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梅春姐怎样地哀求、巴结,丈夫对于她总是生疏的、嫌忌的。最初,他在四公公和许多老人的监视和邻居的解劝之下,似乎还并不见得怎样地给梅春姐以难堪。但后来,过得久长一点了,便又开始他那原是很凶残的无情的折磨。
梅春姐的生活,就重新坠入了那不可拔的、乌黑的魔渊中。为了孩子,为了黄遗留给她的这唯一的血脉,她是不能不忍痛地吃苦啊!
当夜间,当丈夫仍旧同从前一样地醉酒回家的时候,梅春姐的灾难便又临头了。他好像觉得变节了的妻是应该给她以折磨,应该给她以教训,才能够挽回自己的颜面般的。他深深地懊恼着,并且还常常地为此而自苦!
他用那毛蟹般的铁指,拧着梅春姐的全身—当她驱过了蚊虫,放好了婴儿陪他就寝的时候。他噬咬着她的**!他缚住她的腿!他追问她和黄间的一切无耻的、污秽的琐事!梅春姐总是哀求地呜咽着,一面护着那睡熟的婴儿。陈德隆拧的牛性发了,便像搓烂棉花似的,将她的身子继续地大搓特搓起来。梅春姐战栗地缩成一团,汗水与泪珠溶成一片!
“你告诉我不?”
“告什么?”梅春姐喘息着悲声地叫着。
“你怎么和那鬼眼睛的砍头鬼搭上的?”
“我不知道!”
“我杀死你!”
“杀死我吧!修修好吧!顶好是连我们母子一刀杀死!”
陈德隆将她折磨得厉害的时候,心里就比较舒服一些。接着,又有意捉弄她—把她的婴儿倒提起来!他说:这是小砍头鬼—就因为他始终不能确定那婴儿是不是他的—他要将他抛掷到湖里去见龙王爷!直等梅春姐哭着向他几乎叩头赔礼了,他才放下。
他睡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梅春姐常常通夜不能闭一闭眼睛。她听到丈夫的鼾声,她的怒火便狂烧着,只因了爱护这唯一的婴儿的生命,她才不能或者是不敢做出旁的举动来。她只能在这样黑夜的痛苦的哀怨之中,来回忆她和黄的伤心的爱史与大半年中的崭新的生活,来展开她那幅梦一般的、着色的、凄凉的图画。尤其是关于木头壳他们的消息,老会长和柳大娘们的流亡……她很少能看到一个从前在过会中的熟识的人了,因为她不愿出门也不敢和人家交谈。她就这样像埋在坟墓中般地埋在家里,忍痛地领受丈夫的践踏!
黑夜就像要毁灭她的全身般地,向她张开着巨大的魔口,重层地威胁着她。蚊虫在帐子的四面包围着,唱着愁苦的哀歌,使她不能爬起来,或者是稍微舒一舒心中的怒愤。她不敢再凝望那夜的天空和那些欲粉碎她的灵魂的星光的闪烁。她不敢再看一看那大庙,那同黄践踏过的草丛的路途、园林、荒洲和湖中的悠悠的波浪!她一看到那些—倒如说感到那些—她的心就要爆裂般地疼痛着。
丈夫的螃蟹眼睛,总是时刻不能放松地盯着她。即便是到了深夜,到了他已经熟睡的时候,都好像还能感到他那凶酷的红光的火焰,使她惊惧而不能安宁。
她只能将血一般的泪珠,流在婴儿的身上;她只能靠在那纤嫩的、瘦弱得可怜的小脸儿上,去低诉她的心的创痛,去吸取一点安慰,一点什么也不能弥补的、微弱的婴儿奶香。在过去,在那还比较缓和一点的乌暗的生活之中,她还可能望得到黄的援救,终于还幸福地过了半年多的光阴。然而现在呢?黄呢?就连木头壳们都不知道生死存亡了!而自己又不忍心抛掉这婴儿去漂泊!
一切的生活,都坠入了那一年前的不可拔的乌黑的魔渊中。而且还比一年前要更加乌暗,更加悲哀些了。
“天啦!但愿他们都还健在呢!但愿他们……唉!唉……”
过了好些时日。
是因为四公公他们老年人的责劝呢,还是因了丈夫陈德隆折磨得厌了而暂思休息呢,还是梅春姐的苦难转变成了另一种方式呢?丈夫对她的打骂,便又慢慢地松弛起来。他除了经常喝酒以外,又开始他那本性难移的嫖赌和浮**。田中横直这一季已经荒芜了,而且大半又都抵卖给了人家,他又可以更加无挂碍地逍遥着。
“德隆哥!家中没有米了呢……”
“饿死他!”
“德隆哥!天要凉了,孩子没有衣服呢……”
“冻死他!”
“德隆哥!你修修好吧……”
常常地,当梅春姐想要再说几句的时候,丈夫已经连头都不回地跑到荒原中去了。她无可奈何地只好自己来舂谷,自己来拿破布衫给孩子改衣裳!
一切的生活,都重新坠入了那一年前的不可拔的乌黑的魔渊中,而且还比一年前要更加乌黑,更加悲苦些了!
“天啦!但愿他们都还健在呢!但愿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