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具体性原则(1 / 1)

马克思研究人学的根本特点,是从现实的人出发,研究具体的人。马克思人学思想的一个突出贡献,就在于用现实的、具体的人及其历史的科学来代替对于抽象的人的空洞议论。在马克思看来,在不同的历史发展时期和不同的社会集团,人是不同的。特别是在阶级社会中,人是划分为阶级的,人性是带有阶级性的。在谈到工人和资本家时,马克思指出:“这种生产方式的主要当事人,资本家和雇佣工人,本身不过是资本和雇佣劳动的体现者,人格化,是由社会生产过程加在个人身上的一定的社会性质,是这些一定的社会生产关系的产物。”[33]在谈到黑人时,马克思强调:“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34]

因此,《德意志意识形态》、《反克利盖的通告》、《共产党宣言》等著作对以抽象“人性论”为基础的“真正的社会主义”,进行了无情的嘲讽和系统的批判。马克思指出:按照“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说法,“我们都是人”,不要分什么资产者或无产者,那么,“为什么要分什么人、兽、植物、石头呢?我们都是物体!”[35]又说,用“全人类”、“人道”等华丽的词句来解释历史,“这只会使一切实际问题变成虚幻的词句”[36]。这种宣传“如果被工人接受,就会使他们的意志颓废”[37]。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历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在分析1848年的革命进程时,马克思认为失败的基本原因之一,是人民群众听信“博爱”的甜言蜜语。1871年他剖析了巴黎公社的错误,指出“如果他们将来战败了,那只能归咎于他们的‘仁慈’”[38]。

是具体的人还是抽象的人,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在马克思创立和发展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进程中,他不时地提出这个问题。1880年,他在一篇关于阿·瓦格纳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书评中又强调了这个问题。瓦格纳在他的教科书中离开社会生产抽象地谈论人、需要和价值,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人’?如果这里指的是‘一般的人’这个范畴,那末他根本没有‘任何’需要;如果指的是孤立地站在自然面前的人,那末他应该被看做是一种非群居的动物;如果这是一个生活在不论哪种社会形式中的人,——瓦格纳先生就是这样假设的,因为他的‘人’,虽然没有受大学教育,但至少会说话,——那末出发点是,应该具有社会人的一定性质,即他所生活的那个社会的一定性质,因为在这里,生产,即他获取生活资料的过程,已经具有这样或那样的社会性质。”[39]

按照唯物辩证法,现实世界中任何事物都是个别和一般、个性和共性的统一,反映在理论上都是具体和抽象的统一。人也是这样。马克思是辩证唯物论者,他既承认在社会关系中人和人是不同的,又承认在人和动物的比较中人与人之间又存在着共同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恩格斯指出:“一切人,作为人来说,都有某些共同点。”[40]否则,人就不成其为“类”,就没有“人类”之说。

这说明,抽象有两种,合理的抽象和不合理的抽象。对合理的抽象、科学的抽象,马克思主义是肯定和赞同的,因为,任何理论观点,都是一种抽象,都要从感性具体过渡到理论抽象。这种抽象比感性具体好像离客观现实更远了,但只要是合理的、科学的,就会更深刻、更正确地反映事物。正如列宁所说,“物质的抽象,自然规律的抽象,价值的抽象等等,一句话,一切科学的(正确的、郑重的、不是荒唐的)抽象,都更深刻、更正确、更完全地反映自然”[41]。

马克思以“生产一般”为例指出,任何生产,都是一定社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生产,但生产的一切时代都有某些共同标志、共同规定。通过比较,抽象出生产的一般特点,对于我们认识生产的共同本质是有价值的。“生产的一切时代有某些共同标志,共同规定。生产一般是一个抽象,但是只要它真正把共同点提出来,定下来,免得我们重复,它就是一个合理的抽象。”[42]根据同样的道理,一般人性或人性一般,只要真正把一切时代的人的某些共同点抽象出来,它也就是一个合理的抽象,一个科学的概念。

马克思之所以反对抽象人性论,是因为抽象人性论的“抽象”是不合理的抽象。这里的“抽象”是有特殊含义的。

没有掌握好抽象的度。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度,超过度该事物就变成他事物。事物的度决定了理论抽象的度,决定了理论抽象只能在事物的度的范围内加以抽象,否则就不能概括事物的本质特性。例如,要把握不同阶级的人,如果只是抽象出人不同于动物的特性,那就是抽象人性论。正如马克思所说:“如果我抛开构成人口的阶级,人口就是一个抽象。如果我不知道这些阶级所依据的因素,如雇佣劳动、资本等等,阶级又是一句空话。”[43]

没有看到一般性和特殊性的转化。一般和特殊是相比较而言的,不是固定不变的。在某一范围内是具体的东西,在另一个更广的范围内就可能成为抽象的东西,反过来也一样。抽象人性论否认人的一般性和特殊性之间的相互关系,把一个大范围内的东西固定化并到处套用,使本来在大范围内的科学抽象到小范围后变成不科学的抽象。常见的错误就是在阶级社会中放弃阶级观点和阶级分析方法,在错综复杂的阶级和阶级斗争面前侈谈人不同于动物的特性。孰不知,工人和资本家虽然确实具有不同于动物的共同性,但这只是在说明人和其他动物不同时才有意义;而在阶级社会中,他们的共同性不能掩盖和代替他们作为不同阶级在人性方面的不同。

没有看到一般必须和具体相结合,使对人的认识停留在一般的抽象认识的水平上。抽象还只是对事物某一方面特性的认识,从感性具体到抽象、由特殊到一般,认识并没有完结。要真正达到对具体事物的全面认识,还必须从抽象上升到具体,从一般再回到特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假如我们想知道什么东西对狗有用,我们就必须探究狗的本性。……如果我们想把这一原则运用到人身上来……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44]抽象人性论的错误不在于它的一定程度的抽象,而在于它只是停留在抽象的层次上,停留在“一般本性”上,以一般代替特殊,以一般否定特殊,忘记了或者根本不愿意去继续探讨“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