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全面发展的内涵(1 / 1)

人的全面发展就是人的根本的东西的发展,是“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10],即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的本质力量的全面发展。与人的本质规定相联系,人的全面发展表现为人的劳动及其能力的全面发展、人的社会关系的全面丰富和人的个性的自由发展。

在马克思的著作中,人的劳动发展主要被看作人的劳动能力、人的本质力量的发展。人的劳动与动物的自然的、本能的活动不同,它是自由的、自觉的,这取决于人的劳动能力,取决于人能够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和“内在固有的尺度”以及“美的规律”来制造工具和改造对象。历史和现实都证明,人的劳动和人的能力是分不开的,劳动发展的核心是劳动能力的发展。人的劳动能力是人所具有的表现、实现和确证自己的社会本质的内在力量,是主客体对象性关系得以建立的必要条件。任何劳动的形成,都“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性质”[11];劳动过程,是主体能力在特定环境中对特定对象的外化和实现;劳动的结果,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的展示”[12]。不了解人的劳动能力、人的本质力量,就不可能理解人的劳动主体性,不能说明人在劳动中的主体地位。所以,在谈到人的全面发展时,马克思经常用的概念和表述是,“全面地发展自己的一切能力”[13]、“人类全部力量的全面发展”[14]。在谈到全面发展的人时,恩格斯认为,这是“各方面都有能力的人”[15]、“发挥他的全部才能和力量”[16];列宁认为,这是“受到全面训练的人,即会做一切工作的人”。

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劳动能力是多方面的。

第一,个体能力和集体能力。人的发展主要讲每个人劳动能力的发展。但是,由于人的劳动都是社会劳动,所以,个人的能力是以集体力的形式存在着和实际地表现出来的。在马克思看来,集体力首先取决于集体中每个个体的能力,没有个体能力的提高,集体力的提高是很难想象的。但是,集体力又不仅仅是集体中每个个体能力的机械相加。实际上,“不仅是通过协作提高了个人生产力,而且是创造了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本身必然是集体力”[17]。这种“集体力”不仅可能大于每个人力量之总和,而且在活动发展的方向上,还作为“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18]而发挥作用。人的劳动能力既包括个人能力也包括集体能力。

第二,“自然力”和社会能力。“自然力”是人的自然机体中“作为天资而存在的那种能力”[19]。人是大自然的产物,大自然的长期进化使人“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20]。它是人的全部能力的生理基础。人的体力、智力,以及情感力和意志力,都离不开一定的生理基础,都包含着一定的自然力。与“人本身的自然力”不同,人的社会能力是人在历史社会实践中通过锻炼、培养和学习而形成的能力。社会能力是个复杂的系统,是多样性的统一。“生产力”在社会能力中占有特殊地位。除生产力外,人的社会能力还有政治力、思想力、知识力、理想力和信念力等。人的能力的发展,包括人的自然力的进化,但主要是指社会能力的发展,通过社会能力及其物化的手段,不断延长和强化人的自然力。

第三,“潜力”和现实能力。人的“潜力”简单地说就是一种潜在的、尚未在劳动中表现出来的能力。在日常生活中,潜力一般主要指人的潜在的自然力。马克思认为,人通过劳动改变身外的自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他使自身的自然中沉睡着的潜力发挥出来”[21]。而实际上,人的潜力既包括人的自然力也包括人的社会能力。人是社会存在物,人类千万年的实践活动及其所创造的文化,通过内在自然的人化和外在历史的积淀以及人的社会性遗传,都会形成人的潜在力量。我们现在常说的通过改革调动广大群众中“蕴藏着”的社会主义建设的积极性,实际上也就是要发挥每个劳动者的社会潜力,通过改革解放生产力和发展生产力,形成人们建设社会主义的现实能力。

第四,体力和智力。人的任何活动都是体力和智力的支出。比较而言,体力劳动所支出的主要是体力,智力劳动所支出的主要是智力。马克思曾谈到过人的各种能力,但与人的全面发展相联系谈得最多的还是人的体力和智力。《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提出“工人自己的体力和智力”[22]。《资本论》提出“劳动力的发挥即劳动,耗费人的一定量的肌肉、神经、脑等等”[23],并明确指出:“我们把劳动力或劳动能力,理解为人的身体即活的人体中存在的、每当人生产某种使用价值时就运用的体力和智力的总和。”[24]在马克思那里,人的全面发展虽然包括许多内容,但主要是指人的体力和智力的全面发展。

马克思强调人的全面发展是针对当时劳动者的片面发展而言的,而片面发展是由旧式分工造成的。分工使人变成了片面的人,使人畸形发展,使人受到限制。分工又指什么呢?马克思认为,“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开始成为真实的分工”[25]。

人总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关系实际上决定着一个人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26]。人的能力发展,固然是人的发展的最重要的内容,但马克思从不把人的发展简单地归结为能力的发展,因为人的能力的形成、发展和表现都离不开人的社会关系。生产力要在生产关系中表现出来,政治力量要在政治关系中表现出来,精神力量要在精神关系中表现出来。现实的社会关系既可以促进个人的发展,也可能阻碍个人的发展,但无论如何,人的能力脱离人的社会关系而单独发展是不可能的。马克思正是从人的社会关系发展的角度说明了人的发展的三个阶段:“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27]

人的社会关系的发展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人的对象性关系的全面生成。同动物的片面生产相比,人的生产是全面的,但就人本身而言,人同自然、社会和人自己本身的关系的发展也存在一个由“狭窄”、“片面”到比较“全面”的过程。自然经济条件下,“单个人之间”或者“没有联系”,或者只有“以自然血缘关系和统治服从关系为基础的地方性联系”[28],这种狭隘的社会关系又制约着人对自然的狭隘关系,从而局限了人的发展。商品经济是人对物的依赖关系,人的关系通过物(商品)间接表现出来,成为“人们之间的物的关系和物之间的社会关系”,人的能力转化为物的能力。“原始丰富”的人现在变成了片面的人,每个人只是人的一个方面。只有到了产品经济,社会才能变成“自由人的联合体”,每一个社会成员才能得到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具有“自由个性”。

二是个人社会关系的高度丰富和充分展示。人的对象性关系的全面生成必然带来社会关系的高度丰富。人类初期作为不发展的特征之一就是个人没有任何丰富的社会关系。随着人类的进步,个人越来越多地参与各个领域、各个层次的社会交往,同无数其他个人从而也就同整个世界的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进行普遍的交换,从而使个人摆脱个体的、地域的和民族的狭隘性,开阔人的视野,刷新人的观念,使人全面地塑造自己,发展丰富多彩的个性,在推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求得个人,并由此实现自我。共产主义社会关系的形成,即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有关的世界交往的普遍发展为前提的”[29]。

三是人对社会关系自由度的提高。人的社会关系的发展不仅表现在人的社会关系的丰富性上,而且表现在人对社会关系的全面占有和共同控制上。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舍弃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及其对于人的作用,就根本不存在工人和资本家,二者都只是人;成为工人或成为资本家,这是社会规定的,是人和人的社会关系。全面发展的人,也就是作为社会关系、社会结合形式的主人的人。共产主义作为人的全面发展的社会形式,主要的特征就在于人们的社会关系作为人们自己的共同的关系,也是服从于人们自己共同的控制的。人类初期人之所以还显得比较全面,这不是因为当时已形成丰富的社会关系,而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关系还没有同人相对立。

客观地说,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社会关系还是比较丰富的,商品以其特有的魅力把各领域、各层次的人们联系起来。马克思抨击资本主义对人的发展的限制,主要是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工人的奴役,人不能使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估价这些关系,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安排世界。正是这种以剥削和压迫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使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的发展片面化、贫困化,“使得人们的发展只能具有这样的形式:一些人靠另一些人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因而一些人(少数)得到了发展的垄断权;而另一些人(多数)经常地为满足最迫切的需要而进行斗争,因而暂时(即在新的革命的生产力产生以前)失去了任何发展的可能性”[30]。因此,废除那一再生产非人关系的私有制,就成了每个人全面发展的必要条件。

人的个性发展是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观的题中应有之义。人的能力的发展,社会关系的发展都是与人的个性发展分不开的。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能力和关系的发展都是为形成和发展“自由个性”服务的。在资产阶级社会里,马克思认为,劳动者没有个性,“物的关系对个人的统治、偶然性对个性的压抑,已具有最尖锐最普遍的形式”[31]。只有共产主义才能使“有个性的人”最终代替“偶然的人”,使“在这个集体中个人是作为个人参加的”[32]。

人的个性就是人的个体性,就是人作为社会活动主体和他人相比的不同特性。人的个性是个人的生理素质、心理素质和社会素质在不同社会生活领域中的集中表现。人的本质力量的发展集中体现在人的个性发展上。人的个性发展除人的某一种素质的改善和提高外,主要表现在人的独特性发展和人的自主性发展这两个方面。

没有差异就没有个性。马克思所追求的新人不是资本主义分工表上的平均数,也不是“只是作为阶级的成员”,而是作为人的人、作为个人的人。他在批判“粗陋的共产主义”时说过,“这种共产主义,由于到处否定人的个性,只不过是私有财产的彻底表现”[33]。马克思所强调的人的“个性”,就是指人的独特性,人的个性发展是指人的独特性的发展。

在阶级社会中,人是阶级性和个性的统一。一方面,个人隶属于一定的阶级,是阶级的一员,“他们的个性是受非常具体的阶级关系所制约和决定的”[34];另一方面,人是复杂的,个人的全部言行并不总是完全以他所从属的阶级为转移的,他还保持着自己与他人所不同的独特性。在共产主义社会中,阶级已经消灭,人是作为“自由个性”的个人而确定下来的。即使在某一社会范围内,人人都具有很高的才能,譬如人人都是出色的画家,这也不排除每个人都是独特的画家的可能性。事实上,恰恰是因为他们的个性,他们各有所长,各具特色,才使得他们每个人都成为出色画家。列宁曾经说过,“全部历史正是由那些无疑是活动家的个人的行动构成的”[35]。人类不同时代的区别只在于,个人的个性越来越鲜明,有个性的活动家越来越多。

人的个性的发展的一个重要的方面是人的自主性的发展,或者换句话说只有自主的人才可能是真正的有个性的人。马克思把人的个性叫作“自由个性”就意味着:只有独立才能自主,只有自主才能自由,只有自由才有“个性”。在阶级社会中,个人的政治自由只是对那些统治阶级范围内的个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广大的劳动者阶级则丧失了自主性,很难形成和展示自己的个性。人的发展在一定意义上就是“有个性的个人”逐步代替“偶然的个人”。所谓“有个性的个人”,就是社会关系、交往条件与个人相适应,个人对社会关系有自主性;所谓“偶然的个人”,就是社会关系、交往条件与个人不相适应,个人对社会关系没有自主性,处于被奴役的地位。

人的自主性也表现在对自己活动能力的调控上,“使这种力的活动受他自己控制”[36]。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自由个性”只有到了“外部世界对个人才能的实际发展所起的推动作用为个人本身所驾驭”[37]的时候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