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声(1 / 1)

从我10岁左右开始,就试着用声音与别人交流。实际上,我很早就有发出声音的强烈愿望。我常常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处,另一只手摸着嘴唇,试着发出声音。对任何的声响,我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当知道猫或狗在叫时,我就用手去摸它们的嘴;我还会在别人弹琴时,用手去触摸钢琴的键盘;当别人唱歌时,我就用手去摸他们的喉咙和嘴巴。我能够用手去感受声音带来的振颤。

母亲告诉我,我在得病之前,学说话的能力是很强的,可就是从那次高烧之后,我失去了听力,跟着也就不再说话了。小时候,我经常坐在母亲怀里,用手触摸她的嘴唇,这样就能感觉到她嘴唇的嚅动,我觉得十分好奇。尽管我早就记不得怎么说话了,但还是模仿着别人的样子让自己的嘴唇一张一合,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家人说我只有在哭和笑时的声音是正常的。

那时候,我嘴里间或还能迸出一两个音节,但不是在自觉地与别人对话,而是在不经意地锻炼自己的发声。我得病后记得的词只有“水”,我时常发出“Wa”(Water)的声音。莎莉文老师到来之后,我学会了用字母拼写这个词,“Wa”这个音节的意思也就慢慢地淡忘了。

我早就觉察到,周围人互相交流的方法与我完全不同。在我知道聋哑人也能学会说话之前,我早就不满足于自己的表达方式了。我十分强烈地感觉到手语限制了我与别人间交流的畅通。这种限制令我越来越难以忍受,我极力想摆脱这种境地。我经常用尽力气嚅动自己的嘴,想用嘴和别人说话。家人则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用嘴交流,怕我学不会而受到打击,但我认准的事情绝不轻言放弃。

后来,我知道了娜布?卡达的故事,进一步增强了我想用嘴讲话的欲望。1890年,萝拉的老师、聋哑教育专家拉姆森夫人来到图斯昆比亚看望我。她跟我讲她刚刚在挪威和瑞典进行学术交流时,认识了挪威一个叫娜布?卡达的盲聋女孩,她可以通过说话与别人交流。她还没说完,我就已经急不可耐了,我暗暗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学会用嘴说话。

我催促莎莉文老师尽快带我去波士顿,向霍勒斯聋哑学校的校长萨拉?富勒老师求助,请求她教我学说话。富勒老师真是太可爱了,她竟答应亲自教我。就这样,从1890年3 月26日起,我开始跟着富勒老师学习用嘴讲话。

富勒老师教我发音时,让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嘴唇上,以便我能感觉她的舌头和嘴唇的动作。对于她教的每一个发音,我都一丝不苟地去模仿。还没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就学会了m、p、a、s、t、l这6个字母。

富勒老师教我发音一共用了11堂课。当第一次用嘴说出“天气很温暖”这句话时,我真是惊喜莫名!那一刻将终生铭刻在我的记忆中。尽管它们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但那毕竟是我第一次用嘴说出来的语言。我突然感觉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我的灵魂从困顿中解放出来。我就像插上了翅膀的天使,飞翔在语言的王国,并由此增强了自信。

当耳聋的孩子走出无声的世界,用嘴说出他从来不曾听到过的音节时,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一刻,那种触电般的激动和欣喜。只有他们才能明白,我是如何迫切地与那些不会讲话的玩具、石头、大树、小鸟还有动物对话的;只有他们才明白,当妹妹能够听懂我说的话,猎狗能够听懂我的指挥时,我的内心是多么的欣喜。

现在,我终于可以用语言与人交流了,再也不用借助别人的翻译了,我由此获得的便捷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我现在可以边思考,边表达自己的意思了,这是之前用手语或拼写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当然,你千万不要觉得我这么容易就学会说话了。我仅仅学习了说话的一些基本要素,那时只有富勒老师和莎莉文老师能够听懂我说的话,别人只能听明白一小部分。在我掌握了这些基本要领之后,如果没有莎莉文老师的聪慧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我是不可能那么快就能用语言和别人交流的。

一开始,尽管我废寝忘食地练习,但还是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能听明白我说话。之后,莎莉文老师反复地帮助我练习每一个发音,以及各种音节的组合。现在,她还是经常纠正我发音不准确的地方。

这种训练的困难程度,只有那些亲自教过聋哑孩子说话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得到。我完全是用手指来触摸莎莉文老师各个部位的动作的:我通过触摸来分辨她喉咙的振颤、嘴的开合以及面部表情的变化,但只凭这些往往是不太准确的。

为了准确地发声,我强迫自己反复练习发音不准的那些词,有时一练就是几个小时,一直到老师认为我发的音准了才歇下来。

练习、练习、再练习,这就是我的信条。沮丧和劳累将我折磨得几乎崩溃,但我还是咬牙继续练。我想只要练习得足够多,我就一定能把音发准,就能让那些给我关心和爱的人看到我的进步。这样想想,我就又鼓足了勇气,我多么希望他们因为我的进步而开心啊!

对家人的爱成为我战胜一切困难的坚强动力。“妹妹马上就能听懂我说话了。”“我不再是哑巴了。”我常常对自己说,一想到我可以自如地和母亲、妹妹说话,并且能够明白她们用嘴说出的话,我就满心喜悦,信心十足了。

我发现用嘴说话真的比用手指“说话”便利得多,我真是惊喜万分。从此,我不必再用手拼字母与人“说话”了。

但莎莉文老师以及一些朋友仍然习惯用拼写同我“交谈”,因为当时用手拼写比唇读法更便捷,我理解得也更快些。

我想对盲聋人常用的手语字母在这里做一个说明。那些不是很了解我们的人,一般对手语拼写有些不解。当他们和我说话时,大多采用对聋人所使用的一般做法,用手指在我的手上拼写出一个个单词。我把手放在对方的手上,这样既不影响他手指的动作,又能分辨出他写的是什么。我对词和句子的认知和正常人阅读是一样的,我感觉到的是整个的词,而不是一个个的字母。经常同我“交谈”的人由于长时间用手指拼写,手指变得十分灵便,因此拼写字母很快,就像打字员熟练地在打字机上操作一样迅捷。而对我来说,快速地拼写早就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学会用嘴说话后,我就想尽早回家,把这个好消息赶快告诉我的家人。我终于盼到了和莎莉文老师回家的这一天。一路上,我们用嘴说个不停,我只是为了要抓紧一切时间锻炼自己说话的能力,好给那些爱我的家人一个惊喜。

火车徐徐进站了,家人们都等在站台上迎接我们。一下火车,母亲就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满面带笑地倾听着我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妹妹米尔德莱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并长久地亲吻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亲爱的父亲微笑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家人开心的场面。直到今日,我一想到当时的情景,激动的泪水就溢满眼眶,就好像是以赛亚的预言在我身上应验了一般:“群山在放声歌唱,树木在鼓掌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