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带着八分醉意,肩起那九尺多长的干草叉,老梅弯着腰从芦苇栅子中钻出来了,他想沿湖去逡巡一遍,明天就要干湖了,偷鱼的人今晚上一定要下手了的。

十月的湖风,就有那么锐利地刺人的肤骨,老梅的面孔刮得红红的,起了一阵由酒的热力而衬出来的干燥的皱纹。他微微地呵了一口气,蹒跚地走向那新筑的湖堤。

驼背的残缺的月亮,很吃力地穿过那阵阵的云围,星星频频地夹着细微的眼睛。在湖堤的外面,大湖里的被寒风掀起的浪涛,直向漫无涯际的芦苇丛中打去,发出一种冷冰冰的清脆的呼啸来。湖堤内面,小湖的水已经快要车干了,干净无波地浸在灰暗的月光中,没有丝毫可以令人高兴的痕迹。虽然偶然也有一两下仿佛像鱼儿出水的声音,但那却还远在靠近大湖边的芦苇丛的深处呢。

老梅想叹一口气,但被一种生成的倔强的性格哽住了。他原来是不相信什么命运的人,不过近年他的确是被命运折磨了一点。使他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坏起来。三个孩子和老婆,本来已经够他累了的,何况去年哥哥死时还遗下一个瞎子嫂嫂和十岁的侄儿呢?种田,没饭吃;做船夫,没饭吃;现在费很大的利息借一笔钱来盘湖,又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要不是他还保持着那种生成的倔强的性格啊……

米酒的力量渐渐地涌了上来,他的视线开始有点蒙眬了。踏着薄霜的堤岸,摇摇摆摆地,无意识地望了一望那两三里路外的溶浴在月光下面的家和寡嫂的茅屋,便又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向那有水声的芦苇跟前了。

“是谁呢,那水声?”他觉得这芦苇中的声响奇怪,就用力捏了一捏手中的干草叉,大声地叫起来了,“哪一个在水中呀?”

寂静……一种初冬的午夜的特殊的寂静。

他走向前一步,静心等了一会儿,又听见了一个奇特的水声。

“妈的!让我下水……”话还刚刚说出一半,就像有一群出巢的水鸭似的,六七个拖着鱼篮的人,从芦苇丛中钻出来了,不顾性命地爬上湖堤,向四方奔跑着。

老梅的眼睛里乱迸着火星!他举起干草叉来追到前面,使力地掀翻了一个长个儿,再追上去,又把一个矮子压倒了,篮子满满的鱼儿,仍旧跳到了小湖中。

酒意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全消了。老梅大声地把伙伴们都叫了拢来,用两根草绳子缚着俘虏,推到芦苇棚中仔细看,五六个人都不由得失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