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城内，近南门，有日月湖。日湖圆，略小，故日之(1)；月湖长，方广，故月之。二湖连络如环，中亘一堤，小桥纽之。日湖有贺少监(2)祠。季真朝服拖绅(3)，绝无黄冠(4)气象。祠中勒唐玄宗《饯行》诗(5)以荣之。季真乞鉴湖(6)归老，年八十余矣。其《回乡》诗曰：『幼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孙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八十归老，不为早矣，乃时人称为急流勇退，今古传之。

季真曾谒一卖药王老，求冲举(7)之术，持一珠贻(8)之。王老见卖饼者过，取珠易饼。季真口不敢言，甚懊惜之。王老曰：『悭吝未除，术何由得！』乃还其珠而去。则季真直一富贵利禄中人耳。《唐书》入之《隐逸传》，亦不伦(9)甚矣。

月湖一泓汪洋，明瑟可爱，直抵南城。城下密密植桃柳，四围湖岸，亦间植名花果木以萦带之。湖中栉比(10)者皆士夫园亭，台榭倾圮(11)，而松石苍老。石上凌霄藤有斗大者，率百年以上物也。四明缙绅(12)，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平泉木石(13)，多暮楚朝秦(14)，故园亭亦聊且为之，如传舍(15)衙署焉。屠赤水娑罗馆亦仅存娑罗而已(16)。所称『雪浪』等石，在某氏园久矣。

清明日，二湖游船甚盛，但桥小船不能大。城墙下趾稍广，桃柳烂漫，游人席地坐，亦饮亦歌，声存西湖一曲。

(1)日之：以『日』命名，下同『月之』。

(2)贺少监：贺知章，字季真，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少时以诗文知名。武则天证圣元年（695）状元，授予国子四门博士，迁太常博士，后历任礼部侍郎、秘书监、太子宾客等职。晚年自号『四明狂客』『秘书外监』。唐代官制中，掌经籍图书的秘书省设秘书监一人，从三品；秘书少监二人，从四品上。作者称贺知章为秘书少监，应为误记。现宁波月湖风景区上建有贺秘监祠。

(3)拖绅：古代大臣朝服后腰悬挂的带子。

(4)黄冠：道士所戴束发之冠，后为道士别称。

(5)勒：刻。唐玄宗《践行》诗：贺知章告老还乡时，唐玄宗曾赋诗赠行，即《送贺知章归四明》：『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独有青门饯，群僚怅别深。』

(6)鉴湖：在浙江绍兴。

(7)冲举：飞升成仙。

(8)贻（yí）：赠送。

(9)不伦：不相当，不相类。

(10)栉比：像梳齿一样有次序地排列。

(11)圮（pǐ）：倒塌。

(12)四明：宁波的别称，因境内有四明山而得名，传说山上有方石，四面如窗，中通日、月、星宿之光，故称四明山。缙（jìn）绅：士大夫。

(13)平泉木石：中唐李德裕有别墅名为平泉庄，后德裕被贬，庄园易主。

(14)暮楚朝秦：比喻事物的归属反复无常。

(15)传舍：古时供行人休息食宿的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