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对经院哲学和“假象”学说的批判(1 / 1)

培根在大力提倡科学知识的同时,开展了对经院哲学和诸“假象”的批判。他认为,为了获得真正的而又富有成果的知识,需要做到两件事,即摆脱成见的束缚和采取正确的探索方法。培根称前一件事为“伟大的复兴”的“破坏部分”,而把后一件事称为“建设部分”。他认为,只有经过“破坏”,“刷洗、打扫和铲除了心的地面”,即先为人心做好准备,才能使人理解正确的方法。

一、对经院哲学的批判

培根指出,造成欧洲学术界的落后状况和不务实弊端的根源,在于指导人们从事科学知识研究的理论和方法——经院哲学那里。他认为,“就现在情况而论,由于有了经院学者们的总结和体系,就使得关于自然的谈论更为困难和更多危险”[22]。他指责经院哲学与其说是用无数的文章增加了科学的力量,不如说是摧毁了科学。在他看来,经院哲学的弊端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①经院哲学是僵死的神学体系,以神学为其探讨对象,而不是以自然界和现实生活为其研究对象。因为它“深怕在对于自然的研究中会找到某种东西来推翻或者至少动摇宗教的权威”[23]。经院哲学把知识只当作教条和偶像来崇拜,要求人们严格尊奉教条的观念行事,不许有半点逾越。培根深刻认识到神学与科学是完全对立的,他严厉地批判了经院哲学压抑科学使之屈服于信仰和教会的权威,把科学和哲学变成了神学的侍女。

②培根揭露了经院哲学脱离自然、脱离实际生活的抽象思辨的性质。他指出,经院哲学家们“不但身子被关在僧院和学院中,而且智慧也封闭在少数几个作者的洞穴中。尤其对亚里士多德顶礼膜拜。这样一来,他们对自然史和人类史知之甚少,只能凭着为数不多的材料和极度的智慧活动来织就那些表现在他们的书籍中的烦难的学问之网”[24]。在培根看来,这些学问之网看似精致细腻,可是风一吹就破裂了。他认为,这种闭目塞听、只凭主观臆想的理论对人的实际生活毫无用处。它不能帮助人们认识自然、发现真理,而只会玩弄抽象的文字游戏。

③培根批评经院哲学使人们盲目崇拜古代的哲学体系,盲从传统权威,阻碍了科学的发展。他尖锐地指出:“人们之所以在科学方面停顿不前,还由于他们像中了蛊术一样被崇古的观念,被哲学中所谓伟大人物的权威,和普遍同意这三点所禁制住了。”[25]于是人们就变得虚弱无力,就像中了魔魇的人一样,不能追伴事物的性质。在培根看来,时代在前进,科学技术在发展,“而我们智力的地球若仍自封于旧日一些发现的狭窄界限之内,那实在是很可羞的了”[26]。

④培根指责经院哲学家极力宣扬蒙昧主义,贬低人的理性能力,散布对自然的不可知论,从而阻碍了人们认识自然和征服自然,成为科学发展的最大障碍。经院哲学家们妄图以信仰代替理性。他们断言人们在上帝创造的自然面前是无能为力的,因为“自然之难知,生命之短促,感官之富于欺骗性,判断之微弱无力,实验之难于进行”,是人们难以逾越的障碍。[27]培根指出:要鼓动人们的希望之心的最有力的办法,就是消除他们的畏难情绪,勇于从事科学实验,打破不可知论的神话。

培根还把批判的矛头指向经院主义教育。他尖锐地批评了当时教育中的保守状况。他指出:

在学校中、学园中、大学中,以及类似的为集中学人和培植学术而设的各种团体中,一切习惯、制度都是与科学的进步背道而驰的。在那里,讲演和实习都排定得如此严整,致使任何人都难在这常规以外去思想或揣想什么事物。[28]

培根指责学校不仅没有致力于促进科学的发展,反而扮演了严厉限制科学发展的可耻角色。在这种情形下,若有一两人竟有勇气来使用一点判断的自由,那他们只能自己独力地去探索,而得不到任何有益的帮助。在学校里,“一般人的研究只是局限于,也可以说是禁锢于某些作家的著作,而任何人如对他们稍持异议,就会径直被指控为倡乱者和革新家”[29]。培根还批评当时的教学把青年人引入歧途。经院哲学家们矫揉造作地虚夸和卖弄既有知识,把它们加以装扮和粉饰,好像科学的各部分已经齐全、完备,而无须再向前发展了。“人们既把传给他们的东西当作早臻完美全备,就不复在其中寻求进步,那是并无足怪的。”[30]

培根是近代哲学史上较全面、较深刻地批判经院哲学的第一人。他击中了经院哲学脱离实际、烦琐思辨、无助于发现科学真理的要害,揭露了经院哲学的神学性质。培根对经院主义教育的批判也是发人深省的。他的批判给予早已腐朽的经院主义教育以沉重的打击。但我们也应看到,培根对于经院哲学和经院主义教育的批判是不彻底的。他坚持二重真理论,甚至宣称自然科学有助于宗教神学,有助于论证上帝。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培根的世界观充满了神学的不彻底性。

二、反对四种“假象”学说

(一)产生“假象”的原因

认识涉及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培根重视清理发源于主体而容易产生的错误,详细地分析了错误的根源和性质,特别是有关理智所受的影响。对待错误,自古即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例如,柏拉图曾在《泰阿泰德篇》中提出过所谓“蜡板说”和“鸟笼说”,以说明现实中确有虚假的判断存在。前者产生于感觉和思想的错误结合,即心灵的蜡板上已知道的东西,与现在感觉到的东西不相符合时便会产生错误。“鸟笼说”是指人的思想本身有时也会产生错误。人的心灵犹如鸟笼,其中各种知识好比各种鸟。我们并没有直接把它们抓在手中。结果,想捉鸽子而误捉了斑鸠。人们在心灵的笼中也会出现应索取此相知识而误得他相知识的情况。在柏拉图看来,虚假的判断就是这样产生的。普罗塔哥拉(Protagoras)则认为一切经验都是真实的,人不能作出错误的判断。培根以唯物主义的态度对待错误。他首先肯定人在认识过程中是会发生错误的。错误只在于主体的感觉、思维和判断同客观事物的真实情况之间存在着差距,亦即主体认识同客观实际不相符合,没有反映客观真理。培根断定,错误来源于两个方面,即感官感觉和心智活动。

关于感官感觉所来的错误方面,培根指出:

人类理解力的最大障碍和扰乱却还是来自感官的迟钝性、不称职以及欺骗性;这表现在那打动感官的事物竟能压倒那不直接打动感官的事物,纵然后者是更为重要的。由于这样,所以思考总是随视觉所止而告停止,竟至对看不见的事物就很少有所观察或全无观察。[31]

由于感官本身就是一种虚假而多误的东西,而那放大或加锐感官的工具也不能多所施为,所以,一种比较真正的对自然的解释只能靠恰当而适用的事例和实验才能做到。因为在那时,感官的裁断只触及实验,而实验则是触及自然中的要点和事物本身的。

在培根看来,与感官感觉所来的错误相比,心智活动所导致的错误更为举足轻重。事物复杂隐晦或变化多端,人类感官能力有限,难免要受欺骗。但在许多情况下,感官之所以造成错觉,并非出自生物或物理的原因,乃由于心智活动所致。这时,可以出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或歪曲所见所闻的状况。因此,培根着重探讨了心智活动所导致的错误。他对心智的倾向性进行了分析,提出了四种“假象”的学说。这四种假象是:族类假象、洞穴假象、市场假象和剧场假象。假象说是培根哲学中最著名的部分之一。他很明显地把这个部分作为申述他的哲学新方法的前提,是使人们能够更好地接受他的哲学新方法的必备工作。

培根所讲的“假象”,是指人在认识过程中的主体心理障碍,亦即人类产生谬误的重要根源。它们是人类普遍存在的状况。为要建立起科学新方法,必须先扫除人们认识道路上的障碍。

(二)关于四种“假象”学说

1.“族类假象”(Idola Tribus)

首先,培根指出:“族类假象植基于人性本身中,也即植基于这一族或这一类中。”[32]人们常把人类的本性混杂到事物本性中,因而歪曲了事物的真相。在他看来,“人类理解力则正如一面凹凸镜,它接受光线既不规则,于是就因在反映事物时掺入了它自己的性质而使事物的性质变形和退色”[33]。“它们或则起源于人类元精本质的齐一性,或则起于它的成见性,或则起于它的狭窄性,或则起于它的不知罢休的运动,或则起于情感的注入,或则起于感官的不称职,或则起于感受的式样。”培根认为,人的理智常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人们一旦接受了某种意见,总是试图把别的一切都拉来支持这种意见,从而阻碍了人们对事物的正确认识。一切迷信莫不如此。其次,“人的理解力不是干燥的光,而是受到意志和各种情绪的灌浸的”[34]。在培根看来,意志和感情是影响人的认识活动的重要因素。最后,培根把不休止的玄想看成人类思维的一个特点。知性本身超经验使用,必然会产生“先验假象”。

2.“洞穴假象”(Idola Specus)

所谓洞穴假象与族类假象相同的地方是,它也来自理智的本性。不同的地方是,它只为个人所有,并主要是后天获得的。这种假象因个人心智和身体的特殊性而起,也可能在个别人的教育、习惯和偶然原因方面有其根源。

“洞穴”的比喻来自柏拉图。不过,柏拉图所说的洞穴是指物质世界。培根称颂柏拉图的“洞穴”为美妙的表征,但却一反柏拉图的原意,把洞穴看成脱离现实、纯属思辨性质的场所。每个人都坐在他所特有的洞穴之中,因为受到狭窄天地的限制,不能正确地认识事物的本来面貌,致使自然之光发生曲折和改变颜色。在培根看来,由于洞穴假象的影响,人们常有所蔽而怀有偏见。他鼓舞人们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寻求事物本身所固有的规律性,以消除洞穴假象。[35]

3.“市场假象”(Idola Fori)

所谓“市场假象”的问题,涉及语词对人的认识的影响。语言文字是人类思维、交际乃至行动必不可少的工具。正是语言的产生、文字的发明,才标志着人类摆脱了蒙昧状态而进入发达的文明社会。然而,如果文字这一项本身不完善或运用不当,则会影响人类的认识能力的进步,阻碍正确认识的形成和真理的获得。

在中世纪,经院哲学家们为建立玄妙的神学体系,玩弄辞藻,生造术语,滥用词语,使语词的负面高度膨胀。而他们所做的语词意义的分析工作却微乎其微。因此,分析语词负面的工作历史地落到了近代哲学家们的身上。“不清理中世纪经院哲学所产生的语言垃圾,科学不能进步,哲学不能发展,培根是近代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的第一人。”[36]培根发现了语词的惰性,即语词一经形成,成为思想观念的载体,进入思维活动之中,既定的语词会使人的思维产生某种定势,对人的思维对象、思维的深度和广度都会产生影响。如果进入理智的语词是混乱不堪的,这种惰性便会被扩大,严重影响思想的表达、传播和交流。

4.“剧场假象”(Idola Theatri)

这种假象是就各种错误的哲学体系和乖谬的论证规则而言。培根认为,人们由于盲目信仰权威和教条,以及盲目崇拜历史上和现存的各种哲学体系,因而思想受到束缚,认识发展停滞。在他看来,流行的哲学体系都不过是舞台戏剧,以一种不真实的幻景来表现哲学家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罢了。他把古往今来毒害人们的各种“虚幻哲学”分成三类:①诡辩派或理性派;②经验派;③神学迷信派。他举出亚里士多德、炼金术士和柏拉图分别为三派的哲学代表人物。培根进一步分析了产生剧场假象的原因。在他看来,剧场假象不是天然的,也不是隐秘地潜进理智,而分明是传授和注入人心的。权威来自外界,和教育、习惯一样,关系到社会环境,属于社会影响;而且正是教育和习惯导致人们相信权威的力量。因此,第四种假象实际上和第二种假象的关系十分密切,甚至很难区分。

培根关于“四种假象”的学说明确反对盲从权威,反对脱离实际的空谈和诡辩,在近代哲学史上第一次从认识论根源的角度对经院哲学的各种弊端给予揭露和批判,在当时有解放人们思想的重大作用,推动了科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