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淮军裁撤方案出来,初步决定裁掉七成,留下两万多人马,转为制军,一半护卫京畿,一半充实各省防军。奕?传李鸿章至恭亲王府,拿出裁军方案,征求他意见。八万淮军一下子裁掉近六万,李鸿章确实有些心疼。可战争刚刚过去,国家贫弱,军机处决定保留两万淮军,已很给面子,自然只能表示服从。
得到李鸿章认同,奕?又进宫禀报两宫太后。慈安没话说,慈禧却沉吟半晌,道:“还是多留一万淮军,用以充实京畿和地方防御吧,不然哪天有事,仓促间去何处募兵?”
按慈禧旨意,奕?又调整裁军方案,保留三万多淮军。这可是意外收获,李鸿章难免欣喜不已,笑得合不拢嘴。莫不是溪砚起的作用?一方砚台换得一万淮军,这个买卖还真合算。要么是没让你回任两江,慈禧过意不去,拿一万淮军补偿你?李鸿章瞎猜半天,想起逗留京都近月,秋风渐渐转凉,也到了该南归的时候。叮嘱随从打点好行装,正准备出发,朝廷差官送来圣旨,任命李鸿章为都察院右都御史。
照大清惯例,右都御史属于兼职,用不着留任都察院。说是兼职,却又有纠察官员的职能,难道有啥案子等着你去办不成?李鸿章百思不得其解。
不解就不解,车驾待发,已来不及去请教奕?,有啥日后再说吧。李鸿章钻进车里,出京东行。到得天津,在北洋通商大臣崇厚陪同下,参观过天津军火机器局,再乘船南下。不日到得上海,丁日昌摆下盛宴,为老上司接风洗尘。李鸿章不是来好吃好喝的,停杯搁筷,直奔沪南,视察已迁至高昌的江南制造局。
见制造局占地倍增,规模扩大,生产热火朝天,李鸿章打心眼里欢喜,不断表扬丁日昌等人办事得力,没辜负朝廷厚望。又兴冲冲登上恬吉号,出海绕上半圈,感受自主制造的第一艘轮船扬波破浪的凛凛威风。
在上海停留两日,又由丁日昌等人奉陪,前往金陵,拜会老师曾国藩。绕经昆山城南,走进米家村,想看望丁香,米家祠堂已空空如也。咨问村民,说月前丁香便领着十数名女童,不辞而别,未知去向。问为何要离开此地,村民们说不清楚,也许是近半年来,常有外地人寻进村里,胁迫丁香出卖善唱昆曲的漂亮女童,丁香不胜其烦,躲了起来。
悻悻然离开米家村,李鸿章心情灰灰的,半日不愿说一句话。说不定是五弟李凤章将红菱送入京城后,深获奕?欢心,朝臣弄清红菱来历,顺藤摸瓜,跑到米家村来,出价找丁香要人,拿去巴结权贵,才害得丁香待不下去,只好带着女童们一走了之。
闷闷不乐到得金陵,见到老师,李鸿章心情才稍稍好转。两年不见,老师又老了许多,目昧耳聋,满脸病态。马新贻也抵达金陵,正与曾国藩办理交接。马李是同年,可论功绩和资望,却不可同日而语,马新贻能总督两江,算占了大便宜。可他精神颓废,气色灰暗,丝毫看不出新官上任的得意,也不知是涵养足够深,还是另有原因。想起马新贻回乡置办棺材的传言,李鸿章欲问是否属实,又觉得太敏感,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来见老师和同年,除畅叙旧谊,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商量裁撤淮军相关事宜。主要是请两江总督府资助裁军资费。马新贻倒也不含糊,明确表示愿尽己所能,出一臂之力。他知道两江是曾李二人老巢,各级要员皆系曾李门生故吏,不与李鸿章合作,别想在两江待下去。何况裁军是朝廷大事,于公于私,都有帮扶合作义务。
办完两江总督关防交涉,又与李鸿章碰过面,曾国藩带领随从和家眷,打起精神,启程北上,去保定直隶总督衙门视事。李鸿章送走老师,告别马新贻,逆水西行,到合肥接上老母和妻儿,朝湖北进发。抵达武昌,接手湖广总督关防,新年(1869)悄然而至。这是战争结束后头一个太平年,虽说国家还没恢复元气,百姓依然一穷二白,可毕竟硝烟已散,枪炮声绝,从朝廷到地方,从官员到百姓,人人心情舒畅,个个笑逐颜开。中国人又喜欢热闹,无论城市,还是乡镇,鼓乐喧天,声声震耳,人如流水车如龙。沉寂十多年的灯戏统统冒了出来,船灯、车灯、采花灯、走马灯,异彩纷呈,盛极一时。
李鸿章心里装着裁军的事,本来无心凑热闹,可总督府不是世外桃源,难得片刻清静。也是官场积习,新督到任,又值新年大节,地方各路要员,不可能不上门拜码头,混脸熟。整个正月,总督府人来人往,宛若集市,欢声不停,笑语不绝。
直到二月初,总督衙门才渐渐消停下来。李鸿章开始实施裁军计划。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募兵容易裁军难。只好从李鹤章和李昭庆开始,要他俩带头归乡务农。出征捻军之前,两位弟弟就在合肥购置了不少田产,回乡有事可做,不用二哥怎么动员,便卷上铺盖,离开军营,打道回家。李家两个弟弟做出榜样,其他将领没话可说,该走的拍拍屁股,乖乖走人。加之两江和湖广等地及时解款,裁军资费陆续到位,时至初夏,四万淮军裁撤任务基本完成。
李鸿章松下一口气,着手地方事务。两湖人文荟萃,又是老师曾国藩桑梓和兴军之地,李鸿章准备好好干几件像样的事情出来,给他老人家瞧瞧。比如恢复府学,创建书院,兴修水利,奖励农桑。还打算在武汉和长沙办两个制造局,生产民用产品,振兴地方经济。
这天跑到武汉城外,视察过钱鼎铭和许钤身事先看好的制造局地址,回衙后李鸿章就提笔给丁日昌写信,要他选派经验丰富的技师,到武汉来帮助筹办制造。信刚写好,还没来得及装封,圣谕飞至,传令李鸿章西进四川,查办吴棠贪墨案。
原来一年前吴棠就由漕运总督任上,奉调四川总督。漕运总督也是总督,却比地方总督低半品,总督四川自然属提拔和重用。谁都知道,吴棠能从小小清河县令,数年间升至总督大位,全赖当年错送慈禧姐妹三百两银子。区区三百两银子,竟换来这么大利好,官场中人又羡慕,又嫉妒,老想着找吴棠岔子,修理修理他。听说他赶赴四川时,沿途大收地方官员黄白二物,到任后又卖官贩位,随意调动防军,从地方和军方捞银数十万两。为遮人耳目,还购了不少木箱和水桶,专门装载金银。这不正好授人以柄么?朝中大臣纷纷上折,狠狠弹劾吴棠。案涉大员贪赃和边防要务,亟应彻底根究,交给他人,朝廷放心不下,才着能员李鸿章,暂搁手头事务,入川确查,据实具奏。
一心想着办些实事,造福两湖,服务地方,朝廷又临时派差入川,李鸿章自然不情不愿。找幕僚们商量,能否念拖字诀,把差事推掉,许钤身道:“此事恐怕不是中堂大人想推就推得掉的。”李鸿章道:“湖广总督又管不着四川,朝廷凭啥派本督去四川办案?”许钤身笑道:“中堂大人忘了,你还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呢。”
李鸿章这才记起去年离京时,忽然接到圣旨,任命自己为右都御史,当时不明白是啥意思,如今回想起来,原来朝廷并非无缘无故给你这个帽子。
见李鸿章沉吟不语,许钤身又道:“自打吴棠入川后,就不断有人参劾他收受巨贿,朝廷一直不理不睬,压着不办,偏偏中堂大人上任湖广总督,又将裁军事宜处理得差不多,才下旨命您入川查办吴案,用意不浅啊。”李鸿章道:“你是觉得,朝廷任命右都御史,目的就是让我去查吴棠?”许钤身道:“只能这么理解,否则中堂大人位居协办大学士总督湖广,还给一个不痒不痛的右都御史,又怎么解释得通?”
李鸿章手摸胡须,嘴上道:“难道朝廷不知我是吴棠故交,应该避嫌么?”许钤身道:“正因您与吴棠有旧,朝廷才会派您去,免得派他人坏事。”李鸿章道:“难道朝廷想维护吴棠不成?”许钤身道:“这是和尚头上虱子,明摆在这里的嘛。”李鸿章道:“既然如此,辛苦仲韬(许钤身)跟本督跑趟四川如何?”
许钤身肯定乐意,说:“钤身年轻,可先骑快马,入川查案,中堂大人再率员随后西行。估计待您到达成都后,案情已查得差不多,您只管据实呈报朝廷就是。”
稍做准备,翌日许钤身带领三名精明能干的随员,快马加鞭,往西奔驰。李鸿章处理完手头急务,半月后也乔装成茶商模样,在十来位仆役簇拥下,大摇大摆,出得城门,来到长江边,迈入商船,逆流而上。
江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一路还算顺畅。待船过夷陵,山愈陡,水愈激,船行艰难起来。李鸿章站立船头,望望岸边弓背负纤的纤夫,又看看船外滚滚长江,不由得想起恬吉号,若对付这险滩恶浪,应该不在话下吧?只是中国制造刚刚起步,生产一只轮船不易,待他日制造能力提升,造出足够多的轮船,海防和江防得到满足,就可用于海运和江运,到长江上游来载人运货,让川里川外客源和货物任意进出。
乘船抵达川东重庆,下船改坐轿子,沿逼仄山路,蜿蜒徐行。天远地僻,山高路险,坐轿丝毫不比乘船轻松。李鸿章这才知李白所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点不假。
前后走了一个多月,一行人才进入蜀地。许钤身出郊远迎,将李鸿章他们请进成都,安置在一家僻静客馆住下。稍事休憩,吃过晚膳,许钤身尾随李鸿章回屋,掌灯关门,然后从身上掏出一纸清单,放到桌旁,嘴里道:“几经明查暗访,吴棠参案基本摸清,其具体受贿数额,都写在纸上,还请中堂大人过目。”
李鸿章移过桌角油灯,看看清单上所列数字,不大也不小,还不算出格。说不出格,是依官场风气,新官上任,都会循例这么做,早就见怪不怪。然真要较劲,煞有介事具奏上去,也足以拔去吴棠头上顶子。李鸿章寻思着,放下清单,问许钤身道:“吴棠还不知你们行踪吧?”许钤身道:“钤身做得机密,没跟督衙的人正面接触,吴棠自然不知不晓。”
李鸿章指叩清单,说:“数字在此,可跟吴棠交底亮牌了。明天你就通知他,到客馆来一趟,看他有何说法。”许钤身笑笑道:“今天入川,明天见人,中堂也太性急了点吧?”李鸿章道:“早见吴棠,早做了结,咱好回鄂办正事去。”许钤身道:“下车伊始就结案,不怕朝廷产生误会,认为中堂大人办差不力,敷衍了事?”
李鸿章觉得也是,笑道:“不见吴棠,无事可做,不闷死在客馆里?”许钤身道:“可各处看看嘛,成都可看地方多。何况中堂大人翰林出身,到得天府之国,杜甫草堂呀,武侯祠呀,总得去走走,岂可与子美和诸葛失之交臂?”李鸿章说:“也行,明天你带路,出去转转。反正成都没人认识咱是谁,来去自在。”
翌日两人依然商人打扮,由便衣亲兵远远跟着,进了城区。先来到杜甫草堂。毕竟是草堂,难免简陋,与其响亮的名声,形成强烈反差。许钤身道:“草堂还真是草堂。想不到诗圣名满天下,当年就住在这么寒碜的地方。”李鸿章笑道:“诗圣不住寒碜草堂,住进富丽皇宫,还能成为诗圣吗?”许钤身道:“确实是的。乾隆住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天天锦衣玉食,要他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怕打死他都不可能。”
身为大清臣子,不好说大清皇帝好歹,李鸿章笑而不语。许钤身却顾不得这许多,又道:“乾隆以诗人自居,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几乎相当留存下来的全唐诗。全唐诗字字珠玑,名篇名句数不胜数,可又有谁记得乾隆只言片语?乾隆贵为天子,还要抢诗人饭碗,不厚道,也太贪心,最后徒留笑柄于人间。”
李鸿章不置可否,只是道:“子美受人敬重,原因有二。一是其诗尤其是律诗,深沉华美,无人能及;二是他匍匐于地,替苍生代言,自己饥寒交迫,还能由己及人,念念于天下寒士。李杜诗篇万口传,李白诗叫人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杜甫诗则让人俯首低眉,直面脚下土地。”许钤身道:“李白是诗仙嘛,仙在天上飞,是用来仰视和神往的。杜甫是诗圣,圣在地上走,所食皆为人间烟火,自然与苍生共忧乐。”
说着诗圣,两人出得杜甫草堂,辗转来到武侯祠。武侯祠其实是昭烈庙之配祠。昭烈庙是供奉刘备的,武侯祠是祭祀诸葛亮的,二者一臣一君,规制自然不同。尤其刘备殿高大雄伟,衬得武侯祠越发不起眼。可有意思的是,武侯祠却远比昭烈殿热闹。原来游人大都冲着诸葛亮而来,不怎么在意刘备,外界更是只知有武侯祠,不知还有昭烈庙。
祠里祠外转上一圈,许钤身感慨道:“君臣有别,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君都高于臣。可在芸芸众生心里,孰重孰轻,君臣地位已毫无关系。”李鸿章道:“刘备是帝王,诸葛是圣人,帝王常有,圣人不常有,圣人自然比帝王更难得,也更受苍生爱戴。”
“杜甫诗品高标,人品高古,称为诗圣,名副其实。”许钤身道,“至于诸葛亮,中堂大人说他是圣人,不知依据何在?”李鸿章侃侃而谈:“诗圣属诗人,圣人则是完人,二者不可混为一谈。儒家传统,完人需有忠有勇有智。诸葛对刘家父子忠心耿耿,自不必说。舌战群儒,六出祁山,空城对司马,知其不可而为之,此为勇。草船借箭,三气周瑜,七擒孟获,是为智。忠勇智俱全,已很了不起,还著有《出师表》,里面有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令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动容?较之诸葛,刘备简直一无是处,贵为君王,却只知哭鼻子,要忠没忠,要勇没勇,要智没智,也无惊人之语,叫人如何敬重得起来?故供奉刘备的庙宇再高大,再雄伟,也不可能收获太多人心,昭烈庙备受冷遇,自是在所难免矣。”
许钤身不住地点头,道:“中堂大人高见!看来青史留美名,不见得要做帝王,像诸葛样做圣人,也很了不起。”李鸿章笑道:“世上几人称得上圣人?倒是帝王层出不穷,多如过江之鲫。”许钤身道:“当今曾侯相算得上圣人不?据说湘军打下安庆时,有人怂恿他做皇帝,他不为所动,只想成圣,无意为王。”李鸿章笑道:“老师忠智勇不缺,德功言齐全,当然算得上圣人。只是帝王可自封或继承,圣人却得后人说了算,没有当世称圣的,现在说老师是圣人,为时尚早。若传到他老人家耳里,还以为你想折他寿,定会不乐。”
就这样,东走走,西看看,在成都转上十多天,到了该结案的时候,吴棠也察觉李鸿章到了成都,特乔装一番,趁夜里摸黑来到客馆,求见老友。李鸿章得到亲兵通报,连名刺都没看,便知是吴棠,说声:“放人进来吧。”
吴棠轻手轻脚,来到李鸿章面前,摘下头上大斗笠和身上披风,拱手道:“钦差大人右都御史光临蜀地,吴棠未能尽地主之谊,实属失职,专门前来请罪。”
毕竟是老友,李鸿章不好摆钦差架子,忙让座看茶,一边笑道:“不怪总督大人,要怪只能怪鸿章入蜀后,一直忙于公务,没来得及拜您老码头。”吴棠道:“哪里哪里,是吴棠迟钝失礼,该打板子。”李鸿章不再废话,道:“鸿章此番入蜀,所为何事,吴督可知否?”吴棠故意装傻道:“吴棠愚昧,不知不觉。”
李鸿章拿出圣谕,递到吴棠面前。吴棠接住一瞧,赶紧离座,趴到地上,大声道:“吴棠有罪,吴棠有罪,还请钦差大人右都御史多多包涵!”李鸿章道:“吴督还是起来吧,这里又不是公堂,用不着委屈双膝。”
“谢钦差大人右都御史!”吴棠乖乖起身,重新坐到座位上。李鸿章道:“要鸿章包涵也可,就看吴督态度如何。态度好,有啥说啥,鸿章具奏皇上时,自会酌情替你开脱,争取从轻发落。若隐瞒真相,经究查清楚,据实禀报上去,皇上如何处置,鸿章就管不得许多了。”
吴棠开始细说入蜀总督四川经过。却将主要贿款瞒去,只拣轻的说。李鸿章也不吱声,待吴棠说得差不多,才不紧不慢掏出许钤身所具清单。吴棠见单里所列贿额,笔笔属实,不禁冷汗直冒。想不到李鸿章入蜀没几天,竟将详情摸得清清楚楚,想瞒也瞒不住。
李鸿章笑而不语,倒看吴棠给啥说法。吴棠死死盯住清单,心下反复琢磨,这些不大不小的数字可追究,也可睁只眼,闭只眼,忽略不计,全凭办案人如何拿捏。于是重又趴到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悲声道:“还请钦差大人右都御史念咱俩多年交情份上,放吴棠一马,来世吴棠再当牛做马,报答您老大恩大德。”
作为慈禧宠臣,吴棠懂得示弱,李鸿章还能说啥呢?起身离座,扶他起来,道:“吴督言重了。你只据实回答鸿章,清单上数字符不符合实情。”吴棠点头道:“完全符合。”李鸿章道:“你承认是实情,鸿章心里有底,办起案来才好把握。明天就借成都府衙,升堂审案,请您到案听审,堂审完毕,如何处置,鸿章自有章法。”
吴棠诺诺而退。李鸿章送出门外,看着吴棠消失在黑夜里,回头召过许钤身,吩咐一番,叫他逐一落实到位。
翌日吃过早膳,李鸿章换上官服,乘轿离开客馆,往城里方向行进。到得成都府衙门口,递入钦差关防和右都御史名刺,知府见钦差兼右都御史驾到,慌忙出衙跪迎。
李鸿章从容出轿,大摇大摆走进府衙,传唤吴棠和相关人员,升堂办案。吴棠自去官帽官服,跌跌撞撞奔入大堂,跪到地上,大呼冤枉。李鸿章惊堂木一拍,大喝道:“吴棠听清楚,本钦差右都御史奉旨审案,你必须老实交代,若使奸耍滑,定严惩不贷。”吴棠磕头道:“下官老实交代,下官老实交代。”
李鸿章嗯一声,端足架势,开始问话。吴棠服服帖帖,问啥说啥,一副怪可怜的样子。又审其他同案人员,也该说则说,不该说不说,默契得很。许钤身也在堂上,将涉案人员口供一一记录在案,审问结束,再让吴棠和同案人签字画押,予以确认。
大半天工夫,吴棠贿案便顺利审毕。回客馆后,李鸿章让许钤身草拟奏稿,声称吴棠忠厚廉谨,向有循吏之声,赴任川督,亦无贪墨行为。倒是蜀地习尚钻营,吴棠照章整饬,得罪贪官污吏,故意造谣污蔑,企图挤走新督,好为所欲为。草稿既成,李鸿章又一字一句,细细推敲,反复修改。改定誊正,钤印加封,连带堂审案卷,一并派发京师。
阅过李鸿章奏章,慈禧自然满意不过,当着朝臣道:“吴棠从清河县令,一步步做到漕运总督,历来官声颇佳,咱不信离开江苏,一下子就成了贪官污吏。派钦差一查,果然不出所料,吴棠还是原来的吴棠,皆因有人居心叵测,故意陷害,弄得满城风雨。贪官必须严惩,好官不可冤枉,不然良莠不分,谁来维护朝政,实现同治中兴?”
慈禧口上表扬着吴棠,心里暗暗感激李鸿章办事能干,不负重托。只是不便明说,事实也没必要挂在嘴里。都知道李吴为安徽老乡,十多年前就有往来,叫李鸿章去查吴棠案,慈禧是何用意,官场中没有傻子,哪个看不出来?
慈禧满心欢喜,也就吃得香,睡得甜,白天没事时,还会哼几句江南小调。慈禧姐妹小时随父亲到过江南,没少接触地方戏曲和民间小调,至今难忘。
见慈禧情绪不错,大太监安德海趁机提出,出京采办龙袍和宫用物品,为同治大婚做准备。这小子已不止一次两次提此请求,慈禧都没松口。大清祖制,太监不能私自出宫,违者格杀勿论。安德海自然知道老规矩,敢提出无理要求,是仗着慈禧宠爱,凡属她老人家点过头的事,谁也没法阻挠,更不可能把你怎么样。
也是这天心情大好,慈禧没再扫安德海的兴,恩准他出京跑趟江南。安德海喜不自胜,谢过慈禧,告辞出来,又赶到弘德殿,去见小皇帝载淳。
弘德殿是载淳读书之处。载淳说小也不小,已经十五岁,快到大婚亲政年龄。可在慈禧眼里,载淳左看右看,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孩,要他独立亲政,自然难以信任。也就不着急他的婚礼,还想等些时日。安德海不时在载淳身边走动,知道他早想撤去皇位后面的黄色帘子,亲自主政,爱干啥便干啥。无奈母后太强势,载淳有想法不敢出口,只能不声不响闷在肚里,对着太监们发些无名火,借以泄愤。安德海也明白,慈禧总有一天得让载淳结婚亲政,自己既然不可能阻止这一天的到来,就得有所行动,改善一下与载淳的关系。
说起安德海,无论内廷还是外朝,无人不知他是慈禧最宠信的权宦。甚至宠得失去边界,常常打得火热,不成体统。传说因此纷起,说安德海是假太监,与慈禧关系决非一般。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沸沸扬扬,一致认为安德海受宠,靠的就是下半身。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安德海吃的是上半身的饭。他是直隶南皮人,自幼家里很穷,别无出路,九岁便受人指点,自阉入宫,做了一名杂役太监。其他太监只知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安德海却是有心人,想着怎么干出点名堂,也不枉入清宫一遭。要干出名堂,光知闷头做事,绝无可能,还得有些本事。本事从何而来?与其他太监不同,安德海进宫前上过几天私塾,认得几个字,知道读书是长本事的最佳途径。紫禁城读书风气不错,有专职师傅在弘德殿教小皇帝和皇子读书,成年皇帝也常入南书房和上书房读书、办事和召对大臣。几乎历代皇帝都满腹经纶,除了办事就是读书,除了读书就是办事。也就是说安德海身处紫禁城,想读书写字,自然得天独厚,皇帝皇后也颇支持,提供便利。多年下来,安德海办差之余,勤学苦读,装了一肚子墨水,四书五经,无一不通,还写得一笔好字,成为太监里的大秀才。肚里有货,脑袋机灵,办事能干,还善察言观色,想叫人不喜欢都难。皇族女性大都只学满文,唯有慈禧跟父亲学过汉文,多少接触过一些儒家经典,算是满族女性里少有的才女。宫里太监和宫女都没文化,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安德海,机灵乖巧,还有些学问,慈禧自然视作宝贝,当成知音,彼此走得越来越近。到得咸丰驾崩热河,两宫太后欲与恭亲王奕?联手,扳倒肃顺等八大辅政大臣,安德海被委之以重任,在两宫与奕?之间来往报信,促成辛酉政变成功。两宫如愿垂帘听政,奕?成为议政王,主管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安德海当然也没吃亏,被提拔为大太监,主管宫中事务。慈禧也愈发离不开安德海,饮食起居靠他照顾,连批阅奏折,认不得的字,看不懂的典故,也问安德海,安德海有问必答,成为慈禧身边活词典。从此安德海一身二用,就像后人所说,不仅是慈禧生活秘书,还成为她工作秘书,慈禧几乎到了须臾不可离开安德海的地步。无奈人都有一个弱点,就是得意容易忘形,得势难免猖狂。安德海也不例外。起初他还懂得处事谨慎,为人低调,自辛酉政变后,这小子自恃有功,又有慈禧宠信,渐渐跋扈起来。连大权在握的奕?都不放在眼里,敢在他背后捅刀子。湘淮楚三军剿灭太平军,离不开军机处调度有方,军机处领班大臣奕?自然功莫大焉,慈禧担心其功高镇主,深感不安。安德海探知慈禧心思,买通监察御史,弹劾奕?,慈禧借机夺去奕?议政王头衔。还有小皇帝载淳,年幼调皮,安德海也敢教训,还在慈禧面前说他坏话,挑拨母子关系,害得载淳常挨母后呵斥。恨得载淳咬牙切齿,问身边小太监,皇帝是不是想杀人就可杀人。小太监问他想杀谁,载淳拿过笔,在手心里写下安德海三个字。
载淳正慢慢长大,亲自当政是迟早的事。这是常识,安德海不可能不明白。待到两宫撤帘,载淳掌权,自己又会是何下场呢?想到这里,安德海就不寒而栗,寝食难安。唯一办法就是修复与小皇帝的关系。怎么修复?安德海知道慈禧恋栈,轻易不愿放权,对载淳婚礼不怎么热心。一旦载淳成婚,说明已成年,可以独立行使皇权,两宫也就不好意思老挂着帘子,继续听政下去。可慈禧没法拦住儿子长大,载淳不可能永不结婚。安德海就想在载淳婚事上出点力气。若能促成载淳早成婚,早主政,他肯定会对自己充满感激,自己也就能稳坐钓鱼台,继续做大太监,人模狗样行走于紫禁城。主意已定,安德海就向慈禧提出,出趟宫禁,给载淳置办龙袍和婚礼用品。慈禧清楚大清祖制,太监不能出宫,所以一直没答应。安德海不达目的不罢休,继续磨嘴皮,终于磨得慈禧点头同意。
要为载淳办事,自然不能瞒着他,事后也好领你的情。安德海于是走进弘德殿,去见小皇帝,说秉承太后懿旨,将出京南行,为皇上婚事办差。话含两层意思:一是由于他安德海说服,皇上婚事已被太后摆上议事日程;二是出京采办婚品,正可借机造势,让天下人都知皇上大婚在即,这样太后就再没法延迟婚礼,阻止皇上亲政。
这会儿弘德殿很安静,载淳正在专心看书。安德海跪禀完毕,载淳偏过头瞥他一眼,啥表示都没有,又继续埋首书本。安德海也不在意,他知道载淳不傻,肯定能领会自己意图,表不表示都无所谓。话已递出去,安德海从地上爬起来,退出殿外,吩咐小太监,赶紧着手出行准备。随即去军机处和兵部,讨要相关手续。京官出京,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军机处依旨外发的公文,叫做明降谕旨,地方官府见旨予以优待;二是兵部签发的勘合,即兵员身份证件,可凭证接收地方官府所给物资供应。
安德海来到军机处,正碰着吏部尚书兼军机大臣文祥坐在堂上。别以为文祥位高权重,还是满洲正红旗人,其实在安德海眼里却啥都不是。只是今天有求于人,安德海才满脸堆笑,又点头,又鞠躬,好像文祥突然成了他亲爹似的。文祥一向看安德海不惯,见这小子换了副嘴脸,暗里好笑,却不闻不问,只顾低了脑袋,继续处理案头公务。
安德海直接抬出慈禧,三言两语,道明来意。文祥半天才道:“军机处归恭亲王主持,本官得禀报他老人家,他发了话,才好开具外发公文。”安德海知道奕?不可能发这个话,不满道:“开份小小公文,还要请示恭亲王,你这个军机大臣吃干饭的?”文祥道:“在你大太监看来,是份小小公文,到地方官府眼里,可是皇上圣旨,你懂不懂?”
气得安德海真想抬起手来,给文祥一巴掌。可这是军机处大堂,不是养心殿,没有慈禧庇护,胆敢出手,难道有你好果子吃?只得忍气吞声,转身去了兵部。刚转任兵部尚书的毛昶熙,也不满安德海狐假虎威,说兵部勘合不是想开就可开的,非恭亲王点头不可,否则胡乱开具出去,坏了朝廷大事,谁也担当不起。
安德海拂袖而去。也想过回去找慈禧,求她给奕?打个招呼,命军机处和兵部出具手续。转而思之,本来让自己出京,慈禧就有些勉强,万一她临时改变口气,自己岂不白欢喜一场?脚生在自己身上,军机处不开公文,兵部不给勘合,俺安大总管照样可出京嘛。安德海不管不顾,出银租用两艘太平船,带领数十娈男妙女,还有一个戏班子,沿京杭大运河扬帆南下。安德海本人坐在前面的大船里,龙凤彩旗插船两边,船头高悬三面大旗,左边一面写着“奉旨钦差”,右边一面写着“采办龙袍”,中间那面有些怪诞,绘有一幅日形三足乌图,河风吹拂,猎猎有声,老远都能望见。
前面说过,安德海腹有诗书,记得《河图括地图》记载明确:有三足神乌,为西王母取食。慈禧是西太后,好比西王母,悬挂三足乌旗,便是告诉各地官员,俺安德海就是慈禧的三足乌,此次乘船南下,是给慈禧和皇上办差,看谁不识趣,敢不提供方便。
官员们都是饱学之士,看到太平船上三足乌旗,果然知是慈禧红人安德海在船上,真把他当钦差大臣,要吃给吃,要拿给拿,生怕动作稍慢,多有得罪。也没人提出验看军机处公文和兵部勘合,仿佛一面三足乌旗,就是一道盖着玉玺的圣旨似的。
各地官员如此巴结奉承,安德海难免得意,当着小太监,嘲讽文祥和毛昶熙自不量力,以为卡着手续,不予办理,咱就会饿死路上,真是可笑之极!
两艘太平船一路招摇,索拿取要,很快进入山东地段,来到泰安境内。天色已晚,安德海喝令靠岸,说第二天是自己生日,要在船上庆贺一番。差役们赶紧行动,办的办寿仪,备的备寿宴,忙得不亦乐乎。次日上午,差役搬出两把太师椅,一把披挂龙袍和翡翠朝珠,代表皇上,再把安德海扶到另外一把上,接受红男绿女顶礼膜拜。大礼毕,漂亮女戏子粉墨登场,演奏八音联欢和五音联弹,场面十分壮观。
喧嚣的太平船引来无数民众观望,惊动泰安县衙,县令何毓福派遣衙役出城,探个究竟。回报说是宫中大太监安德海作祟,何毓福感到几分意外,换上便服,跛着一条残腿,亲自来到运河岸边,倒看是怎么回事。
两年多前铭军追击东捻至安丘县城外,刘铭传派营官宇文建进城购粮,为城门官戴重千击杀,李鸿章亲赴安丘审案,判戴重千死罪,将县令何毓福送进牢门,过后又与丁宝桢联名奏保,让其官复原职。何毓福心存感激,办差格外卖力,不久被丁宝桢奏调泰安县令。何毓福知道丁宝桢用意,泰安比安丘富庶,又在泰山脚下,经常接待前往登山的满汉大员,容易得到晋升和重用。不想却迎来仇人安德海,真想踏上太平船,拧下这小子脑袋,扔到河里喂鱼。可自己芝麻县令一个,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何毓福摸摸瘸腿,夹着尾巴回了县衙。
却不曾想躲也躲不起,安德海偏偏派人找上门来,气势汹汹,质问钦差入境,为何不理不睬。原来寿宴过后,差役和小太监借着酒兴,提出进城玩玩,顺便采办些宫需物资。安德海一时高兴,满口答应,带领一班男女,走下太平船,大摇大摆进入泰安县城,游玩半天,再包租豪华客栈,歇脚安息。进入客栈,安德海往**一倒,睡死过去,直到隔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吃完小太监送进的早膳,伸手要杯茶水,咕噜咕噜漱过口,忽想起什么,大声问道:“泰安县令来过没?”小太监说:“好像没有。”
安德海举过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大吼道:“泰安县令何许人氏,什么来头,钦差到县,竟敢视而不见?”小太监说:“泰安县令就是何毓福,仗着其母乳过当今皇上,没把安大人放在眼里。”安德海骂道:“放你狗屁!何毓福老娘乳过皇上,我还日过皇上他娘哩!”
想想长年圈在宫中,走路不敢阔步,说话不可高声,好不容易离开宫禁,安德海自然成为出笼恶狼,动不动就破着嗓门,咆哮一阵。小太监差点笑出声来,心想你吹牛吧,你拿啥日皇上他娘?安德海知道小太监不相信自己的话,说:“你以为哄你开心是吧?把门给我关上,我这就脱掉裤子,让你见识见识。”
小太监还能不知,安德海这是猪鼻子插葱,故意装相?也没去关门,转移话题道:“何毓福不露面,咱们不妨主动点,去泰安县衙走一趟,谅他姓何的不敢轻视钦差大人。”安德海阴**:“姓何的肯定还记着当年入狱的事,故意冷淡我老人家。也行,咱先礼后兵,你代我去趟县衙,倒看他是啥态度。”
小太监带领两名差役赶往县衙时,何毓福正冥思苦想,不知该怎么应付这所谓的钦差大臣。昨夜就派人打听过,安德海此行,一无军机处明发上谕,二无兵部勘合文本,地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这小子可非普通宫人,是炙手可热的慈禧宠信,自己已在他手里栽过一次,能不长点记忆,稍稍放聪明点?
何毓福抓耳挠腮之际,太监和差役已到衙门外面。不管怎么样,人家找上门来,总得以礼相待。何毓福传令,让人领着小太监,来签押房相见。小太监进门后,随意作个揖,连腰都不肯弯一弯,口气不小道:“何大人好大架子,安钦差莅临贵县,也不闻不问。”
也是一路南下,大官小员,一个个奴颜婢膝,小太监自我膨胀,此刻当着何毓福面,腰身怎么也软不起来。何毓福见小太监太无礼,心下不乐,没好气道:“安钦差?哪来的安钦差?”小太监说:“安钦差者,安大总管也,大官小员觐见太后,都需他老人家引领,何大人原系京官,外放没几年,不信从没耳闻目睹过。”
何毓福故意哦一声,说:“安总管就是安总管,几时成为安钦差的?”小太监说:“安钦差所乘太平船就泊于城外河边,何大人该去看看,船头张着大旗,上写‘奉旨钦差’和‘采办龙袍’字样。”何毓福说:“莫非旗上写着钦差就是钦差,书有龙袍就是龙人?”小太监说:“中间大旗还绘有三足乌图,何大人饱读诗书,该知道是啥意思吧?”
“不知道。”何毓福硬梆梆道。小太监卖弄道:“三足乌就是给西王母觅食的青鸟,安钦差以乌自喻,要替西太后采办宫物,包括龙袍,以用于皇上大婚。”何毓福说:“三足乌还是鸟?我以为是三足乌龟呢。”小太监指着何毓福鼻子道:“敢骂安钦差是乌龟,你想死了吧?”
就是小太监这句话,点燃何毓福心头怒火,一拍桌子,大吼道:“大胆太监!你明不明白这是泰安,不是紫禁城,谁死谁活,岂能由你说了算!”
小太监僵在那里,不知说啥好。何毓福又愤然道:“什么奉旨钦差,什么采办龙袍,什么三足乌,何毓福统统认不得,只认军机处明发谕旨和兵部勘合文本,无此两样东西,你让安德海趁早滚出安泰地面,否则本官对你们不客气。”
小太监甩手而出,嘴里骂骂咧咧道:“好你个何毓福,咱骑驴看唱本,等着瞧吧。”
透过窗户,望着小太监和两名差役消失于县衙大门外,何毓福不觉有些慌神,意识到气话说过了头,已将安德海得罪干净。有道是小人不可得罪,与小人安德海过不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何毓福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何毓福惶恐不安时,衙门外来了个外乡人,投帖求见。一见帖上名字,何毓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里略感踏实。来人名叫盛宣怀,出生于江苏常州,祖籍江阴。其父盛康曾入湘军老营,系李鸿章要好幕友。后李鸿章组建淮军,东征苏沪,盛康也受曾国藩差委,西上武昌,办理粮台和盐政,后升布政使衔,直到一年前告老还乡,回到常州。盛宣怀乃盛康大儿子,自小聪慧,遇事颇有主张。盛康办理湖北盐政时,四川与淮北互争引地,即行盐供销区,双方长期相持不下,小小盛宣怀建议父亲,干脆让川淮两地并行,难题得以解决。此事在官场传为美谈,无人不晓盛康有个儿子聪明过人。
聪明人脑袋好使,考场上不一定就吃得香。况江南读书人多,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实属不易。盛宣怀考中秀才后,参加江南乡试,无奈落第,意颇怏怏。为安慰儿子,盛康花钱给他捐了个候补知县,冀其静心书斋,以图日后高中。盛宣怀已绝意科场,只想离开父亲覆翼,外出闯**一番。盛康见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介绍儿子去湖广督府入幕。连给李鸿章的信都已拟就,谁知盛宣怀心高气傲,不愿仰仗父亲关系,欲凭自己本事闯条路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