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老黄瓜一夜不曾合眼,他恨恨地咬着牙齿。手上被麻子婶咬掉一块皮的地方还包扎着。房门锁了,后门锁了,连窗门都加了一个反闩。母亲还是足足地骂他到一更天才睡着。

他睁着小眼睛望着黑暗,脑筋里想起了一切挖苦人、侮辱人、激怒人的话,他是想用这些话到街上去激怒那癞子陈灯笼的。并且他还想好了如何避免陈灯笼疑心他吃醋,如何才能使陈灯笼看出他那真正的同情心和帮忙心来。

天还只有一丝丝亮,他就爬起来了。偷儿般地将房门扳了一下,扳不开!小窗门牢牢地反闩着。他用了全身吃奶子的力气,将窗栏杆敲折一块,反手将窗撬开,爬出去。

初冬的早晨的寒气,像一根坚硬而波动的铁丝般地钻进他的身子,他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用脏污的袖子揩了揩干枯的眼粪,拔着腿子向街上飞奔!

十多里路,他连停都不停地一口气跑到了。

不是醋劲儿,是真正的同情心和帮忙心!

陈德隆的样子很难看,是吃不住营中的苦呢?还是挂记着家中的妻子呢?当老黄瓜费了很大的工夫问到他的营前的时候,他就那么闷闷地非常不安。他肩着一根梭镖,和另一个背洋枪的人站在营门口。

老黄瓜老远地打着呼哨,招呼着陈灯笼,他不敢贸然地冲到营门去。

“你吗,老黄瓜?”陈德隆吃惊地睁着他的螃蟹眼,和那背洋枪的说了些什么话,就飞一般跑来了。他头上的一顶蓝帽子几乎压到了眉毛,“上街来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专门来看看你的!”老黄瓜态度悠闲地说。

“看看我?”

“是的!”

“唉!老黄瓜……”陈德隆阴郁起来,“妈的!真吃苦,没有酒,没有烟!还天天操练……我总想销了差回家去!”

“回家?”老黄瓜微微地笑着,“我看你还是在这里好些呢!有吃,有穿……”

“吃,妈的,糙米饭!穿?啰,就是这样的粗布!”

“好!”老黄瓜更进一步地笑着,微微地露出点意思来,“衣裳很好,不过帽子的颜色还深了点!”

“怎么?”

“没有怎么!”他阴险地照着他预定的计划又进一层地挖苦着,“顶好还再绿一点!”

陈德隆的眼睛突然地瞪得通红了,就好像两支火箭般地直射着老黄瓜。他的声音急着,颤抖着:

“我的老婆偷人吗?”

“没有!”老黄瓜不紧不松地,他想把那牛一般的陈灯笼再深深地激怒一下,“她只和会中副会长黄有一点小小的往来,那不能算她的过错……”

“真的吗?”

“假的!”

忽然间,老黄瓜觉得他的一切计划都已经逐步通行了,便立时庄重了他的脸膛,满是同情心地说:

“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家吧!哼……那狗入的木头壳给他们拉皮条。那鬼眼睛的副会长,还兴高采烈地在村中穿来穿去……是我实在替你不平了,才和他们打起来的!啰,你看,这只手……我今天一早上就爬了起来……”

陈德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呆呆地望着那高处,那不可及的云片和火一般的太阳光。随即他又低下头来。他把梭镖使力地插在坚硬的地上,约半尺来深。他将它摇着,摇着……一会儿又抽出来,一会儿又重新插起了,就好像要试试那梭镖能插人插得多深一般。他的牙齿像在嚼着一把什么大沙子,喳喳地响着!一会儿他又向地上疯狂地吐起唾沫来,一会儿他又笑着……

老黄瓜觉得陈德隆已经是怎样地怒得不可开交了,并且庆幸自己的心思已经完全达到。

连那个老远地背着洋枪的人,都不知道陈德隆在玩些什么鬼!

突然地,陈德隆像一只熊般地向老黄瓜冲去!猛不提防地在他的颊上批一下!

“去吧!老子明白,妈的,你也不是好家伙……”

老黄瓜满怀的冤枉。他是十分清楚陈灯笼有一把蛮力的,他不敢再吃眼前亏地飞奔着,一面恨恨地朝陈灯笼抛来两句遮羞的、报复般的话:

“不信吗?我操你的妈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这鬼癞子总有一天会晓得你祖宗的好意的!”

午饭的号声吹响了,陈德隆打定了主意,提着梭镖,匆匆地走着。在营门口,已经有了来替代他们的岗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