特拉桑塔采石场的石料,他们并不喜欢卡拉雷采石场的石料。但米开朗琪罗的观点却与之相反。由此,米开朗琪罗被新教皇无端地指责被人收买了。为了服从教皇的命令,米开朗琪罗又遭到卡拉雷采石场的责难,他们与航运水手联合起来,让米开朗琪罗找不到一条船来运送他的石料。于是,他不得不再修筑一条穿山越岭的路,其中有一段路还是架在木桩上的,以便穿过沼泽地带。当地的工人又不愿意为筑路付出,而且还不会干活儿。采石场是新建的,工匠们也都是新手。米开朗琪罗不由得发出感叹:
“我想征服山峦,把艺术带到这里来,可这件事却同让死人复活一样的艰难。”
尽管这样,他依旧坚持着:
“我承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无论遇到多少艰难。我将成就一项在意大利从未出现过的最漂亮的事业,如果上帝愿意帮助我的话。”
多少力量,多少热情,多少才气,全都枉费了!因为疲劳与烦恼,再加上过度操心,米开朗琪罗病倒在塞拉韦扎。他很清楚自己的健康与梦想都被这苦役活儿给损毁了。他被终将开始干活儿的欲望与无法干活儿的焦虑死死地缠绕着,还有其他无法兑现的承诺1也一直在追逼着他。
1.这里指的是《密涅瓦的基督》和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
“我急得就快死掉了,这些挥之不去的厄运让我无法做我想做的事情……我痛苦得要命,我令别人误会,认为我是个大骗子,虽然这并不是我自己的过失……”
回到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十分焦急地等待着大理石运过来的时间。但此时的阿尔诺河干涸了,满载着石料的船只无法溯流而上。
石料终于被运来了,这下该可以开工了吧?不行。他再一次回到采石场。他坚持必须等到大理石料堆积成山(如同当初建造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寝时那样)方可开工。他把开工日期一拖再拖,也许他害怕开工。他是不是夸口说了大话?许诺接手这么巨大的一项建筑工程,他是不是太冒失了?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专长,他到哪儿学去?此时此刻,他进退两难。
费尽千辛万苦也没有确保大理石能安全运输。在运往佛罗伦萨的六根独石巨柱中,有四根在途中断裂了,还有一根在刚到佛罗伦萨时也断裂了。显然,他上了自己的工人们的当。
最后,教皇和梅迪契红衣主教眼见这么多宝贵的时间被白白浪费在采石场和泥泞的路上,开始不耐烦起来。1520年3月10日,教皇颁布一道敕令:取消了在1518年与米开朗琪罗签订的关于加高圣·洛朗教堂正门的合同。但米开朗琪罗并不知情,直到他看到一队队代替他的工人到达皮耶特拉桑塔时。他深深地受到了残酷而又沉重的打击。
米开朗琪罗后来说道:“我不会同红衣主教计较我在这里所浪费掉的三年光阴,我也不愿哭诉自己这个圣·洛朗的活计毁损到了怎样的地步,我更不想和他讨论这些年别人对我是如何地侮辱。他这般急匆匆地委任我,而又匆匆地将我撤销,我甚至连其中的原因都来不及搞清楚!也就更没有必要和他计较我为此所损失的全部开支了……现在,这件事情可以总结为:利奥教皇收回了已经被选用的石料的采石场,而我也只剩下手中的五百杜卡托,以及你们还给我的自由!”
事实上,米开朗琪罗很清楚一点,他不应该指责他的保护者们,而是他自己。这也是他最痛苦的地方。因为他始终是在跟自己争斗。1515至1520年间,正是米开朗琪罗才华横溢精力充沛之时,可他都做了什么?黯然无色的《密涅瓦基督》——一件根本看不出米开朗琪罗特色的米开朗琪罗的作品!而且这部作品他也未完成。
在伟大的文艺复兴的最后几年里,即1515至1520年,当各种灾难尚未葬送意大利的春天时,拉斐尔创作了《演员化妆室》、《火室》,以及各种题材的杰作,其中包括修建公主别墅,领导建造圣彼得大教堂,领导众人进行古迹挖掘,筹备庆典,修建纪念碑,掌管艺术,还创立了个无数人追捧的画派,之后,拉斐尔满载着丰硕的成果溘然长逝。
在经历了幻灭的悲苦、时光在浪费后的绝望、梦想的破灭、意志的瓦解后,米开朗琪罗在之后的一些作品中,充分表达了自己这段时期阴暗的一面。例如梅迪契家族的陵墓,尤利乌斯二世纪念碑上的那些新雕像1。
1.这里指的是雕像《胜利者》。
自由的米开朗琪罗,终身处在从一个羁绊转换到另一个羁绊的过程中,他不自愿地更换着主人。不久后,红衣主教尤利乌斯·德·梅迪契当上了教皇,更名为克雷蒙七世。从1520至1534年,这位新教皇成了他的主宰者。
上台后的克雷蒙七世在民众口中有许多非议。毫无疑问,他同其他教皇一样,也想把米开朗琪罗占有己有,成为夸扬自己家族的工具。但米开朗琪罗一如既往地对教皇没有太多的抱怨,因为没有一个教皇会像克雷蒙七世这样,对他恩爱有加,也没有哪一位教皇能够对他的作品表现出持久而强烈的热情,更没有谁像他那样,如此了解米开朗琪罗脆弱的意志,懂得在必要时如何鼓励他,让他振作,阻止他不要做枉费精力的事情。即使在佛罗伦萨发生骚乱和米开朗琪罗反叛之后,克雷蒙七世对他的爱护仍然不减。但是,仅仅靠一个教皇的慈悲是无法医治这颗伟大心灵的烦躁、狂乱、悲观和致命的忧愁。一个主人的慈悲又有何用?他毕竟是主人啊!……
后来,米开朗琪罗说道:“我曾为诸多教皇服务,但那都是一种无奈与逼迫。”1
一点点荣耀和一两件佳作不值得一提。这与他的梦想相差甚远!……但老已将至。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黯淡、阴沉。文艺复兴之火似乎就要熄灭,罗马即将受到蛮族的入侵与**。一个悲哀、可怕的神的阴影即将重重地压在意大利的思想上。米开朗琪罗已经感受到悲惨即要到来的征兆,他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焦虑苦恼之中。
可以说,是克雷蒙七世把深陷忧虑及焦头烂额的米开朗琪罗从艰难的工作中拯救出来了,他希望在自己的力量下,使米开朗琪罗将才华运用到一个全新的领域中,他开始密切注视米开朗琪罗。克雷蒙七世最先指派他的任务就是建造梅迪契家族的小教堂和陵墓2。他想让米开朗琪罗全身心地为自己效力,于是他劝说其加入教派3,承诺会赠给他一笔教会俸禄,可是米开朗琪罗拒绝了。执著的克雷蒙七世并不介意,仍给了他一笔月薪,并且是高于他所要求的三倍之多,并且把一幢与圣·洛朗教堂毗邻的房子赠给了他。
1.出自1548年米开朗琪罗写给他的侄子的信。
2.此项工程早在1521年就动工了,可是直到1523年11月,在克雷蒙七世的积极推动下,才继续修建,同时,米开朗琪罗还接受了圣洛伦佐图书馆的建筑任务。
3.此处指方济各教派。
一切似乎进展得很顺利,教堂的工程也积极地进行着。但是突然间,米开朗琪罗提出要放弃那幢房屋,并拒绝接受克雷蒙七世按月发给他的薪俸。他又要经历一场灰心退缩的危机。因为尤利乌斯二世的继承者们不能饶恕他放弃已开始的工作,他们威胁他说要控告他,指责他为人不诚恳老实。一想到要打官司,米开朗琪罗就吓得发了疯。他那颗脆弱而又善良的心告诉他,他的对手们言之有理,于是他责怪自己失约。所以,他认为只要没将他从尤利乌斯二世那儿拿到的钱偿还完毕,他就不可能接受克雷蒙七世的钱。
“我无法再工作下去了,我快活不成了。”1他这样写道。他恳求新教皇能够帮他在尤利乌斯二世的继承者面前疏通疏通,然后帮他偿还他欠他们的全部钱:
“我将卖掉属于我的一切,来偿还欠您的钱。”
1.1525年4月19日,写给教皇的管事的信。
或者准许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而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尤利乌斯二世纪念碑的建造上:
“我乞求从这项义务中解脱出来,这种急切地奢望比求生的奢望还要强烈。”
一想到克雷蒙七世哪一天突然去世,他就会受到他的敌人们的追逼,像小孩子一般绝望地哭泣。他曾这样说道:
“如果教皇把我撇下,那么我将无法再生存于世……我搞不清楚自己在写什么,因为我已经昏头涨脑了……”
然而,克雷蒙七世并没把这位艺术家的绝望放在心上,他坚持要他继续修建梅迪契家族的小教堂。就连艺术家的朋友们也弄不明白他的种种顾虑,只是劝说他不要再出什么洋相,不该拒绝月薪。一些朋友以为他这样做是一种不假思索的胡闹,所以请求他以后不要再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有一些朋友给他写信,说:
“我听说您拒绝了您的薪俸,而且还放弃了教皇赐予你的那幢房子,现在的你甚至还停止干活儿了,我认为这些纯粹是疯癫的行为。我亲爱的朋友,我善良的伙伴,您不啻和你自己为敌,这样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您没有必要再去管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寝了,你应该欣然地收下您的薪俸,因为他们是真心诚意地给您的。”
米开朗琪罗仍然很执拗。教廷的司库就此戏耍他,当真取消了他的月薪。可怜的米开朗琪罗穷途末路,仅仅几个月之后,他便不得不重新向教皇请求他原本拒绝的那份钱。最初,米开朗琪罗十分羞惭、畏怯地要求:
“亲爱的乔凡尼,既然羽毛笔比舌头更大胆,那么我将要把我想说又羞于开口的话,通过写信的方式传达给您:请问,我还能得到月俸吗?……即使我确信自己不可能再获得,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我仍将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教皇服务,但我会调整我所做的事情。”
后来,受生活所迫,米开朗琪罗又写了一封信:
“经过仔细考虑,我知道教皇是十分看重这件圣·洛朗的作品的。而教皇不让我为生计所累,赏赐我月俸,也是为了能使我加快工作进程。但我却拒绝了您的好意,这其实也是在耽误工作嘛。因此,我改变了初衷。对于之前我一直不要的这份月俸,现在,出于各种难言之隐,我想重新得到它……不知您是否愿意赐予我,从曾经答应过我的那一天算起?……请告诉我,何时我可以拿到这笔钱?”
或许是对方想教训一下他,于是便装聋作哑。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拿到一分钱。后来,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月俸。在他苦恼不堪的工作过程中,他抱怨这些烦忧把他的想象力堵塞了;
“……烦恼使我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人无法手上做着一件事脑袋里却在做另一件事,尤其是在雕塑创作方面。有人说所有的烦恼可以启发刺激我创作的灵感,可我却不以为然,我认为这些只会刺坏我,让我倒退。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拿到月俸了,所以我一直在同贫困斗争,我孤独地陷在艰难之中,而且我的艰难已经够大的了,致使我无心顾及艺术,我也无法雇人来帮我。”
有时,克雷蒙七世会因他所受的痛苦而打动,于是命人将自己的同情心友好地传达给米开朗琪罗。克雷蒙七世向他保证,“只要他活一天,他就会恩宠他一天”。但没事找事的梅迪契家族却不甘寂寞,又来找他的麻烦。他们不仅没有减轻他的重担,反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其中要有一个无聊的巨像,巨像头上要顶着一座钟楼,而胳膊要做成一个壁炉。米开朗琪罗不得不为这一怪念头花费很长一段时间。除此之外,他还不得不解决他与他的工人们、泥瓦匠们、车夫们之间的问题,因为他们受到八小时工作制的先驱者们的蛊惑。
同时,家庭的烦恼也有增无减。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他的脾气也随年纪的增加而增大,有时甚至蛮不讲理。有一天,父亲竟然从佛罗伦萨逃走,而且还说是被米开朗琪罗赶走的。于是他给父亲写了封感人至深的信:
“亲爱的父亲,昨天回家时没有见到您,顿时吓得我不知所措。现在,我知道您是在埋怨我,还说是我将您赶走的,对此我更加惊愕不已。从我出生以来,我敢说我没做过丝毫令您不高兴的事。而我所忍受的所有痛苦,也都源于我对您的爱……我始终站在您这边……就在前几天,我还同您说起,只要我活着,我就将我全部的精力奉献给您,我现在再一次向您承诺。您怎么能这么快就把这些给忘了,真让我感到惊诧。您应该是很了解我的,这三十年来,您和您的儿子们都知道,我是如何自始至终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对你们好的,无论是思想上还是行动上。您为何还要到处散播是我把您赶走的呢?您看不出这种事情对我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吗?现在让我心烦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而且所有的烦心事都因您而来!您就这样回报我吗?……但是,该怎样就怎样吧。我心中无愧,我深信自己从未让您丢脸,也从未带给您伤害。可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原谅我,就当我的确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吧。请您原谅我,就当是在原谅一个**不羁、只知道给您添麻烦、干尽坏事的儿子吧。我再次恳求您,求您原谅我这么一个悲苦的人。请不要再把那种所谓把您撵走的恶名加在我头上,因为对我而言,我的名誉要比您所认为的重要得多。无论怎样,我都是您的儿子呀!”
如此深刻的爱、如此多的谦卑,也仅仅使这位顽固的老人家暂时平息怒火。一段时间过后,他又指责儿子偷了他的钱。被逼无奈的米开朗琪罗又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我不知道您究竟要我怎么样?如果我活着会带给你痛苦,让您受累的话,那么我想您已经找到办法将我摆脱了,不久之后,您就能够掌握您认为我拥有的财宝的钥匙。当然,您这样做很好,因为每一个佛罗伦萨人都知道您无比富有,都听说过我总偷您的钱,都认为我应该受到惩罚。而您将被众人颂扬!……您想要我怎样,就尽管说、尽管喊吧,但请不要再给我写信了,因为我会因此无法工作。您逼得我向您索要二十五年来我所给您的一切。我原本并不想说,但最终我不得不说!……您要清楚……人只能死一回,一旦死去就无法弥补自己所做的错事。您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愿上帝保佑您!”1
1. 1 523年6月,他写给父亲的信。
这就是米开朗琪罗从他的家人那儿得到的关爱与帮助。
“忍耐吧!”在他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他如此叹息。“只求上帝不要使他感到不快的事情也让我不愉快!”
处在这种愁苦之中的人,工作自然得不到进展。1527年,当那些将意大利弄得天翻地覆的政治事件突然降临时,梅迪契家族小教堂的雕像一个都没有完成。因此,从1520至1527年这段时期,米开朗琪罗唯一增添的只是比他前一阶段的幻灭与疲惫更多的幻灭与疲惫。对于米开朗琪罗来说,这十多年来,他没有带来一件完成之作、一项实现了的计划,更没有欢乐。
三 绝望
对所有烦恼的事物以及对自己的厌恶,使他卷入了1527年佛罗伦萨爆发的革命。
在这段时间,米开朗琪罗在政治事务上,表现出了以往的犹豫与畏惧,这与他在生活和艺术上所受的苦一样。他永远无法调动自己的情感来协调梅迪契家族的相关事宜。这个性情柔弱而又暴躁的天才在行动中始终是胆怯的。面对世界上的强权,他不敢冒险与之在政治或宗教上进行斗争。从他的信件中,自始至终都反映着他在为自身、为家人担忧,害怕受到牵连,唯恐哪一天因一时的气愤而说了些反对专制行为的话,惹来麻烦。他经常写信给家里人,嘱咐他们要小心谨慎,必要时少说为妙,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就赶快逃离:
“就像瘟疫时那样,要成为最先逃离的一波人……与钱财相比生命更有价值……要息事宁人,不可树敌;除了上帝,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随口说谁的好话或坏话,因为任何人都无法预知未来,所以我们只要做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乱搅和任何事。”
身边的兄弟及朋友都在嘲笑米开朗琪罗胆小怕事,并且认为他是个疯子。1
1. 1515年9月,写给弟弟博纳罗托的信中提到:“我不是你们所认为的疯子……”
“请不要嘲笑我,”他伤心地说,“一个人不该嘲笑其他人。”
事实上,这位伟大的天才的战战兢兢并没有什么可笑之处。倒是他那病态的神经是值得我们同情的,这种神经使他成了恐惧的玩偶,虽然,他同恐惧进行了斗争,但最终也没能战胜它。危险即将到来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走,但在经过了一番磨难的洗礼下,他竟能强逼着自己的肉体与精神去承受如此大的危险,这样一来,他更加的了不起。另外,他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害怕,因为他更加聪明,而他的悲观主义精神使他能够更清楚地预见意大利的种种不幸。可是,如果想让天生怯弱的米开朗琪罗卷入佛罗伦萨这场革命的洪流中去,则必须有一种绝望的激愤,让他发现自己灵魂深处的底蕴的狂乱。
这是一个富于反省的灵魂,而且这个灵魂中充满了强烈的共和思想。对此,我们可以从他信心十足或**狂热时所流露出来的话语中感觉得到,尤其是他后期同他的朋友们,例如卢伊吉·德·里乔、安德尼尔·佩特罗和多纳托·杰罗蒂亚1等人,在谈话时的表现就更加明显。杰罗蒂亚曾在其《但丁神曲对话录》中引述过他们的谈话。2朋友们都感到很惊讶,对于但丁会把布鲁图斯和卡修斯放在地狱的最后一层,而把恺撒放在其上感到疑惑。当朋友们向他问起这件事时,米开朗琪罗则对刺杀暴君者大加颂扬,说道:
1.米开朗琪罗的《布鲁图胸像》就是为多纳托·杰罗蒂亚创作的。
2.其中谈论的问题是,但丁究竟在地狱中度过了多长时间,是从星期五的晚上到星期六的晚上,还是从星期四的晚上到星期天的早上?于是,他们向米开朗琪罗请教,因为他是最熟悉但丁的作品的。
“假如你们认真地阅读过首段的诗篇,那么你们就会了解到,其实但丁对暴君们的本性知之甚详,而且他十分清楚暴君所犯下的罪恶其实正是神人共弃的罪恶。于是他将暴君们归属到‘残害同胞’这一类人之中,罚他们入第七层地狱,终日忍受沸水的煎熬……既然但丁如此看待这一问题,那么他必然会将恺撒视为他的祖国的暴君,而布鲁图斯和卡修斯刺杀他也纯属正当之事,因为杀暴君,并不是真的杀人,而只是在杀一个长有人头的野兽。所有的暴君都毫无疑问地失去了真正的人类的爱,他们是丧失人性的兽。他们对同类没有丝毫怜爱之心,不然他们就不会抢夺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了,更不会成为践踏他人的暴君了……由此可见,诛戮暴君的人算不得乱臣贼子。而布鲁图斯和卡修斯刺杀恺撒也并不是犯罪。首先,他们刺杀的是一个令每个罗马公民都坚持要依照法律杀掉的人;再者,他们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野兽。”1
1.米开朗琪罗还将暴君、世袭君王,以及合法的王公贵族区别开来:“这里,我所指的不是那些拥有百年权威或民意的大公,他们以与人民协调一致的精神成为城市的统治者……”
因此,当罗马被查理五世的大军攻陷、梅迪契一家被放逐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时,当地人民的国家意识与共和观念顿时被激发出来,准备揭竿起义。而一向对政治唯唯诺诺的米开朗琪罗竟然冲到了佛罗伦萨起义队伍的最前面。平日里,这个劝诫家人要像躲瘟疫那样逃避政治的人,此刻却处于一种极度狂热的状态之中,好像对什么都无所畏惧。米开朗琪罗留在了瘟疫与革命肆虐的佛罗伦萨。他的兄弟博纳罗托因为感染瘟疫死掉了,并且死在了他的怀抱中。1528年10月,米开朗琪罗参加了守城会议。第二年年初,他被选为城市防御工程的监管。同年4月6日,他又被任命为佛罗伦萨城的防御工事总监,任期一年。6月,他被派往比萨、阿雷佐和里沃那等城市,视察城市的防护工作。7月和8月,他又来到费拉雷,检查那里最著名的防御工事,并且同公爵兼防御工程的专家商讨相关问题。
在米开朗琪罗看来,佛罗伦萨的防御重中之重就是圣米尼亚托高地,因此他决定建一些炮台以加强这个地区的防御能力。但是,不知何故,行政长官坎宁培十分反对他这种决定,而且还想方设法地要把米开朗琪罗从佛罗伦萨赶出去。米开朗琪罗也疑心坎宁培和梅迪契党人有意要甩掉他,不让他守护佛罗伦萨城,于是他便在圣米尼亚托住了下来,再没搬到别的地方去。可是,身在一座被围困的城市中,他那生性多疑的毛病,令他很容易就相信流传在整座城里种种叛变的传言。而这一次的传言却是空穴来风。弗朗切斯科·卡尔杜奇顶替了可疑的坎宁培,成为新一届的行政长官,但令人不安的马拉泰斯塔·巴利翁却被任命为佛罗伦萨军队的司令,最终就是他将整个城拱手让给了教皇。预感到马拉泰斯塔会叛变的米开朗琪罗将自己的惶恐与担忧告诉了市政议会。“市政长官卡尔杜奇非但没有感谢他,反而还臭骂了他一顿,斥责他就是个疑神疑鬼、胆小怕事的人。”1后来,马拉泰斯塔得知米开朗琪罗在背后揭发他,便在城里散布谣言,说:“像米开朗琪罗这种德性的人,为了躲避一个危险的对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马拉泰斯塔在佛罗伦萨有权有势,像个大元帅似的。米开朗琪罗感觉自己是要完蛋了。
“然而,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我将毫不畏惧地等待战争的结局。”米开朗琪罗这样写道。“但是,就在9月21日的早上,一个人跑到圣尼古拉门外——我当时正在炮台上——悄悄地对我说,假如我想活命的话,就不能再呆在佛罗伦萨。于是我请他一起回到了我的住处,并同他一起吃了饭。他将我的马牵过来,目送我出了佛罗伦萨,他才离去。”2
1.根据克蒂维的记述:卡尔杜真应该听取他的这番好意,因为当梅迪契卷土重来时,便将他处死了。
2. 1529年9月25日,写给巴蒂斯塔·戴拉·帕拉的信。
韦尔奇另外补充道:“米开朗琪罗将一万二千金弗洛令缝在了三件衬衫上,然后还将这三件衬衫改制成了短裙。在逃离佛罗伦萨城的时候并不顺利,他是从把守不是很严的正义门逃出城的,当时与他一起逃的还有里纳多·科尔西尼和他的学生安德尼尔·米尼。”
几天后,米开朗琪罗这样写道:“我的背后,不知道是神还是鬼在一直推着我。”
其实,使他有这种怪异感觉的,正是他那惯常的荒唐恐惧的魔鬼在怂恿着他。据说,就在他们逃到卡斯泰尔诺沃时,他在前任行政长官坎宁培的住处下榻时,他将自己的遭遇与预感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他,竟使老人受惊过度,九天后便死去了!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可以想象,当时的米开朗琪罗是处于怎样的恐惧之中。1
9月23日,米开朗琪罗来到费拉雷。处在狂乱中的天才拒绝了当地公爵的盛情邀请,不肯留在城堡,他要继续逃亡。两天后,他便逃到了威尼斯。市政议会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派人找到他,提出可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是,羞愧粗犷的米开朗琪罗再一次拒绝权势之人,选择在吉乌德卡隐居。其实他认为自己躲得还不够远,他想逃到法兰西。就在他到达威尼斯的当天,就写了一封急切的信,致弗朗斯瓦尔一世在意大利采购艺术品的代理人帕蒂斯坦·德·巴拉:
“我亲爱的朋友,帕蒂斯坦,我离开了佛罗伦萨要到法国去。但是,当我来到威尼斯时,我向当地人打听路径。人家告诉我,若想去法国,必须穿过德国的境地。这对我来说,这是十分危险而且艰难的路。您还要去法国吗?……请您尽快给我答复,我在哪儿等着您呢?我们一起走……如果收到此信,请尽快回答我,因为我十分急迫地要去法国。假如您没有去法国的意思,也请您告诉我,以便我下定决心独自前往……”2
1.根据克蒂维的记述。
2. 1 529年9月25日,写给巴蒂斯塔·戴拉·帕拉的信。
法国驻威尼斯使节拉扎尔·德·巴尔夫连忙给弗朗斯瓦尔一世和蒙莫朗西陆军统帅写信,请求他们趁此机会,一定要把米开朗琪罗留在法国。而法国国王也马上表示,可以赐给他一笔年金和一幢房子。但是,接收信件需要一定的时间,当弗朗斯瓦尔一世的第二封信到来时,米开朗琪罗早已回到了佛罗伦萨。
疯狂的热度渐渐退尽。在寂静的吉乌德卡,他有充足的时间为自己的恐惧而感到羞惭。整个佛罗伦萨都在沸沸扬扬地谈论着他的逃亡。9月30日,市政议会下达命令,凡逃亡者,若在10月7日之前不归,将判处反叛罪。到了这一天,所有逾期未归的逃亡者都被宣布是叛逆者,而且他们的财产也会被没收。但是,米开朗琪罗并没有名列其中,而且市政议会给了他最后的期限。这是因为佛罗伦萨驻费拉雷的使节加莱奥多·朱尼,提前通知佛罗伦萨的最高统领,米开朗琪罗并没有及时得到这样法令,而且他告诉对方说米开朗琪罗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家乡,如果佛罗伦萨会赦免他的话。最终,市政议会真的饶恕了米开朗琪罗,而且还命石匠巴斯蒂阿诺·迪·弗朗切斯科将一张特别通行证带到威尼斯,交给米开朗琪罗。同时,巴斯蒂阿诺还给他带了十封友人的信,这些信的内容全都是恳求他回去的。其中有一封是豪爽的帕蒂斯坦·德·巴拉写给他的,这是一封充满对祖国热爱之情的召唤信:
“您所有的朋友,不管持哪种观点,都绝不迟疑、异口同声地恳求您回来,为了您宝贵的生命、伟大的祖国、亲爱的朋友,以及您的财产和荣誉,当然,还为了享受这个您曾经强烈渴求与盼望的新时代。”
米开朗琪罗深信,佛罗伦萨的黄金时代即将到来,于是他满怀希望地憧憬着自己光明的前途。但这个可怜的人儿在梅迪契家族重新上台后,成了反动势力的第一批受害者之一。
米开朗琪罗被帕蒂斯坦的话打动了。他回来了,慢慢地回来了。帕蒂斯坦·德·巴拉前往卢克奎,准备迎接他的到来,可一连等了好几天,到最后都快不抱希望了。1直到11月20日,米开朗琪罗才重新回到佛罗伦萨。2三天后,市政议会撤消了对他的指控,但却决定未来三年内不允许他参加大会议。3
1.他再次给米开朗琪罗写信,敦促他尽快回来。
2.四天前,市政厅下令将他的薪俸取消了。
3.根据他写给巴斯蒂安·德·皮翁博的信,可以发现,他还被罚了1500杜加的罚金。
回到佛罗伦萨后,米开朗琪罗自始至终恪尽职守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后来,他又恢复了在圣米尼亚托的职位,而此时的圣米尼亚托已经被敌人炮击了一个月之久。米开朗琪罗重新加固高地上的防御工事,还发明了一项新武器,用棉花和被褥把钟楼覆盖住。据说,被包裹住的大教堂才未遭到破坏。关于他在围城期间的最后一个行动,1530年2月22日的一则消息上说,米开朗琪罗爬到大教堂的圆顶,以监视敌人的行动,并且可以察看圆顶的状况。
可是,预感到的灾难最终还是发生了。1530年8月2日,马拉泰斯塔·巴利翁叛变。12日,佛罗伦萨投降,皇帝把整座城交给了教皇的特使巴乔·华洛利。于是,行刑活动开始了。刚开始几天,任何人都无法抵制战胜者们的报复行为。而米开朗琪罗的那些挚友们,例如帕蒂斯坦·德·巴拉,就是第一批被杀害的。据说,此时的米开朗琪罗藏身在阿尔诺河对岸的圣尼科洛教堂的钟楼里。当然,他完全有理由害怕,因为城中传言他曾经想拆毁梅迪契府。但是,克雷蒙七世并未减少对他的关爱。按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所说的,在得知米开朗琪罗深陷围城的紧张时期里,克雷蒙七世感到很寒心,但他也只能耸耸肩膀,说:“米开朗琪罗真不应该,我从来都没有要伤害他。”1当怒气渐渐消了,克雷蒙七世便给佛罗伦萨城的政府写信,命令全城寻找米开朗琪罗,并且还补充了一点:如果米开朗琪罗愿意继续修建梅迪契家族的陵寝,那么他将受到他应有的待遇。2
2. 1531年4月29日,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在写给米开朗琪罗的信中这样说到。
3.根据克蒂维的记述,直到1530年12月11日,教皇才恢复了米开朗琪罗的月俸。
于是,米开朗琪罗从他的隐避所走了出来,重新开始为他曾经反对的人的荣耀而工作。可怜的天才还不止于此,他还同意为一个人——曾替教皇干过各种坏事的工具、杀害其好友帕蒂斯坦·德·巴拉的刽子手巴乔·华洛利,雕刻《拈手搭箭的阿波罗》。不久之后,他竟然否认那些被放逐的人是他的朋友。像他这样伟大的人物,被一个可悲的弱点逼得不得不卑怯的在物质力量的暴虐**威下低下他那高贵的头,只为保全自己追求艺术的梦,不然它就会被任意扼杀!他把自己的晚年全部用在了为使徒彼得建造一座超凡脱俗的纪念碑上,这是不无缘由的。他同彼得一样,当听到雄鸡啼唱时不止一次痛哭流涕。
被逼着说谎,被迫奉承华洛利,被迫对乌尔班公爵大加歌颂。为此,米开朗琪罗感到痛苦不堪、羞愧难当。他只好把心思全都放在工作上,把一切虚无狂乱统统发泄其中。事实上,他并非为梅迪契家族雕刻,而是在雕刻自己的绝望。当别人指出他所雕刻的朱丽安诺和罗内·德·梅迪契不像时,他巧妙地回答:“待千年之后,谁又能分辨出像与不像呢?”他将其中一个雕成“行动”,另一个雕作“思想”,基座上的那些雕像则是在诠释这两尊雕像——《昼》与《夜》,《晨》与《暮》——它们似乎道出了人世间的痛楚以及对现世的厌恶。这些象征着人类痛苦的不朽之作完成于1531年。是绝妙的嘲讽!但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当乔凡尼·施特洛看到这尊雕像——妙不可言的《夜》时,曾写下这样的诗句:
“《夜》,因你的目光而妩媚地睡着的《夜》,是一位天使在这块岩石上雕刻而成的;正因为她熟睡着,所以她活着。假如你怀疑,请将她唤醒,她将同你说说话。”
对此,米开朗琪罗回答道:
“对我来说,睡眠是甜美的。而能够成为顽石是难能可贵的,只要罪恶与耻辱还在无休止地进行着。眼不见耳不闻对我来说是一大幸福。因此,请不要叫醒我,啊!请轻声说话!”1
而在另一首诗中,他又这样呼喊道:
“人们只能睡在天空中,既然那么多人的幸福只有一个人能够体会。”
被奴役的佛罗伦萨城同他痛苦的呻吟相呼应2:
“您神圣的思想,请不要被扰乱迷茫。以为已把您从我这儿夺走的那个人,注定享受不到大罪大恶的乐趣,因为他时刻感到惴惴不安,会异常恐惧。对于恋人们来说,细微的欢乐都会令他们感到无比的快乐,因为它浇灭了欲念,只有苦难才会因希望过大而使欲念增强。”3
罗马的遭劫、佛罗伦萨的陷落对人们心灵造成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理智的破产与崩溃。许多人的精神都因此而堕入到哀苦的深渊之中,一蹶不振。
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则成为一个追求享乐的怀疑主义者:
“我竟会走到这步田地,即使宇宙塌陷,我似乎都毫不介意,因为我嘲笑所有的事物……我认为自己已经不再是罗马遭劫前的那个巴斯蒂阿诺,我再也不能还原我自己了。”
此时的米开朗琪罗甚至想到自杀:
“如果自杀被允许的话,那么,对于一个心怀信仰但却过着奴隶般悲惨生活的人来说,我认为最应该给予他这种权利的。”4
1.出自米开朗琪罗《诗集》卷109,第16,17。
2.米开朗琪罗想象与佛罗伦萨及其流亡者进行对话。
3.出自米开朗琪罗《诗集》卷109,第48。
4.出自米开朗琪罗《诗集》卷38。
米开朗琪罗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其混乱的状态。终于在1531年6月,他病倒了。克雷蒙七世竭力抚慰他,但也无济于事。他让他的秘书和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转告他,不要过度劳作,生活要有节制,更要在轻松的条件下干活,有时间就要出去散散步,不要把自己弄得像个囚犯一样。同年秋天,大家开始担心他的身体,甚至是他的生命。他的一个朋友在写给华洛利的信中说:“现在的米开朗琪罗已经精疲力竭了,他都瘦得不成人形。我最近同布贾尔迪尼以及安德尼尔·米尼说起过,我们一致认为,假如我们不认真地关怀、关心他,他将活不了多久。他干了太多的活儿,吃的却又少又差,而且睡眠严重不足。一年来,他整日忍受着头疼、心口疼的折磨。”教皇克雷蒙七世真的担心起来。1531年11月21日,他下达指令,除了尤利乌斯二世陵寝和梅迪契家族陵墓,禁止米开朗琪罗做任何别的工作,否则开除他的教籍。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够照顾他的身体,“使他能继续活下去,以便能更久地为罗马、为他的家庭、为他自己增光添彩”。
克雷蒙七世保护着他,使他免受华洛利和阔绰的乞丐们的烦扰,因为这些人总喜欢跑来找他要艺术品,并且要求他替他们创作新的作品。“当有人向你求画时,”教皇派人代笔写信给米开朗琪罗,“你就把画笔系在脚上,随便划上几道,说:‘画画好了。’”当尤利乌斯二世的承继人开始对米开朗琪罗实施恐吓时,教皇克雷蒙七世还常在他们之间充当说客。11532年,乌尔班公爵的代理人和米开朗琪罗就陵墓事宜签订了第四份契约,米开朗琪罗答应另外再造一座新的小陵墓,1计划在三年内完工,所有费用都由米开朗琪罗承担,并再付两千杜卡托,作为偿还他以前从尤利乌斯二世及其继承者那儿得到的一切。“只要在作品中使人感受到你的一些气息就可以了。”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在信中对米开朗琪罗说。多么可悲的条件啊!米开朗琪罗签下的是他一项大计划的破产,为此,他还要付一大笔钱!年复一年,米开朗琪罗的每一件绝望之作,都是他生命的破产,是他“人生”的破产。
1.1532年3月15日,皮翁博写信给米开朗琪罗,说:“要不是教皇给你当挡箭牌,那些像毒蛇一样的人还不跳起来把你吞掉。”
在尤利乌斯二世陵寝的计划失败之后,修建梅迪契家族陵墓的计划也泡汤了。1534年9月25日,教皇克雷蒙七世逝世了。幸运的是,当时的米开朗琪罗并不在佛罗伦萨。他早就在佛罗伦萨活得胆战心惊了,因为城中的亚历山大·德·梅迪契公爵对他恨之入骨。若不是出于对教皇的尊敬,他早就派人将米开朗琪罗杀掉了。2自从米开朗琪罗拒绝建造一座要塞,以控制佛罗伦萨全城,梅迪契公爵对他的仇恨就越演越烈。但对于胆小的米开朗琪罗来说,他的行为却是英勇之举,是他对伟大祖国的爱的表现。3此后,米开朗琪罗就做好了迎接来自公爵方面的任何打击。而当克雷蒙七世逝世时,米开朗琪罗之所以能够保住性命,完全出于偶然——他当时不在佛罗伦萨。从此,米开朗琪罗再也没有回到那里去,他也不愿再见到它。修建梅迪契家族的小教堂计划也告吹了,永远无法完成了。我们所了解的所谓梅迪契家族小教堂,与米开朗琪罗最初所梦想的相差甚远,只有一点点相关之处,留给我们的顶多也就是墙壁上装饰的大致构架。米开朗琪罗不仅连雕塑的一半都没有完成,他所设想的绘画也没有完成,而且,后来当他的门徒们竭力要找回和补全他的构想时,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它们当初的情况。1就这样,他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工作,甚至把所有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
1.此时,为陵墓修建的雕像中,只有后来立在梵柯利圣彼得堡大教堂的六座还没有完成,包括:《摩西》《胜利》《奴隶》和《博力石窟的群像》等。
2.有几次,克雷蒙七世不得不在侄子亚历山大面前公然保护米开朗琪罗。皮翁博曾给他讲述了这么一个场景:“教皇说话时,情绪极其激动,充满了愤恨和不满,他的语气很生硬,表情严肃,真是无法形容……”(1553年8月16日)
3.正因为这样的一座要塞,意味着对佛罗伦塞的奴隶和威胁。
1534年9月23日,米开朗琪罗回到了罗马,之后一直呆在那里,直到去世。2他已经离开罗马二十一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创作完成了尤利乌斯二世陵寝的三尊雕像、梅迪契家族陵墓原本没有完成的七尊雕像,以及洛朗教堂的过厅、圣·玛丽·德·密涅瓦教堂的《基督》、和为巴乔·华洛利创作的《阿波罗》。他在艺术与国家之间丧失了健康、精力和信仰。他失去了最爱的一个兄弟3,并且失去了他崇敬的父亲4。为了缅怀兄弟和父亲,米开朗琪罗写了一首痛心疾首的诗,而这首诗也同他其他的作品一样——没有写完。诗句饱含着痛苦与对死亡的憧憬:
1.人们不知道应该把雕塑好的作品放在哪,也不清楚他准备在空的壁龛里放哪个雕像。负责完成他未完成的作品的瓦萨里和阿玛纳蒂都曾写信向他咨询,可他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1557年6月,他在回信中写道:“记忆和思想跑到我前面了,它们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呢。”
2.直到1546年3月20日,米开朗琪罗才获得罗马市民的身份。
3.此处指的是弟弟博纳罗托,1528年死于一场瘟疫。
4.父亲死于1534年6月。
“上帝把你从我们的苦难中搭救出去了。请可怜可怜我吧,我是如死一般苟活着的人!……你因死亡而变成了神明,以后,你再不必担心生存与欲念会有何变化了:(写到这里我怎能不妒忌……)带给我们不切实的欢乐与切实的痛苦的命运与时间,是不敢跨进你们的门槛的。任何云彩都无法遮挡你们的光亮,任何人都无法对你们施暴。必须与偶然也休想左右你们。黑夜扑灭不了你们的光华;即使光亮无比白昼也不会增加光华……由于您的死去,亲爱的父亲,您让我学会了死。死亡,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坏。对于死去的人来说,这一天是人生的末日,但它在神坛前却是开始之日,永恒之日。在那里,仰仗神的恩惠,我希望且相信能够再见到您,如果我的理智可以将我那冰冷的心从污浊的尘世中拉出来的话,如果能像一切道德那样,如果我的理智使在天上的我们增长父子之情的话。”1
1.出自米开朗琪罗《诗集》卷58.
人世间已经没有丝毫可以牵绊他、留住他的东西了:艺术、雄心、温情,任何的事物都不能使他依恋。他年已六十,人生的道路即将走完。他孤苦伶仃,对于自己的作品,他抱有怀疑之心。他怀念死亡,渴望最终能躲避“生存与欲念的变化”,“逃脱时间的暴力”,挣脱“必须与偶然”的专制。
“唉!唉!我那飞逝般的日子将我背叛了……因为我太过于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已垂垂老矣。我无力再与身边的死神们共同忏悔,我开始反省……我枉然地哭泣:任何不幸都无法同失去的时间相比拟……
“唉!唉!回首往事,我没找到哪怕是一天真正属于我的!有的都是虚假的希望与徒劳的欲念。此刻我承认,我被它们羁绊住了。我哭、爱、激动、叹息—因为没有一种致命的情感是我所不了解的,而我却远离了真理……
“唉!唉!我想走出去,但不知去往何方;而且我害怕……假如我没有搞错的话,—噢!愿上帝指引我出错吧!—我看见了,主啊,我看见自己因为认识了善而又做了恶所受到的永恒的惩罚。现在的我只剩下期盼了……”(《诗集》49)
下篇 舍弃
一 爱情
此刻,在这颗支离破碎的心中,当所有生机被悉数剥夺后,一种新的生命诞生了,仿佛五彩斑斓的春天重新开出了鲜艳的花朵,爱情的火焰也燃烧得更加明亮。而这份爱不掺杂任何自私和肉欲的成分。这是对坎瓦尼里的美貌所持有的神秘崇拜,这是对维多丽亚·科洛娜虔敬的友情,也是在神明的境域中两颗灵魂的激烈碰撞。这是他对失去父亲的侄子们的一份慈爱,是对孤苦无依的人和弱者的一种怜悯,是神圣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