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区中的正会长,是一个十分壮健而和蔼的人。他有两只炯炯有光的眼,和一双高高的颧骨。他说起话来,声音响亮。一副非常亲切的笑容,挂在他的那宽厚的嘴唇上。

“你到底要怎样呢?”他说,一面用手拍拍那愤慨得像疯牛一般的陈德隆,“现在,关于你老婆的事情,我们是不能管的,你要找回她,我就带你到她们的会中去……”

“去,妈的!”陈德隆叫道,“我是什么都不怕的,我非和她们拼拼不可!”

“你不会赢的!”正会长又真心地劝道,“你的理少……”

“她们的理在哪里呢?我不怕她们!”

“好,走吧!”

镇上,陈德隆是常常到的。但今天,他似乎觉得生疏起来了。他看看那些街旁的房屋,他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似乎与平常不同了,都似乎已经摇晃起来了,都似乎在对他做一种难堪的、不可容忍的深深的嘲讽。

“嘿嘿!你这乌龟!”

“嘿嘿!你连老婆都管不了的,假装刚强的愚笨的家伙!”

陈德隆的心火一阵阵地冒上来,头上直流着细细的汗珠子。他觉得他走的不是冬季的冷冰冰的街道,而是六月的布满了火一般的太阳光的荒原!他感到十分热!

他是什么事情都不曾落过人家的下风的。在村中,他是唯一有名的刚强的男子。而目前,他半世的威风,眼睁睁地就要丧在这件事情上面了。他紧紧地捏着他那毛蟹爪般的拳头,他的心中频频地冲击着。

“我非和她们拼拼不可!我不怕她们的!我寻着她,刺死她!寻着他,挖出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我看她们将我怎么办?”

正会长在一个庙门前头停住了。他又露了露他那非常亲切的笑容。

“现在,你站在这里!”他说,“我看她们里面有没有主持的人来……”

陈德隆牢牢地盯着庙门,盯着那挂着的长长的木板。那木板上面的字,他都能认识,他将它念了无数遍。

一个老妈妈跑出来,将他带到一个从前供菩萨的殿堂里。

正会长和一个青年的卷发的漂亮的女人坐在那里。另一群也是短发的,剪成各种各样头样的妇人,在他们的两边围观着。

“你叫陈德隆吗?”那漂亮的女人问。她的头发卷得像一丛小勾藤似的。

“是!”陈德隆应着。他的心火不能按捺地燃烧了好几次。他瞪着那通红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们。

“告诉我,陈德隆!”漂亮女人板起了她那粉红的面孔,又问,“现在,你跑来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我来要我老婆的。”

“你要你的老婆?你懂得我们这里规章吗?”

“不懂得!她偷了人,丢了我的脸,我是要将她领回教训的。”

“好!幸亏你还不懂得。你要是懂了,你还会将她活埋掉呢!你把她打得头浮眼肿了,你还来……”

“她是我的老婆啦!”陈德隆截断了她的话头叫着。

“别提她是你的老婆吧!”那女人气冲冲地站起来了,“告诉你!你的老婆爱上了别人,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们这里的规章是这样的:女人爱谁就同谁住。并且还不能打她、骂她、折磨她!前晚的事情,我们饶了你,是因为你不懂得。现在,你去吧!她已经不是你的老婆了。她是我们这里的人了。她在我们这里养伤,养好了我们自己叫她回去。”

“真的吗?”

“真的!”

“我要是将她杀了呢?”

“你敢?我们抓到了你剥你的皮!”

“好!”

陈德隆一言不发,回转身子就走。他的脚步沉重地踏着台阶,他的牙齿喳喳响着,他的眼睛里放着那可怕的红光!

在后面,妇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了!正会长老远老远地追着他,叫他的名字:

“陈德隆—陈德隆—”

他不回头,也不响,脚步更加使力地走着。过了街口,过了桥头,他的耳朵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在堤前,他坐下了。

他定神地看着天,看着地,看着那土地庙旁边的一截枯腐了的白杨树的身干……

突然地,他走过去,使力的一拳—把白杨身干打穿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