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孚巩固势力(1 / 1)

民国 蔡东藩 2446 字 2个月前

曹锟贿选成功,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奉、浙和西南各省却通电反对,兵革之祸,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直系大将吴佩孚格外注意,凡各省来洛阳的人员无不详细询问所在省的情形,以便安排。一天,马济突然从湖南回到洛阳,吴佩孚立刻传见,询问湖南情形。马济道:“赵恒惕势力已经巩固,南军一时难以发展,军事方面已不足忧,但大帅必须特别注意一点,就是国民党改组和组织国民政府的事情,南方进行得非常努力,万一实现,为害不小。”吴佩孚道:“关于这两件事的消息,我已得知不少,但是详细情形还不知道,你能说给我听吗?”马济道:“孙中山因中华革命党人员复杂,缺乏活动能力,而且组织的情形又和时代不适合,所以决心改组。俄国的代表越飞到南方和孙会晤后,孙决定和苏联携手。现在听说,俄国又派了一个人到广东来,那人的名字我忘记了。”说着便低头思考起来。吴佩孚也跟着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是叫鲍罗廷吗?这人的名字我倒听得久了。”马济恍然道:“正是正是。那人到了广东以后,又决定了几种方针,一是容纳共产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加入国民党;一是国民党的组织,采用共产党的组织,略加变通;一是虽以三民主义为党纲,而特别注意与共产主义相通的民生主义。还听说,孙中山已派廖仲恺到上海和各省支部接洽改组的事情,看来实现之期也不远了。”吴佩孚道:“国民政府的事情呢?”马济道:“他所以要组织国民政府,动机就在争夺广东关税上。因为这次交涉的失败,全在于反直各派没有得到各国承认的地位,因此想联络他们,组织一个较有力量的政府,再要求各国承认。听说现在也已分派代表,到各处分头接洽去了。”吴佩孚笑道:“这两件事你怎么看?”马济道:“以我之见,似乎不可忽视。”吴佩孚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所谓党员的人,无事则聚,有事则散,孙中山想靠这批人来成就他的功业,真可谓自不量力。”

一天,吴佩孚正在专心分析江、浙、川、粤各方面局势时,张其锽和白坚武忽然拿了些文书给他看,原来是八月二十日订立的《江浙和平公约》,以及新近订立的《浙皖和平公约》。吴佩孚看完,点头道:“很好。浙江方面,如果真能和平解决,那对我的计划就太有利了。”张其锽道:“话虽如此,人心难测,还是要有所准备才好。”吴佩孚点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别的都不要紧,只有财政真是没办法了,光关税根本不够用。”白坚武道:“法国公使命汇理银行扣留盐税这件事,偏又凑在这时候,要是这笔款子能够放还,倒还可以抵挡一阵子。”吴佩孚听了这话,随即回过头来向张其锽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不能不怪颜惠庆,他太糊涂了。”张其锽愕然不解。吴佩孚诧异道:“你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缘由吗?”张其锽道:“法使之所以扣留盐税,不是为着要求我国以金法郎[17]偿还庚子赔款吗?这件事和颜惠庆有什么关系?”吴佩孚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金法郎案的内容。这件事的起因,远在前年六月,法使傅乐猷因为本国的法郎价格低落,致函外交部,请此后付给的庚款,改用美元,并不曾说什么金法郎。这种请求本应立即驳回,不料颜老先生并不考量,竟爽快地转达财政部。华府会议时,王宠惠大发牢骚,顾维钧也觉得棘手,唯独施肇基抱乐观态度,与颜老先生一个鼻孔出气。直等到法使自己懊悔抛弃国币而用美元,有失体面,自行撤回,才又转达财政部,岂不可笑?”张其锽笑道:“这位老先生真太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也不考量,便马马虎虎替他转达财政部呢?难道他得了法使什么好处?好在他平日还算廉洁,要不然,我真要疑心他受贿了。”白坚武笑道:“谁都知道,中国的外交家都怕外国人,这种小事情岂有不奉承之理?”张其锽道:“但这是金元问题,并不是金法郎问题,这事情又是怎么变过来的?”吴佩孚道:“说起来,是又可气又可笑。法使当时在撤回的原文上说,对该问题深加研究之后,以为历来关于该项账目所用之币,实无变更的必要,所以特将关于以美元代法郎的提议撤回。就这几句话,便轻而易举地把金元案移到金法郎案上去了。可是这位颜老先生马马虎虎,没有立刻据理驳回,所以酿成了这次交涉,岂不是胡闹?”张其锽笑道:“颜惠庆是老实人,哪里知道别人在几个字眼儿上算计他。”吴佩孚、白坚武微微一笑,张其锽继续道:“现在,中国欠法国的赔款,还有三万九千一百多万法郎,若是换金法郎,一元只有三法郎不到,这样算来岂不白白吃亏上亿资金。假如意、比等国援例要求,那可如何是好?”白坚武笑道:“好在还没承认,你急什么?”张其锽道:“承认之期恐怕不远了。我前天听中法银行里的董事买办们说起这事。他们听说法使要中国承认才准中法复业,还不跟着起哄,好从中捞些油水吗?他们可不像我们这么呆,这些大人、先生们已经和法使商量好了,每年划出一百万金法郎作为中、法间教育费。这样一来,原先对此强烈反对的教育界获得实利,恐怕也不来多话了。”白坚武正要回答,吴佩孚突然回头问张其锽道:“你这话当真?”张其锽道:“本来早已秘密办好了,大约是从今年起,不照纸法郎的价格算,也不承认金法郎之名。后来因为吴景濂要倒阁,利用金法郎案子攻击高凌霨,老高这才慌了,叫外交部驳回的。这不过是一时的局面,长久下去,怎么可能不承认呢?恐怕不出今年,这案子必然解决。”吴佩孚把笔向桌上一扔,愤愤地说道:“简直是胡闹!这案子一承认,中央不是又要减少许多收入了吗?眼下军费还不够,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耗?”白坚武忙走近一步,在吴佩孚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吴佩孚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张其锽满心疑惑,怔怔地看着白坚武,白坚武只是向他笑着摇头。张其锽不便再问,只好闷在心里,刚想出去时,吴佩孚忽然拿出一份电报让他看,并说道:“你看!齐燮元这人办事多不漂亮,这电报究竟是什么意思?”张其锽慌忙接过来,白坚武也过来一起看,原来齐燮元的文中说:“如果一定要联合浙江卢永祥,请先摒弃弟……弟在,不但为兄联卢之阻力,而且弟也实在不忍心见直系最终覆灭。”

张其锽看完后说道:“齐燮元未免太多心了。”白坚武道:“他倒不是多心,恐怕是由于在自己口中的食物,被大帅搁上了,咽不下嘴去,所以有些抱怨。”吴佩孚道:“这件事,他实在是太不谅解我了。同是直派的人,他的实力扩张就是直系实力扩张,难道我还去妨碍他吗?至于我,本来抱着武力统一的主张,岂有不想削平东南的道理?只是东北奉系、西南各省都未订妥,所以我不愿再结怨于浙江卢永祥,多树一个敌人。再则国民因我们频年动武,都疑我黩武,不替人民造福,所以我又立定主张,奉、粤为烂肉,不可不除,东南为肌肤,不可不护。上海为全国商务中心,外商云集,万一发生交涉,外交上必受重大损失,所以不能不重加考量。齐燮元非但不谅解我的苦衷,反而疑心我嫉妒他。”张其锽道:“现在东南的问题,还不只齐燮元一人。福建方面,孙传芳不也是蠢蠢欲动吗?”白坚武道:“齐燮元不动,料他绝不敢动。”张其锽道:“现在大帅打算怎么办?”吴佩孚道:“你先照我刚才所说的话,发个电报回复他,再派吴毓麟去替我解释一番吧!”正在这时,吴毓麟匆匆地进来了,白坚武见他神色凝重,便问他出了什么事。吴毓麟道:“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大帅看。”吴佩孚听了这话,忙回头问是什么东西。吴毓麟掏出几张信笺,上面都写满了字,递给吴佩孚,原来是《国民政府建国大纲》。

吴佩孚看完道:“你从哪儿得来的?”吴毓麟道:“我有个香港朋友用电报拍给我的,我怕大帅还不知道,赶紧抄了一份送给大帅过目。”吴佩孚道:“此前也听马济说过,但那时还不过一句空话,现在难道已经实行了吗?”吴毓麟道:“这个还不清楚,我估计还在进行中。”吴佩孚道:“先不去管他。我现在要派你到南京去一趟,愿意吗?”吴毓麟笑道:“大帅肯派我做事,就是看得起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不知有什么事要做?”吴佩孚便将齐燮元的来电,给他看了一遍,又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他。吴毓麟笑道:“他现在想做副总统呢!论理,这地位谁敢和大帅争夺;论功劳名誉,谁赶得上大帅?其次全国的人心,也只属望大帅一人,他竟要和大帅争夺,岂不是笑话?”吴佩孚忍不住也笑了,道:“我也不想做什么副总统,他要做,就让他去做得了,我和他争什么。前几天,有人竭力向我游说,说怎样怎样崇拜我,此次非选举我为副座不可。我当时就回答他,你们要选举副座,是你们的职权,依法去做,不必来征求我的意见。至于我自己,资格、本领都够不上,也不想做。老实说一句,现在有资格做副总统的,也只有卢永祥一人。但是该选举哪一个,也是国会的专有权,我也不愿多话。总而言之,我在原则上是推重国会的,国会倘若要选举副座,我决不反对就是了。”吴毓麟拍手笑道:“难怪他们在北京都兴高采烈的,说大帅推重国会,原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大帅虽然推崇卢永祥,但以我看来,他的资格虽老,但若以有功于国为标准,却和大帅不可同日而语。平心而论,少了卢永祥,对国家并没什么影响,若没有大帅,只怕好好一个中国,要乱得土匪窝似的,早被外国人灭了。大帅有这样的功劳和地位,反存退让之心,可见度量的宏大。就是一千个卢永祥,一万个齐燮元,也赶不上大帅您呀!”吴佩孚笑道:“你太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吴毓麟继续道:“但是照我的愚见,大帅不可过谦,否则失了全国人民属望之心。”吴佩孚笑而不答,倒弄得吴毓麟疑惑不解,又改口道:“如果大帅定要让给卢永祥,我此次到南京去,就劝齐燮元死了这条心,免得将来又多增一件纠纷。”吴佩孚微笑道:“谁该做副总统,谁不该做副总统,难道我们一两个人可以支配吗?”说着回头向张其锽、白坚武道:“你们觉得这话对吗?”白坚武、张其锽正听得出神,忽然听见吴佩孚问他们,忙笑道:“大帅的话怎会有差?如果一两个人可以支配,还配称为民主国家吗?”吴毓麟听了这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也笑了一笑。随后,吴佩孚对吴毓麟叮嘱了一番,并写了一封亲笔信,叫他立即动身前往南京,去见齐燮元。

那时,齐燮元正因吴佩孚阻碍他吞并浙江,而愤恨不已,一见吴毓麟便大发牢骚。吴毓麟再三解释,齐燮元的怒气才稍微下去了些,问吴帅有什么话。吴毓麟先将吴佩孚的信转交给他,信中写道:

浙江卢永祥不是不能讨伐,但以东南为财赋之区,又为外商辐辏之地,万一发生战争,必致影响外交,务希我兄相忍为国,等有机可图,讨之未晚。其余一切下情,俱请代表转达。

齐燮元看完,冷笑道:“吴佩孚这话说得太好听了,委实叫我难以相信。”吴毓麟道:“这是实情,并非虚话,请抚帅[18]不要误会!若在从前,外交上的事件自有中央负责,不但吴大帅可以不管,而且您也无需费心。政府里外交办得好则不必说,假如我们觉得不满意时,还可攻击责备。现在可大不同了,首当其冲的大总统就是我们的老帅,老帅的地位动摇,我们的势力也随之牵动。在这时候,不但我们自己,不要招些国际交涉,而且别人要制造这种交涉,您、吴大帅,也还要禁止呢!我临动身的时候,吴大帅再三和我说,您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种地方并非看不到,只因和浙江贴得太紧,眼看着浙江已经有反对我们的迹象,唯恐贻害将来,所以想忍痛一击。不比我们离北京近,离浙江远,只知外交上困难的情形,不知道浙江跋扈情况,到底该怎么做,您还得斟酌。”说着又走近几步,悄悄地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就是现在副座的问题。我在洛阳时曾用话试探吴大帅,看他的意思,虽然也有些活动,但如您也要进行,他不但不竞争,而且情愿替您拉拢。您雄才大略,物望攸归,此事既有可图,应从速努力。要有什么吩咐,我们定当效劳。”齐燮元此时面色本已十分平和,又听吴毓麟这样说,便道:“这个,我怎么可以越到吴大帅前面去,还是请吴大帅优先吧!”吴毓麟笑道:“有好多人都这样劝他。可是他却志不在此,一句也不肯听。我看他既有此盛意,您也不要推却,使他过意不去。再则别人不知您谦让的真心,倒说您有心和他生分了。”齐燮元笑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倒不好再说了。吴兄回洛阳时,请代为致意吴大帅,彼此知己,决不因小事生分。浙江的事情,也全听他主持,只要他一声吩咐,我绝没有第二句话。”吴毓麟笑道:“吴大帅不过贡献些意见罢了。一切事情,当然还要靠您主持。”一席话说得齐燮元眉开眼笑。此后,齐燮元攻浙的念头便完全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