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陈德隆—因为生癞子,人家就叫了他陈灯笼。对于梅春姐是太不知道怜爱的。他好像没有把年轻的妻当作人看待,他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替他管理家务、陪伴泄欲的器具而已。自从去年的一个风雪满天的、忧愁的日子,用一顶红轿、吹鼓手和媒人,把梅春姐从娘家娶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对她装过一回笑脸。他骂她,折磨她,并且还常常凶恶地、无情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殴打她。他像很有计划似的打她的胸,打她的腹,打她的腿……他打着还不许她叫,不许给人家在外面看出她的伤痕来。
丈夫没有弟兄姊妹,只有一个老年的盲目的公公。在去年,那公公还能在听到梅春姐被丈夫打得辗转呻吟的时候,摸到房门口来用拐杖抛掷陈德隆,骂他是个无福消受贤德妇人的恶鬼!今年,不幸的是公公归天了,陈德隆就更加无所顾忌地欺压他的妻。他趁这时候学会了打牌,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和一切浮**的、守空房的妇人勾勾搭搭。他常常一出来,就三五天不回来。
梅春姐对于丈夫是不能说不贤德的,她自始至终没有向人家说过丈夫半点过错。她忍受着,她用她自己的眼泪和遍体的伤痕来博得全村老迈人们的赞扬。当她听到了那雪白胡子的四公公和烂眼睛的李六伯伯敲着旱烟管儿,背地里赞扬她—“好一个贤德的妇人啊”“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癞子陈灯笼的福气好啊”的时候,她就觉得那浑身的伤处,都像给一种无形的、慈祥的、勉慰的手掌抚摩过似的,痛苦全消了。她可以骄傲—尤其是对于那些浮**的、不守家规的妇人骄傲。
但是,一到夜间,当她孤零零地躺在黑暗的、冷清清的被窝中反复难安的时候,她的灵魂便空虚与落寞得像那窗外秋收过后的荒原一般。哀愁着不是,不哀愁着也不是。她常因此而终宵不能成梦。她对着这无涯的黑暗的长夜深深地悲叹起来……有时候,她也会为着一种难解的理由的驱使从**爬起来,推开窗子,去仰望那高处,那不可及的云片和闪烁着星光的夜天;去倾听那旷野的浮**儿的调情的歌曲和向人悲诉的虫声。
她忍耐着,一切都忍耐着—当她在夜间又想起白天里那些老人可宝贵的、光荣的赞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