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倒不只是女人的会的缘故,村子里又起了谣言了。而且谁都不知道这谣言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最初不过是三五个人秘密地闲谈、议论着。到后来,便像搅浑了的水浪似的,波及全村子以及村子以外的任何一个角落去了。

谣言的主要内容,当然还是离不了女人会的行动,尤其是梅春姐的和柳大娘的。一派人说:过了六月,便要实行“公妻”了。另一派人又说:不是的,要过七月;因为六月里女人得先举行一个“**游乡大会”,好让男人家去自由选择。一派人说:老头子们都危险,只要上了四十岁的年纪,统统要在六月一日以前杀掉,免得消耗口粮。又有一派人说:孩子们也是一样,不能走路的也统统要杀掉,而且还有人在城里和镇上亲眼看到过铁店里在日夜不停地打刀、铸剑,准备杀人。

这就使很多够资格的人都感到惶惶不安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全村子里似乎只有老黄瓜一个人知道得非常详细—特别是关于“公妻”和“**游乡”的事情。他就像个通村的保甲似的,逢人便告着。

“一定的呀!”他说,“我们大家都不要愁没老婆了……哈哈!妈的!真好看啦!七月一定‘公妻’……只要你们高兴,到女人会中自由去选择好了。她们在七月以前统统要‘**游乡’一次的,那时候,你就可以拣你自己所喜爱的那个,带到家里来!唔,是的呀!**游乡!哈哈……你们统统不知道吗?那才有味儿啦!告诉你……那就是—哈哈!就是……就是……女会中的梅春姐、柳大娘和那些寡妇、‘细媳妇’,统统脱掉衣裳,脱掉裤子……在我们的村子里游来游去!唔……哈哈!你真不信吗?我要是骗你,我是你的灰孙子啦!屁股、奶奶、肚子、大腿和那个……统统都露在外面哩!唔!看啦!哈哈!哎哟!哎哟!我的天哪!我的妈哪!哈哈!”

老黄瓜说得高兴的时候,就像已经从女会中拣得了一个漂亮的老婆似的,手舞足蹈起来了。他的小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细线,草香荷包震得一摆一摆。如果那时有人从旁边怂恿他几句,他极有可能脱掉裤子,亲自表演一下。

梅春姐听到这一类的谣言,正是在一个事务繁忙的早上。她已经将很多繁重的离婚、结婚、“细媳妇”和寡妇的事情统统弄好了,准备到镇上的区会中去作报告—柳大娘匆匆地走进来了。她用一种吃惊的、生气般的神情,对梅春姐大声地叫嚷道:

“真的,气死人啦!梅春姐你还不知道吗?老黄瓜在村子里将我们造谣造得一塌糊涂了!他说,他说……我们统统,统统……”

“啊!怎样呢?他说?”梅春姐尽量装得非常镇静地问道。

“什么‘公妻’啦!‘**游乡’啦!他就像已经亲眼看见过的一样!那龟孙子!”

梅春姐一一向柳大娘问明白之后,便郑重地将到镇上去的事情暂时搁下,带着这些谣言亲自去找其他的会中人去了。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谣言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当她们决定要将老黄瓜抓来问一问的时候,老黄瓜却早已闻风逃得不知去向了。

夜晚,黄从镇上回来。梅春姐气得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羊般地倒在他的怀抱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村子里怎样发生谣言的经过,并且还沮丧地、忧伤地叹息道:

“黄,为什么世界上偏偏有这样一些不开通的人呢?他们为什么专门造谣、诬害呢?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就出现谣言,认识过后又是谣言。后来,我们正式回到村子里来做事情了,我想谣言该不会再落到我们头上吧!然而现在—却连我们自己的会,都要遭他们的谣言了!黄,他们为什么偏偏这样混账呢?关于这些谣言,他们都从什么地方造出来的呢?黄啦!你告诉我呀!黄啦!”

黄轻轻地抚弄着她的短发,并没有即刻就答复她的问题。他的眉头深深地锁着;他那星星般的撩人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地带着一些不稳定的光彩;他那清瘦的面容,似乎正在深思,疑虑着一桩什么未来的大祸事一样。

梅春姐深深地诧异起来了。

“黄啦!你为什么又不回我的话呢?”

黄皱皱眉头,笑了一下。他说:

“没有什么,姐!不过,这些谣言都不是我们村子里自己造出来的!这是一条—毒计!”

“毒计?”梅春姐吃惊地坐起来了。

“是的。不是谣言,姐!而且听说省城里还有了大的变动哩!昨天镇上开了一通宵的会,就专为这事情的。”

“啊!那怎么办呢?黄……假如省里一变动,我们现在的事情,不统统都要停下来吗?”

“那当然不能停的!”黄站起来兜着圈子,断然地说,“莫要说这还只是些谣言、消息,姐,即使是真的有什么大祸发生了,我们还能抛掉这里的事情逃脱吗?姐,我们目前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呀!不是死—那就只有努力地朝前干下去呢!”

梅春姐轻轻地战栗了一下!然而,却被一种数年折磨出来的苦难的意志,将她框住了。

“那么,假如真的要变动起来,我们后天还要不要排新戏呢?”

“当然排喽!”

黄这样一说,梅春姐便觉得一切的事,都重新得了保护似的,勇气和意志都坚强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