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幻想、希望、计划,与六年来扶养孩儿长大的重沉的苦心,只在一刹那全都摧毁了—变成了一堆湖滨的坟上的泥土。
梅春姐整整哭了三日,不烧饭,不洗衣,不听邻人们的劝慰,也不管丈夫的凶残和孩子们的哭闹。到了第四天,她的眼泪也就非常干枯了,她的声音也就非常嘶哑了!
她渐渐地由悲哀而沉默,由沉默而又想起了她那六年前的模糊而似乎又是非常清晰的路途来!她慢慢地静思了好久好久!夜间,她等丈夫又去和人家车水的时候,用了一种很大的决心的努力,打好了一个小小的衣包,偷偷地让两个由憎恨丈夫而连及他们的身上来的小孩睡过之后,便轻轻地走出了家门。
她没有留恋,没有悲哀,而且还没有目的地走着。
夜,仍是六年前的、七年前的夜;荒原,仍旧是六年前的、七年前的荒原!只不过是村中少了些年轻人和老年人的生活,只不过是梅春姐变换了一回六年前、七年前的心情。
“我往哪里去呢?”在湖滨,她突然地停住了一下,把头微微地仰向上方。
北斗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那两颗最大最大的星星上面长着一些睫毛。一个微红的、丰润的、带笑的面容,在那上方浮动!它的下面,还闪烁着两颗小的,也长着一些睫毛的星光,一个小的带笑的面容浮动并且还似乎在说:
“妈妈!你去吧!你放心吧!我已经找到我的爹爹啦!走吧!你向那东方走吧!那里明天就有太阳啦!”
梅春姐痛心地流着两行干枯的眼泪!她是在那里站了、望了好久好久,才又走开的。
在旷野,那老黄瓜—那永远也讨不到女人的欢心的独身汉的歌声,又飘扬起来钻进梅春姐的耳中了。但那完全丧失了他六年前、七年前的音调,听来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种饥饿与孤独的交织的哀号。
十七八岁的娇姐呀—没人瞅啦!
跪到情哥面前—磕响头!
……
1935年3月初稿
1936年8月增补,修正
[1]何嗨:哪里。
[2]巴巴头:一种圆形发髻。
[3]细媳妇:童养媳。
[4]瓢鸡头:一种短发造型。
[5]猪耳朵:一种用面粉做成的油炸食品,因形状像猪的耳朵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