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为着那痛苦的悔恨而哭泣,梅春姐整整好些天不曾出头门。黄已经有三夜不来了,来时他也不曾和她说过多的话。就好像她已经陷入一个深深的、污秽的泥坑里了似的,她的身子,洗都洗不干净了。她知道全村的人都在怎样地议论她;她也知道自己的痛苦,陷入了如何不能解脱的境地;她更知道丈夫那双圆睁的眼睛和磨得发亮了的梭镖,是绝对不会饶过她的……

好像身子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好像有人在她的身子上做过什么特殊的标记。她简直连挑水都不敢上湖滨。

她躲着,或者是她连躲都躲不起来了。

“我就是这样将自己毁掉的吗?但,不能呀!”她想着,“我总得要他和我想一个办法的!”

这一夜,有着微弱的月光。梅春姐还不曾吹灯上床,木头壳便跑来敲她的房门了。

他的脸肿了起来,青一块,紫一块。他说:“梅春姐!你们的事情很不好!我今天和老黄瓜打了起来!他要上街告诉陈德隆去。副会长叫我来,他在湖滨的荒洲上等你!”

“他怎么不来呢?”

“他不来!”

“天哪!”梅春姐的牙齿磕了起来。她的身子一阵烧,一阵冷!提到陈德隆,她的眼睛就发黑,她就看见那磨得放亮的梭镖和那通红的眼睛……

熄了灯光,她一步高一步低地跟他走着。突然,她站住了:

“假如老黄瓜到这里来抓我们呢?”

“不会的,老黄瓜被他妈妈给关起来了。”木头壳安她的心说。

湖水起着细细的波涛,溶浴在模糊的月光里。并且水岸好像已经退下了许多,将一条小船横浅在泥泞的倾坡上。

木头壳将梅春姐拉上船艘,自己用膝骨将船头推下了,便跳将上来,撑篙子,横切过那细细的波涛,向荒洲驶去。

梅春姐正正地凝注着那荒洲。小船也慢慢地离近了。当她看见了站在那割断了的芦苇根中的黄的阴影的时候,便陡然用一种憎恨的、像欲报复着他给予她的侮辱一般的目光,向他牢牢地盯过一下!她的眼泪就开始将她的视线朦胧起来。羞耻、悔恨和欢欣,将她的全身燃烧着。

黄走近岸边来拉起她了。木头壳就停在小船中等他们。他们走着,走着……不作声。脚踏着芦苇的根子,吱吱地响。

突然,在一个比较平铺一点的芦苇根中,他们站住了。他说:

“冷吗?梅春姐,怎么办啦?你的打算……”

“打算?”梅春姐的声音就像要变成了眼泪一般,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我简直不能出门!他们把我那一向都很清白的名誉,像用牛屎、糠头灰糊壁一般地,糊得一塌糊涂了。他们还要去告诉我的丈夫!”

黄拉着她坐下来了,他昂头望着那片冷冰冰的夜天。在地上,发散着一种腐芦苇和湿润的泥泞的气味。

“并且,你……”她说,“你也不肯替我想一个办法的,你三天都不来了!”

黄长长地叹着,手里摸着一根芦草根子,声音气起来:

“这地方太不开通了!他妈的!太黑暗了,简直什么都做不开。”

“怎么办呢?做不开?”她沮丧得、悲哀得几乎哭起来了。

“会长太弱,什么都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村中人又不开通!梅春姐,我想走……”

“走?你到哪里去呢?”梅春姐战栗着,哽着她的喉咙,“我要被他的梭镖刺死啦!我……”

“不,我想和你一同走!”

“一同走?到哪里去呢?我的天哪!”

“到镇上的区中去!我和总会里的人说过了。”

“镇上?”

“是的!我想明天就走。那里也有你们的会,你也可以去入会的。”

梅春姐不作声,她用手扪着脸,她的头低低地垂着。

“怎么,又哭吗?”他把手中的芦苇根子抛了。

半晌,她深深地叹着,将头仰向那上方的夜天:

“总之,唉!我是被你害了!我初见你时,你那双鬼眼睛……你看,就像那星一般地照到我的心里。现在,唉!假如我不同你走……总之,随你吧!横直我的命交了你的……”

黄紧紧地抱过她的头来,轻轻地抚摩着。他说:

“那么,你明天就早一些来啰!下午我在庙中等你,你只要带两身换洗的衣服。”

梅春姐还不及回他的话,在后方,木头壳叫了:

“你们还不走啦?冷哩!”

“好,你就明天早些来吧!”他重复地说。

月亮已经拥入到一片云墨中了。在天空,只有几颗巨大的寒星,水晶般地频频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