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陈德隆因为和会中的主脑人吵了架,一连三天都躺在情妇的家里不出来。第四天的中饭时,他足足喝了三斤半酒,听说会中又到了一个新从县里下来的人,又有一桩事情瞒他了,他才跑出去。

米酒把他的心火燃烧得炽腾起来。他走一步歪一下地向会中奔驰着。他的脑子里装满了那红鼻子会长的敌意的笑容和那副会长骇人的、星一般的眼睛。他有心要和他们抬杠。他觉得他们这些人都很瞧不起他,事事都瞒他,而不将他当成自家亲人一般地看待。尤其是副会长那特别为他们而装成的一副冰凉的面孔,深深地激怒了他那倔强、凶猛的、牛性的内心!

在经过自己的家门时,他停了一下,吩咐老婆晚饭时多做一些米。他是打算去和会中人吵一阵就回来的。不是要寻他们的错处,而是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有十来个人挤在会场中。当长工出身的红鼻子老会长,正用一根小竹鞭向人们挥扬着,说着一些听不分明的时髦的口语。副会长和另一个陌生的蓄短胡须的人,在写着一张什么东西的字单。

陈德隆冲到他们的面前了。他故意摇摆他的身子,像一头淘气的、发了疯的蛮牛似的撞到人丛中去!环睁的螃蟹形的眼睛,先向旁人打望了,就开始大声、无礼地喧闹起来:

“会长!什么事情啦,丢开我?”

老会长微微地皱下眉头不理他,手中的竹鞭子更加有力地挥扬着。他好像并不曾听见陈德隆的声音似的,又接连地说下去了:

“……总之,总会花钱,费力,都是为的我们种田人自己。我们去当两个月兵,就应该尽些心思,尽些力!”

陈德隆气起来。他蹒跚地冲过去,夺着老会长的竹鞭,他几乎要打着他的鼻梁了。

“是装聋吗?聋子吗?你不曾听见我的声音?”

老会长的鼻子火一般地燃烧起来!他颤声地、咬着牙关地啐他一口:“你这瘟神!你……你又来瞎缠吗?”

“怎么是瞎缠呢?我来寻你们,就因为你们的心不公平,你们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瞒你?”老会长浑身打战,他使力地抽出来他的小竹鞭子,挡着陈德隆的胸襟,“你能做什么事情吗?今天这里招兵,你能当兵吗?你能离开野婆娘吗……”

“能!”陈德隆顽强地叫着,“只要你们都不瞒我,我是什么都能做的!”

“打人、喝酒、摸骨牌……什么都能做的!”副会长冷声地笑着。他那一双大得唬人的眼睛,就像魔渊似的吸住了陈德隆的全身。

陈德隆跳起来了!他奔到副会长的跟前,拳头高高地抬着,就像一下子要击坏对方的头颅似的。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我要挖出你那双漂亮的眼睛,你瞧不起老子!不打人,不喝酒,不摸牌!都能行吗?行吗?”

人们使力地解开他们。那另一个陌生的蓄短胡须的人匆匆地跑来拉着陈德隆的手,向他温和地说:

“朋友,你不要生气啦!行的……你要愿意,明天就同我们到总会中当兵去!只要你能不喝酒,不摸牌,那都行的啦!”

陈德隆的怒火愈加上升起来!他瞅瞅这陌生的人一眼。他并没有问明白去当什么兵,就茫然地答应着。顽强、好胜,拥着他那一颗虚荣的、粗暴的内心!他很有一股蛮牛的性子,他可以给你犁地、耕田,而你不能将他鞭挞,尤其是不能违拗他的个性而欺侮他!

当他的名字被写上那张白白的纸单的时候,他还狠狠地骄矜了一下。他盯着那些有意瞧不起他的人,他的眼睛更加圆睁着,那就像已经报复了一桩不可解脱的深仇似的。他的心里想:“你们,妈妈的!嘿嘿!瞧瞧老子吧!你们能算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