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历史认识来说,“从后思索”之所以必要,一是因为社会发展是从过去到现在,从低级到高级,然而,历史已经过去,在历史认识中,主体无法直接面对客体,人们也无法重新模拟过去的历史,因而对历史的认识也就不能从过去到现在,从低级到高级。相反,只能采取“同实际运动完全相反的道路”,反过来思索,即从高级到低级,从现在到过去,逆向溯因。这是认识历史必须遵循的方法。
二是因为历史中的各种因素和关系,只有在其充分发展、充分展现后才能被充分认识,而其充分展现后又已经否定了自身,转化为高级的东西了,所以,考察过去的、低级的社会形式反而要以现实的、高级的社会形式为参照系。“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反而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经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在人类历史上存在着和古生物学中一样的情形。由于某种判断的盲目,甚至最杰出的人物也会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事物。后来,到了一定的时候,人们就惊奇地发现,从前没有看到的东西现在到处都露出自己的痕迹。”[28]
对于历史认识来说,“从后思索”之所以可能,其客观依据在于:历史虽已过去,但它并没有消失,化为无,而是以浓缩、变形的形式,或者以萎缩、发展的形式被包含在现实社会中。现实是历史的延伸,历史往往平铺在一个社会截面上。所以,透过现实社会,我们便可以看到过去的历史。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主义社会在过去“社会形式的残片和因素建立起来,其中一部分是还未克服的遗物,继续在这里存留着,一部分原来只是征兆的东西,发展到具有充分意义,等等”[29]。因此,通过资本主义社会的结构和关系,我们能够“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对于历史认识来说,“从后思索”也就是从现实社会“透视”以往的历史。这是其一。
其二,“比较简单的范畴,虽然在历史上可以在比较具体的范畴之前存在,但是,它在深度和广度上的充分发展恰恰只能属于一个复杂的社会形式,而比较具体的范畴在一个比较不发展的社会形式中有过比较充分的发展”[30]。在马克思看来,我们能够通过发达的社会状态认识历史上和现实中的不发达的社会状态。“资产阶级社会是最发达的和最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因此,通过表现资本主义社会各种关系的范畴,我们可以认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关系。例如,就内容而言,以货币形式为完成形态的价值形态是极其简单的,然而,“两千多年来人类智慧在这方面进行探讨的努力,并未得到什么结果,而对更有内容和更复杂的形式的分析,却至少已接近于成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已经发育的身体比身体的细胞容易研究些”[31]。
“从后思索”就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出发,通过对历史的“透视”和由结果到原因的反归来把握历史运动的内在逻辑。这里,必须注意从生产方式出发、“客观的理解”,以及逻辑方法和历史方法相统一这三个基本原则。
从生产方式出发。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生产关系即经济结构发生矛盾;随着经济结构的变革,政治形式和观念形式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生产方式的内在结构是整个社会的“母结构”,只有从生产方式出发,我们才能理解历史何以沿着这一方向而不沿着那一方向发展,才能理解重大历史事件的性质和秘密,才能理解各种历史观念的兴衰盛亡。现实社会的生产方式包含着“对早先的历史生产方式加以说明之点”。因此,从生产方式出发为我们“透视”历史,理解历史和解释历史提供了一种客观尺度。这是“从后思索法”的唯物主义精神所在。
“客观的理解”。“从后思索”是从现实社会“透视”以往历史。这种“透视”自始至终受着历史进程的制约,受到认识主体的知识结构和价值观念的制约,具有较大的相对性。但是,我们绝不能放弃客观性原则,放弃对历史的“客观的理解”。
要达到对历史的“客观的理解”,需要通过现实社会的“自我批判”。“历史发展总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最后的形式总是把过去的形式看成是向着自己发展的各个阶段,并且因为它很少而且只是在特定条件下才能够进行自我批判……所以总是对过去的形式作片面的理解。基督教只有在它的自我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可说是在可能范围内完成时,才有助于对早期神话作客观的理解。同样,资产阶级经济学只有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自我批判已经开始时,才能理解封建的、古代的和东方的经济”[32]。
要达到对历史的“客观的理解”,需要以“已经完全确定的材料”为基础,从对现实社会的考察中得出“一些原始的方程式,——就像例如自然科学的经验数据一样,——这些方程式会说明在这个制度以前存在的过去。这样,这些启示连同对现代的正确理解,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把理解过去的钥匙”[33]。
逻辑方法和历史方法相统一。从现实社会去“透视”、反思过去的社会形式,绝不意味着“抹杀一切历史差别”,把现在的各种关系等同于“早期形式的各种关系”。这是因为,“早期形式的各种关系”在现实社会中往往是以“发展了的、萎缩了的、漫画式的种种形式”出现的,现实社会“总是在有本质区别的形式上”包含着过去的社会形式。例如,“人们认识了地租,就能理解代役租、什一税等等。但是不应当把它们等同起来。”[34]
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认为,“从后思索法”本身就包含着历史考察之点。“比较简单的范畴可以表现一个比较不发展的整体的处于支配地位的关系或者一个比较发展的整体的从属关系,这些关系在整体向着以一个比较具体的范畴表现出来的方面发展之前,在历史上已经存在。在这个限度内,从最简单上升到复杂这个抽象思维的进程符合现实的历史过程”[35]。“从后思索法”不仅是逻辑的,也是历史的,是逻辑方法和历史方法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