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简单的事,你似乎也会让自己不知不觉绕出大弯子。就像有那么一个路人,随意的一指,让你奔往某个莫名的方向。在电话里,他觉得如果你这样走的话,会走出一个很大的弧线,穿过三分之二的城市,从北向南,再向东,需要一个多小时左右才能到这里。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问那个过路人,结果就是你从火车站乘地铁来到了这个巨大而陈旧的公园附近。
随着密集的人群浮上地面,浮上半空,在那里你看不到什么公园。在悬浮的站台上,只能看到两侧林立的阴郁高楼,好像每片幕墙玻璃都是湿淋淋的、污浊的,而那个公园只不过是地图上标示出的一个名字和圆点,而不是树木稠密的地方。
在离那里很远处的另外一个点上,是个很小的广场,人影稀少,在它的深处,天桥后面的那株银杏树已经没有叶子了,整个树看上去很小……要是你现在随口说你看到了一棵树,在那里,就不会有人联想到它了。在细雨中他站在天桥上,看着那些湿漉漉的枝,觉得它们似乎随时都会忽然溶解在空气里,就像钟声一样,响过就没了。很多时候你都不相信,还有另外的世界能在断断续续的声音里生成,就像不相信文字,无论如何,越是表述得太过清晰的东西,就越是显得不够真实……反倒是那些粗糙的有明显缺陷的会更可靠些。
现在,他的脑子里有灰色的雾,有条不规则的寂静曲线,此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想象,也没有错觉。他看着自己,就像个影子,慢慢地穿过半个小广场,走过通往越层平台的那几十个台阶,再经过津湿的铁楼梯,穿过正装修的区域,回到了办公室里,在自己的角落里坐下。时间变化缓慢。外面的雨细密黏腻。
从出租车里出来,他穿过那个有很多石柱的广场,路边有园艺工人在冒雨修剪那些深绿的小树,不时的有断枝碎叶坠落到地面上。有些闲散的人,冒着雨,在广场上晃悠着,不知道在等着什么。在地铁出口处买了把伞,挑了很多种颜色,最后还是选择了黑的。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的名字,就转过身去。
这一天其实是从一个梦开始的。但不是他的梦。是别人的梦。正是这个貌似难解的梦,把原本封闭的记忆空间搠出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洞。那把黑伞是坏的。他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只是简单地要撑开伞,伞把就脱离了伞体。这是个多少有些尴尬的场景。怎么会这样呢?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你也不能,因为很可能你会觉得其他的都不真实,只有这个,才是真实的,这把从一开始就坏了的伞。
又一次,缺乏耐心的出租车司机面对堵塞的大桥上的那些汽车表情冷漠,就好像眼前的不是什么同类事物,而是满目的废墟,在不动声色地吞噬着所有忙碌的人和车辆。话多的人,就像废墟里四处游窜的麻雀,适合作那些寂静之物的点缀。很多东西都不见了,但这又有什么呢?时间就是用来剥去那些多余之物的。天黑前,空空****的地铁车厢里还没有多少人,从终点出发,一站又一站把人吸纳进来,然后再把他们投到更大的人潮里,任凭他们各奔东西,谁都看不到谁,人人都是封闭的,你转过身去,整个世界就闭合如故。他想让你带着那把伞,说不定下车时还会下雨。你没要。只是在后来发信告诉他,你欠我一把伞。
他乘地铁回到了那个有广场的站。仍旧是那个出口。那个瘦瘦的卖伞女人还在那里。雨已经住了。他拿着那把坏了的雨伞走了过去,递给了她。从旁边过来个男的,看着那把伞,为那个女人辩解:就是这样的,所有的伞,都是这样的,不信你可以试试看……肯定都是这样的。那个女人不声不响地收起了那把坏伞,头也不抬地指着那些伞,低声说:那你就再随便选一把好了……她的声音多少还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2011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