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期许的是基督教的理想:爱人、容忍、自由、平等。但实际上美国做到没有呢?似乎并没有。美国从立国到现在,正一步一步离开最初的理想。
美国刚立国的时候还高举“爱人”与“容忍”——基督教清教徒的理想,但后来,基督教独神信仰的专断,却慢慢显现出来:不信神、不入基督教,就不算是一个文明人。基督教排他的独断思想,逐渐发展为美国白人文化行为模式的特色——“自以为是”:即使是朋友,还是保持相当距离;旗鼓相当的对手之间,一定要争出个高下。
中国的理想在哪里呢?中国的理想是建立在个人立场之上的,从社区、社群、社团、社会到国家,个人是各种群体的基础,每个人都有相对的权利和责任。相对权利,意味着人要自己尊重自己,也要尊重别人,有重视人的特色。中国的“创世记”——巨人盘古化生为宇宙——讲的是宇宙的创造者和宇宙本身是一体的,整个宇宙就是一个“人”,这和“上帝创造宇宙”的观念有根本的差异。
中国文化的精神基础,以人为本体。人作为个体,也作为群体,彼此之间——人与人、人与群体、同层次群体之间、各层次群体之间——不断扩大提升、不断交流、不断改变、不断修正调整,使大家可以在一个宇宙空间过日子,而不至于踩到别人的脚。或者,踩到别人的脚以后大家都退后半步,使每个人都有一点空间,互相合作,互相协调,这是中国社会结合的特色。今天的中国人不应该忽视中国文化的这一特色,我盼望中国人能体会到:人与人的合作与彼此尊重,才能纠正过分“个人主义”带来的缺失。
中国儒家的以人为本,是儒、佛两家文化精神基础的最大差异。中国的思想是儒家与佛教的结合。儒家讲究以“人”为本,佛家认为精神大于形体存在。佛教思想还重视时间的变化,到最后就是“空”,并且以此弥补儒家思想强调入世后“知进不知退”的问题。
儒家与佛教的结合,使中国思想和西洋思想有很大差别。中国的许多“神”,大多是机能的神、功能的神,神不是独断地生活,神也不能独断世间的权威。中国人讲“公平、正直为神”:公平,是人与人之间以公平互相对待;正直,是自己做人不能自我扭曲。这应是人间共存的基本原则。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从中医理论的“协调”“调和”,到风水、八卦,以及民间的宗教信仰,都以如此理念贯穿解释,作为关注的原则。我在《中国文化的精神》一书中,从不同角度、不同领域,都曾对此现象有过详细阐述。
比如,中国文学里一些自然形象都是人格化的,人性和自然环境往往叠合在一起,展现人和自然的关系。
苏东坡的《赤壁赋》为什么动人?他把自己放置在一个孤舟中,月夜茫无边际,一条船上就这么几个人。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宇宙的无限和个人的渺小,他想到了过去和现在正如流水一样不断地变化,他也想要察辨自己在哪里,察辨自己能不能定住脚跟,能不能掌握自己。
中国人在诗歌艺术中展现了时空中的生活美学,表达了他们与自然的互相适应,到达了以自然风景来形容美学的境界。中国的精神文化在民间日常生活里面,不知不觉还在重复出现,只是大多数人不太注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