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们大脑里那些嵌套的抽屉和柜子(1 / 1)

对语言的认知是说话的基础,如果听不懂别人的话,我们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本篇就来试图搞懂大脑是如何认知语言的。

第一步就是如何学习语言。如何学习语言一直是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热衷于研究的问题。语言学家通常认为,我们对于字或词的认识可以分为三个部分:语意、句法和字形。语意就是词的意思,比方说“面包”,说这个词和听到这个词的人都知道它指的是什么东西。而句法包含了它的词性、如何使用等。还是拿面包举例,我们都知道面包是一个名词,而不是动词,所以会说“我吃了面包”或者说“我买了面包”,但是不会说“我面包了某人”。

字形不仅仅指的是我们看到的这个字本身,还包括它的一些变形。在我们的中文当中是没有这种变形的,不过英文中有很多,比如说名词的复数要加“s”,还有一些其他特殊的变化。

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面包、牛奶这些单纯的发音到我们真正理解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存放语义的“颞叶”

前面讲过大脑的几个部位,也介绍了大脑的大致结构划分:额头的前额叶是大脑的决策中心,头顶的顶叶负责本体感觉,再往后是负责视觉的枕叶。接下来要说的是以上三大区域之外的第四大区域,叫作颞叶。它的位置在耳朵上半部分以及耳朵前面的区域,主要负责接收听觉信息。“颞”这个字指头颅两侧靠近耳朵的部分,大脑这些区域的命名在汉语语境当中非常直观,也方便大家来学习记忆。

虽然说起来很简单,每个脑区好像都有它负责的功能,分工非常明确。但其实大脑的运作是各个部门相互结合的,而每一个部门负责的也不仅仅是单一的功能。颞叶除了接收听觉信号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掌管语意记忆。

语意记忆是指把符号和相应的意思匹配起来,比如看到一张马的图片,我就知道这是一匹马。但是我不是天生就知道这个动物叫马,或者说马就是这个动物,而是后天学习掌握的。小时候爸爸妈妈会拿很多卡片教我,说这是小狗、这是小猫、这个是苹果……由此形成的这种记忆就是语意记忆,以后再看到小狗的图片,就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人的颞叶受损了,语意记忆的功能丧失了,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给他看一张狗的图片,问他这是什么,他可能会告诉你这是一种动物,毛茸茸的、四条腿、会叫、或许也会咬人。会列举出很多很多关于狗的特性,而且都对,但就是说不出“狗”这个字。他的发声系统完全正常,只不过不知道图片上那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的名字叫狗,无法对应。

奇怪的是,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动物就是狗,却知道这是一种动物,他能够说出关于狗的许多特性,但是对于“狗”这个概念却完全陌生。所以语言学家提出,人类的语意记忆或许是一个归类的过程,并不是把学到的词一股脑都丢进脑袋了,而是一个个小抽屉里分门别类,几个有关联的小抽屉又会聚拢到一起组成一个小柜子。同一样东西可以同时出现在不同的抽屉里。

比如我们会把小狗放在一个叫“动物”的抽屉里,同时它又会出现在“有毛的东西”这个抽屉里。叫“动物”的抽屉可能又会放在一个叫“生物”的柜子里,所以我们对语意的理解是嵌套的。

嵌套有很多层,在小狗和动物之间还可以分成哺乳动物、脊椎动物、犬科动物。而在小狗这个抽屉里也可以继续分层,比如宠物犬、警犬、牧羊犬。在这样的小盒子里,每个小盒子又可以再细分下去。

回到前面提到的颞叶,在前面举的这个例子中,这个病人不知道狗是什么,就相当于贴了小狗的标签的抽屉坏了。这样他就无法读取里面的信息,但是他依然知道这个抽屉是在哪个柜子里。所以说他能说出动物,说出毛茸茸的,说出四条腿,但是他就是说不出这个是狗。

各个不同的柜子分别藏在哪里呢?科学家们也是有研究的,在扫描一些语意失智症病人的脑部之后发现,在颞叶下部的前端可能摆了一个和人有关的柜子,如果这个地方坏了我们就会叫不出人名给这样的病人看一个同学的照片,他可能知道这是他的同学,这个同学平时喜欢做什么、有什么口头禅、成绩不太好、经常被老师批评,但就是叫不出这个同学的名字。

这个感觉跟阿茨海默症有一点像,阿茨海默症最初的病变的确也发生在颞叶。目前认为存放动物的柜子是在颞叶的中段,在颞叶的后端则是和工具有关的柜子。所以不同部位的颞叶受损,表现出来的语意缺失也会不一样。

这些抽屉和柜子里其实是放了各种各样的概念,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抽屉损坏了,我们很有可能就会失去对某些词的概念。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的抽屉明明完好无损,识别物体也没有问题,也能够听懂别人说的话,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组织语句的“布罗卡”

有一个19岁的女孩儿,因为一场中风,突然不能流利地说话了,只能说单词,就连单词也要想很久才能说出来。要让她说一句完整的句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问她:“你今天做了什么?”她可能会说:“我、学校、吃饭、家。”熟悉她的人应该能够猜出来其她想表达的意思,就是今天我去了学校,在学校吃饭,吃完饭后回家。可她就是连不成句子,非常痛苦。虽然她的语意功能是完好的,句法功能却丧失了。

回到19世纪,有一位名叫布罗卡的法国医生为语言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861年,一位在疯人院居住了30年的患者找到布罗卡医生。此人的病很奇怪,他能听懂别人说的话,自己却说不了话,只能说一个词——ten。

起初,布罗卡想会不会是病人的发声器官出了问题,发不出声音,但检查后发现发声器官和喉咙的肌肉没有任何问题。这名患者去世之后,布罗卡仔细研究病人的大脑。结果发现患者大脑左半球的额叶有一处损伤,这个区域后来就被命名为布罗卡区,它主要负责语言的产生。这个区域一旦受损,就会出现这种症状,也就是布罗卡失语症,或者叫表达性失语症。

这种病症目前还没有统一有效的治疗方法,因为失语症其实是一个症状群,而不是具体的病因。很多情况都可能会导致失语症,所以只能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来做针对性治疗。

理解语言的“韦尼克”

说到失语症,除了布罗卡,还有一个与之齐名的叫韦尼克。韦尼克是一位德国医生,他发现了大脑当中另一个和语言相关的重要脑区,后来它被命名为韦尼克区。

韦尼克区受损的病人会出现另一种失语症的情况,这种情况和我们前面提到的布罗卡失语症很不一样。他们不是说话断断续续,相反,他们可以不停地说,但是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失语症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语言交流功能障碍,对于布罗卡失语症的患者来说,他们可以理解别人的话,使用正确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要把这些话流利地说出来却很困难。韦尼克失语症恰巧相反,患者能够很流利地说,不间断地说,但是说的话没有意义,发出来的音可能无法构成一个词。他们对于别人说的话也存在理解障碍。

布罗卡区主要负责我们遣词造句的能力,而韦尼克区负责的是语言理解能力。布罗卡区在太阳穴的位置,韦尼克区是在耳朵往上一点的地方。如果把大脑纵向三等分的话,这两个区域差不多就在两个等分点的位置。

动物会说话吗?

说完了人类说话的过程,那么其他动物呢?它们会说话吗?首先我们要知道动物肯定会相互交流,至于交流的方式是通过声音还是气味,或者别的什么就不一定了。哺乳动物当中,像鲸鱼、海豚、蝙蝠,这些动物是会说话的。许多鸟类,比如我们熟悉的鹦鹉,也是会说话的。所谓的说话不是说它们能够用声音来交流,而是指它们具有声音学习的能力。大部分的哺乳动物,比如说猴子、猫、狗,虽然也可以用声音来交流,但是这些声音不是后天习得的,而是天生就会。

现阶段对于动物语言的研究认为,动物的交流方式还不能称为真正的语言,只是看看它们能不能学会新的发音,离背单词还远着呢。毕竟没有谁家的鹦鹉会直接开口说“主人我饿了,我要吃东西”。给了食物以后,也不会说“谢谢”。

鸟类学家发现,在美国北加州有一种常见的鸟叫作白冠麻雀,这种麻雀在不同的地区都有分布,虽然都是同一个品种,叫声却不一样,叫的调调也不一样。不仅在不同的地区有音调的差异,同一地区的白冠麻雀各自的嗓音还都不一样。所以科学家开了“脑洞”,他们觉得这种鸟或许真的有语言,甚至还有方言。研究还发现,如果把其中一只鸟和别的鸟隔开,让它听不到同伴的鸣叫,它虽然还能够唱歌,但是歌声会变得相对简单。

它是否能够通过同伴的叫声来学习新的词汇呢?这是一个很大的“脑洞”。如果用某种方式让它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它就根本不能唱歌了,只能发出一些不连贯的声音。

那些先天性耳聋的人也很难开口说话,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听觉在我们的语言学习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通过模仿别人说话,也使得我们最终学会了说话。

关于语言这个话题,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其中最有趣的就是语言是如何产生的。语言的发展和演化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关于语言的起源有很多著名的理论,这里主要讲三种。

理论一:摹声说

第一个理论是摹声说,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汪汪理论,英文叫Woof Woof理论。远古时代,人类不断地模仿荒野里的动物叫声,语言由此发展而来。

我们现在使用的象声词似乎是对这个理论最佳的证明。拟声词模仿自然界的声音,却又存在一些差异,比如关于狗的叫声,在汉语当中是汪汪,在英语当中是woof woof。如果你看过有关全世界各地语言中动物叫声拟声词的视频,会发现差异非常大,这也产生了另一个思考,就是这一项理论其实缺乏有力的证据。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人类的语言的确带有一种模仿自然界声音的特性。如果用汪汪理论解释名词也能说得通,比如汉语中说这只汪,这只喵,其实大家都能够理解,日文当中还有汪酱喵酱,就是小猫小狗。但是说到表达情感的词,用汪汪理论就没法解释了。这就要说到第二个理论——感叹说,也叫噗噗说。

理论二:感叹说

这个理论是说,我们的祖先在艰苦的生活中经常会本能地发出一些表达痛苦、生气或高兴的声音,比如人类语言当中普遍存在的感叹词“哇、啊”诸如此类。很多元音都具有感叹词的功能,不过这一理论也存在一个明显的缺陷,那就是几乎所有语言中的感叹词都是极其有限的,无法体现语言丰富多彩的特性,比如说“哦、哎哟”这些词,它们和语言发音系统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

理论三:杭育说

第三个理论叫杭育说。就是在抬东西或是打夯的时候,集体劳动的时候大家发出的呼喊声,“呦嘿呦、呦嘿呦”,所以呢,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呦嘿呦理论。

顾名思义,这个理论就是指原始人在一起劳动的时候发出的有节奏的声响,语言是一种社会性的行为,必须用来交流,这种声响就渐渐变成了单调的语调,再发展成了语言。这种带有节奏的声音,与我们现在的语言相差甚远,所以说这个理论也只能算是一种推测。

关于语言的起源,目前还没有一个最合理的科学解释,但是我们现在能够确信的是,语言的演化离不开历史、社会、文化环境。

语言是天生的吗?

行为主义心理学认为,我们的任何行为,都是在环境影响下不断强化的结果。语言也是如此。刚开始,小孩子只会“咿咿呀呀”,胡乱发出一些声响。在这些声音当中,可能刚好有一些比较像在“说话”,这时大人们就会表现得很兴奋。于是,宝宝们开始频繁地发出这些声音,而那些不像是“语言”的发音就渐渐地从发音体系中消失了。

这个理论似乎很有道理,但我们观察发现,事实刚好相反,很多父母在和孩子互动时,会故意模仿孩子的发音,而这些孩子并没有更晚学会开口说话。

于是交互理论登场,认为语言的发展是随着大脑发育完成的,这是先天因素。与此同时,在发展的过程中又会受到环境的影响,这是后天因素。因此是先天与后天交互影响的。

外语有没有可能变成母语?

什么是母语?通常认为,三岁以前构建起来的较为完整的语言体系,可以称为母语。它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直觉”,不需要去思考语法、发音,张口就来,而且很多用法我们自己也讲不清为什么,就是知道该这样说。三岁以后学习的语言,再怎么熟练也只能达到接近母语水平,它缺少母语独有的“直觉”。

事实上,就算外语说得再流利的人,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是在说一门外语,不会误以为是在说母语。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学外语越早越好吗?

我们来看两个研究。在一项研究中,实验者招募了240名在美国定居的韩国人,他们平均在美国生活了15年。但是他们初到美国时的年龄不一样,最小的是一岁就到了美国,最大的是23岁才去。研究者请来母语是英语的人,给他们的口音和语法打分,结果得到了下面两张图:

口音(左)语法(右)Flege et al.,1999

大概的结论是:6岁前进入双语环境,效果最好;6岁以后效果就越来越差;超过15岁,年龄的影响又不大了。当然,每一个个体都是不一样的,晚去的人比早去的人英语说得好,这样的例子也很多。

还有一项研究是对起始年龄不同的外语学习者进行了大脑扫描。结果发现,双语者大脑中该区域的灰质密度要明显高于单语言者,而早期双语者(5岁前开始学外语,且一直在练习)的灰质密度又要明显高于晚期双语者(10~15岁才开始学外语);而灰质密度与外语的流利程度,也呈现出正相关。

实验得到的只是相关性,并不代表因果性。我们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比如越早学习外语的孩子,家庭条件可能会更好一些,所以他们大脑的灰质密度也比较高。同时,由于父母的受教育程度或许比较高,因此孩子也学得比较好。这些都是可能的因素。不过研究者倾向于认为,这种大脑结构的改变应该和学外语有关。

多语言环境会让孩子混乱吗?

事实上,小孩子会自己分辨不同的语言,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我们很多人都是在双语环境中长大的,最典型的是“普通话+方言”。虽然有时可能会说出“方言普通话”,但我们通常不会觉得自己会将方言和普通话搞混。

有没有可能培养“十母语”超人?!

这里不得不泼冷水了,理论上是不太可能的。有研究表明,如果一门语言要达到和单母语者相同的水平,也就是说,如果我的英语要讲得和只会说英语的人一样好,那么我从小接触英语的时间不能低于40%。对应一天24小时不睡觉的话,至少要有9.6个小时沉浸在外语环境中。

所以,我们会看到“双母语”,但几乎没有“三母语”,因为同时三种语言的话,必然有一种接触时间少于40%。至于想要培养精通汉、英、法、西、德、俄、葡、日、韩等“十种母语”超级宝宝,这样的梦想,还是省省吧。

过早学外语有没有副作用?

在一项针对“西班牙语-英语”双语者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如果单看其中一门语言,双语儿童不论是词汇量还是语法成绩,都会明显不如单语言儿童。也就是说,和只西班牙语儿童比,他们比不过;和只说英语孩子比,他们也比不过。但如果算上两种语言的总词汇量,又是相当的。因此,“多”和“精”难以兼得,就看怎么取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