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迷梦(1 / 1)

河流唱着歌很快地游去,冲破所有的堤防。但是山峰却留在那里,忆念着,满怀依依之情。

关于秘鲁,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东西,玛雅文化、黄金帝国、印加遗迹……这里有太多的惊喜:位于群山之中的马丘比丘遗迹,世界最大的泥砖城市昌昌,比印加帝国更早的奇穆文化,有“美洲的图坦卡门王陵”之称的西潘王墓,神秘莫测的那斯卡线条。每一样都能让人惊叹不已,秘鲁,当真是一个受到神眷顾的地方,世界最深的峡谷、最高的湖以及最富饶的海已经被它尽收麾下。这是一个神秘的古王国,裹着层层的面纱,等待人们来了解、探究。

古斯各的人,在对人处事上,总带着一份说不出的谦卑和气,这种情形在厄瓜多尔也是一样的。只因他们全是安第斯山脉的子孙。

白云蓝天,草木绿荫。巍峨而壮丽的古建筑虽然饱经沧桑,但依稀可见昔日辉煌。库斯科城没有过于高大的建筑,大多数是具有典型西班牙或印加风格的马蹄形拱廊建筑,典雅而又娟秀;由石块铺就的街道,古朴而美观。

库斯科曾遭受过多次被毁又被重建的命运,所幸,虽几经风雨,但城中仍保留了大量的印加帝国时代的街道、宫殿、庙宇和房屋等历史遗迹。几世纪以来,西班牙人在巨大的印加建筑物基础上面兴建了大批的建筑,他们修建了华丽的宫殿、庄严的大教堂还有清幽的修道院。从此,库斯科开始以自己独特的建筑、造型艺术、绘画在南美著称。这也使得库斯科的建筑既有印加帝国的痕迹,又有了西班牙的风格。三毛也是认同这点的:

下机时天空是晴朗的,海拔三千五百公尺的古城,在一片草原围绕的山丘上气派非凡。印加的石基叠建着西班牙殖民时代的大建筑,两种文化的交杂,竟也产生了另一种形式的美。

如果说白天库斯科能让人体会到历史的深沉与凝重,那么夜晚的库斯科则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曼妙佳人。

她既清纯又沧桑,仿佛不知尘世的喧嚣,但却又看惯了人间的变幻;她携着甜美微笑,缓缓向人们走来,又带着无尽的忧伤逐渐在黑暗中隐去。她是一段历史的记录、一个难舍的情结,抑或是一个时光的迷梦。历史与现实在这里融合而凝固成了一个奇妙的整体,行走在夜色中库斯科狭长而凸凹不平的石路上,看着人们倚在自家门口随意地拉着家常,手捧一杯苦柯茶;随手推开路边一扇古旧的木门,也许有一段小咖啡馆的美丽邂逅正等待着你;踏入一座昔日西班牙贵族的大宅,看着从窗口中流淌出来的奶白色灯光,耳边适时地飘**过一缕排箫的乐曲……

夕阳西下,余晖中,库斯科显得更加的古朴端庄。站在城中的最高点极目远眺,任思绪自由地飞翔,恍惚之间,我仿佛回到了那遥远的年代,见证了印加文明的辉煌与灿烂。

马丘比丘不是石头城,它是用人,用人的**,用人的梦想,用人的血汗筑成。

——秘鲁诗人阿尔维托·伊达尔戈

马丘比丘被浪漫地称为“失落之城”,是印加人智慧与艺术的最大见证。由于丰沛的降雨,马丘比丘终年笼罩在一片润泽朦胧的水汽之中,这也造就了马丘比丘的奇丽一景——雾,这是马丘比丘无处不在的精灵。薄薄云雾降于群山之间,为马丘比丘披上了一件旖旎的纱衣。不经意间,更有或浓或淡的雾气从马丘比丘的各个角落逐渐升腾而起,飘逸、婀娜、慵懒地弥散开来。这些雾气宛如神灵的幻影,又仿佛是仙家的裙袂,在马丘比丘缱绻徘徊,也为这座矗立在高山之巅的古城更增加了几分欲临空而飞的气势。

在马丘比丘,任何华丽的赞美之言都会在绮丽而神秘的自然造化面前显得平淡苍白,也许,关于马丘比丘的一切将会永远保存在古老的石墙上、狭窄的古道间、庄严的神殿内以及每个来到马丘比丘的人心中。

那一片迷城啊,在走出了卖票的地方,便呈现在山顶一片烟雨朦胧的平原上。

书本中、画片上看了几百回的石墙断垣,一旦亲身面对着它,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激动。

曾经是我心中梦想过千万遍的一片神秘高原,真的在云雨中进入它时,一份沧桑之感却上心头,拂也拂不开。

我滑下石砌的矮墙,走到当年此地居民开垦出来的梯田中去,那些田,而今成了一片芳草,湿湿地粘住了裤管。

快速地跑在游客前面,到尚没有被喧哗污染的石墙和没有屋顶的一间间小房子内绕了一圈。

整个废墟被碧绿的草坪包围着,那份绿色的寂寞,没有其他的颜色能够取代。

值得一提的是,在马丘比丘,三毛遇到了安妮:一个一样安静,一样不快乐的女孩,她的心绪能够被人看出,而三毛的伤痕她也尽收眼底。她说她们一定有过前生的,要不不会如此契合,不会如此心灵相通。她在给三毛的信中说: Echo:

你我从来只爱说灵魂及另一个空间的话题,却不肯提一句彼此个人的身世和遭遇。除了这十天的相处之外,我们之间一无所知,是一场空白。我们都是有过极大创伤的人,只是你的,已经溶化到与它共生共存,而我的伤痕,却是在慢慢习惯,因为它毕竟还是新的。也许你以为,只有我的悲愁被你看了出来,而你的一份,并没有人知晓,这实在是错了。广场上的一场索诺奇,被你认了出来,这是你的善心,也是我们注定的缘分。彼此的故事,因为过分守礼,不愿别人平白分担,却都又不肯说了。虽然我连你的姓都忘了问,但是对于我们这种坚信永生的人,前几世必然已经认识过,而以后再来的生命,相逢与否,便不可知了。我走了,不留地址给你。我的黑眼珠的好朋友,要是在下一度的生命力,再看见一对这样的眼睛,我必知道那是你——永远的你。

彼此祝福,快乐些吧!

安妮

安妮仿佛是三毛在秘鲁遇到的另一个自己,那么轻易地就看透对方,然后喜欢上对方,无条件地关心着对方。三毛说,世上的欢乐幸福,总结起来只有几种,而千行的眼泪却有千种不同的疼痛,那打不开的泪结,只有交给时间。我不问别人的故事,除非她自己愿意。

不能抗拒命运,那么就跟从命运,即便一边跟从一边叹息。不能避免现实中的离别,那么就将彼此珍藏在心中。也许,在某一个傍晚,夕阳西下,也能伫立窗前,沉思往事,把彼此记起。

这是一片用音乐和大自然秀丽景色装点的和谐和富有艺术的国土。

——古巴诗人何塞·马蒂

在三毛的秘鲁之行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因为去马丘比丘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所以需要等待,对于马丘比丘,三毛有种近乎顽固的执着:

我们还在古斯各,等待着去马丘比丘的火车。不看见那个地方是不肯离开秘鲁的。

不过,这种漫无目的、不知何时到头的等待的确容易让人徒生压力。

无尽的等待,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煎熬,就如那永不停歇的雨水,慢慢在身体里面聚成了一份全新而缓慢加重的压力。旅程在这古老的城市中暂时中断了。

直到在机缘巧合之下,三毛看了一场印第安民族音乐舞蹈,这才为她苍白的等待生活抹上了一笔重彩。灯灭,夜戏开始:

便在那个时候,布幔缓缓地拉开来。

舞台的地竟是光滑的木板,正正式式的场地,在这样的老城里,实在难得了。

四个乐师坐在舞台后方凹进去的一块地方,抱着不同的乐器,其中那位销票的中年人,也在里面。

他们的服装,换了蹦裘外衣和本地人的白长裤,下面是有风味的凉鞋,只有匆忙赶回来的那人的长裤没有换。

那时,其中一个大男孩子站出来报幕,问候欢迎观众在先,介绍乐师在后,有板有眼。

印第安人的音乐一般都为庆功、祭祀以及部族节日吟唱,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不同的乐器。比如印第安的切诺基族,他们的笛以及鼓,声音有时欢快而激昂,有时高亢而幽远,显然已经成为了世界音乐的一部分。

印第安歌曲的创作以及传播过程经常被“神化”,因为许多部落的印第安歌手们都确信他们的创作灵感来自梦境,来自神的启示,甚至有些地区的印第安人确信这是唯一的创作手法,他们认为:音乐创作的灵感一定是来自大自然的某种启迪,有时当一个人骑着马在一片空旷无边的草原上漫游时,看着星空,会突然想到一首全新的歌,就这样,一首新歌的创作完成。

印第安人有时很古板,他们认为在白天得到的歌就只能在白天演唱,同样的,在黑夜里演唱的歌通常大部分是在梦中学会的。在这种情况下,印第安的音乐往往被赋予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或者是神力。

音乐成为了人类与神灵之间的“媒介”,神灵通过教唱歌曲将旨意传达给本族的印第安人,人类则通过唱歌表达自己对神的敬仰,并且向神诉说自己的需求。

那个身体宽矮的印第安人,慢慢地走上了舞台,神情很安详,手中那支已经吹抚了千万次的芦笛,又被粗糙短胖的手指轻轻擦过。

灯光只照到他一个人,他的双手,缓缓地举了起来。

演奏的人,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化为笛,化为曲,化为最初的世界,在那里面,一个神秘的音乐灵魂,低沉缓慢地狂流而出。

刚才的民族舞蹈和演奏再不存在,全室的饱满,是那支音色惊人浑厚的笛,交付出来的生命。

一只简单的笛子,表露了全部的情感和才华,这场演奏,是个人一生知音未得的尽情倾诉,而他竟将这份情怀,交给了一个广场上的陌生人。

奏啊奏啊,那个悲苦潦倒的印第安人全身奏出了光华,这时的他,在台上,是一个真正的君王。

我凝视着这个伟大的灵魂,不能瞬眼地将他看进永恒。

不死的凤凰,你怎么藏在这儿?

旁人的身影渐渐变得遥远,而且模糊,在视野的前方一个个影子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而自己,注定一个人的世界,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别人离别。注视着别人眼泪滑落却无能为力,此刻的眼泪只是感情的瞬间发泄,然后干涸,消融在空中。似乎真的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向这段充满欢笑,充满浪漫,充满豪情壮志,也充满酸涩与淡淡忧郁的时代。

那只魔笛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整个大厅仍然在它的笼罩下不能醒来。没有掌声,不能有掌声,雨中一场因缘,对方交付出的是一次完整的生命,我,没有法子回报。

舞台上的人不见了,我仍无法动弹。

灯熄了,我没有走。

后台的边门轻轻拉开。

那袭旧衣和一只公事包悄悄地又露了出来。

彼此没有再打招呼,他走了,空空洞洞的足音在长长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沉默把一切都变得深刻无比。

不管是为了梦想的执着,还是命运的可悲。

一九八二年五月,三毛结束了她漫长的、神奇多姿的南美洲之旅,回到了台湾。这是三毛一生中为期最长的一次国际旅行。

五月七日,在“国父纪念馆”,由《联合报》副刊主编痖弦主持,为三毛举行了专题演讲会。听众们把纪念馆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三毛有声有色地述说着她长长的旅行故事。她还穿上了印第安人的服装,进行简单的表演,仿佛做回了前世的哈娃。

我与你一同饮下这心湖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