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冷的冬夜。

头顶上方一只大约15瓦的老式白炽灯，照着这个十几平米的破旧肮脏屋子。被绑缚着手脚的项岳，倚靠在床头上。另一头是那个看着他的瘦削绑匪。

他提出见见冯波，但被拒绝了。冯波一定在堂屋左手那间屋子里，他想。

寒冷和死亡的威胁缠绕着他。

他的头脑中出现了各种新闻媒体中看到的绑架敲诈杀人案。绝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这种新闻的主角。

或许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此生要有如此劫难。

他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一路走来虽然起伏跌宕颇有戏剧性，但想想也没什么遗憾和后悔的。如今距离50岁已经不远，半辈子过去，万一这次没有生还的希望，此生也算值了。

比起倾慕的老祖宗项岳，这辈子也不算太差了。

放不下心的，除了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公司，对不起数万名员工，再就是家人——老父老母如果知道儿子没了，不知他们能否经受得住！

儿子和女儿倒没有太大问题。兄弟姐妹们会把他们好好抚养长大的。

最最对不起的就是冯波！让她跟着自己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如今又跟自己一起受到生命威胁……

他又想，无论能否拿到赎金，自己和冯波很可能都难逃死亡命运……现在的绑匪杀人灭口的较多。怎样才能想办法逃出去呢？

被凶恶的绑匪捆绑着手脚，且寸步不离看着自己……逃脱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恍惚中，他和冯波被五花大绑，就像战争片里英勇就义的人们被人推搡着来到荒郊野外。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项岳看着冯波心痛地说：“对不起，让你跟我受罪……”冯波微微一笑说：“项岳，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

他被惊醒了——看押他的绑匪从外面进来了。原来他刚才睡着了，做了个梦。

天渐渐亮了。好在这里是中部地区，气温还不是很冷。他虽然浑身冰凉但还不至于冻僵。

天亮之后，绑匪拿来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项岳勉强吃了几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项岳感觉像是被判了死刑等待斩首的犯人——度日如年却又痛苦万分。他再次提出要见冯波，又被拒绝了。

他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手表和手机都被搜走了。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那个看押他的绑匪出去又进来几次。之后进来把他从**拖起来，解开了腿上的绳索，推搡着他走到堂屋去。

在堂屋里，他看到了同样被绑缚着双手的冯波。

“冯波！”

“项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喊着对方的名字。项岳看到冯波的眼里含着泪水，她面容憔悴头发凌乱，一夜之间仿佛老去十岁。

他们再次被套上黑头套，又被推搡着上了车。

汽车在颠簸的路上行进。项岳心想这帮绑匪看来挺狡猾：他们大概估计拨打了讨要赎金电话后廖东源会报警，所以更换了地点。

汽车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停了下来。

被取下头套的项岳看到面前是一个山坡上的小屋。周围是石头砌的小院子。放眼望去，四周满山青翠，几乎看不到人烟——这是个偏僻的山区。

他们被带进了屋子里。屋子是用石头和土坯垒起来的，四处透风特别简陋。看样子是山上打猎或种植的人搭建的临时住所。

进屋之后，那个凶巴巴的四方脸绑匪示意手下关上房门和窗户。

手下两个人照办之后，他看了看项岳，又看了看冯波，之后说：“你的手下办事还算利索，我们已经拿到了一半现金。”

五百万！项岳心里一哆嗦。

他不知廖东源是怎样搞到这笔钱的。半天之内取出这么大一笔现金应该很困难。他应该报警了吧？

“按道理，我们现在应该放了你们。”四方脸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然后掐灭了扔在地下，右脚踩上去使劲捻了捻。

“可是，根据以往这种事情的结果，你们肯定会报警。然后警察立即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会处在极度危险之中。”

项岳抬头看着这个凶残的绑匪：他的意思是……要杀我们灭口？！

“你们以为杀了我们，就可以拿着巨款逍遥法外？警察会一直追逃下去的！”他脱口而出。

他知道此时此刻求饶肯定是没用的。死活就这么一回事吧。得让他们知道法网恢恢，干坏事必将有恶报！

四方脸走近他身边，看着他的眸子狞笑道：“你以为我们这么傻？杀人偿命，我可不想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不杀人？那他要干什么？！项岳脑子里迅速思索着……百思不得其解后，他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杀人，不等于你们不会死。”四方脸又走到冯波面前。他凑近冯波身旁仔细看着她，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项岳有点懵。他万万没想到，匪徒说出的下一句话令他五雷轰顶……

看着项岳疑惑的目光，四方脸得意地说：“你们两个人必须死一个。”

此话一出，项岳和冯波同时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我们不动手。你们自己商量吧。一个人给另一个来一枪就可以了。”四方脸说完，就把一支黑色手枪放在屋里的石头桌子上。

黑色手枪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亮光。

项岳顷刻间明白了——如此恶毒的绑匪！他立即大骂道：“你这个畜生！你还是个人吗？”

“项岳……！”冯波大叫了一声，顷刻间泪如泉涌。

项岳顿时有种五内俱焚的感觉。他大叫道：“你干脆把我们都杀了吧！”

四方脸笑着拿起手枪，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道：“我说过了，我的手不会沾上血腥。”

“你这是……胁迫杀人！你以为你可以逃脱法律严惩？!”

“谁看到我胁迫了？啊？警察能看到证据吗？万一被抓，我们就说你们互相射杀的。”四方脸看了看他的手下。几个长相猥琐的男人纷纷奸笑着附和他的话。

四方脸又踱到项岳面前，说：“你没有其他选择。要么你死，要么你老婆死。”

“呸！”被绑缚着双手的项岳无奈中朝着四方脸唾了一口。

四方脸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恶狠狠地说：“我没时间跟你们玩了，快点！”

静默。项岳和冯波彼此满怀柔情地看着对方。

“活着一个，总比两个人都死了要好，对不对？你们还有公司，还有老人和孩子。”四方脸再次恶毒地说。

求死不行，求生……两人只能活一个，这叫什么处境？项岳的满腹智商情商，此时此刻都用不上了。

“你还是杀了我们吧。”项岳对四方脸说。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向冯波开枪，而冯波也不会举枪对着自己。

“真的都不想活了吗？”四方脸围着项岳转了一圈，又围着冯波转了一圈，像是欣赏捕获的猎物那样说：“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要好啊。谁愿意开枪？”

冯波突然开口了。她用平静的语调说：“项岳，我先走吧。公司和家庭都需要你。”

“不！”项岳大叫道：“你已经为我牺牲很多了。要走也是我先走！”

他转身对着绑匪们大声说：“你们开枪吧！我是男人，我当然先走。”

四方脸依旧狞笑着：“那好。让你老婆开枪。”

还没等项岳反应，忽然间冯波开口了：“好的，我愿意开枪。”

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她。谁也想不到她会开口说这种话。

项岳也有点吃惊。事到如今想了很久的他并不怕死。但冯波说出这句话还是令他有点吃惊。

“冯波，你开枪吧。我不怪你。希望你照顾好公司，替我为老人尽孝。孩子们我不担心。”

“能不能让我们告别一下？”冯波大声问四方脸，同时把捆着的手动了动。

四方脸看了看——冯波和项岳都被捆绑着手和脚。他示意手下解开冯波和项岳的手。

两个人终于靠在了一起。冯波紧贴在项岳胸前，像恋人那样紧紧地搂着项岳的脖颈，接着她踮起脚跟他热烈亲吻起来。项岳也低下头抱住妻子。他感觉冯波的身体在发抖。

绑匪们小声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绑匪们过来把两个人分开。冯波擦去了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

一个绑匪把子弹上膛的黑色手枪递到冯波手里。

冯波举起手枪对着项岳。

项岳浑身抽搐了一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项岳，永别了。希望我们来生还做夫妻。”冯波说完这句话后，“呯”的一声，枪响了。

项岳楞了一下，睁开了眼睛。自己没死？！

他看到对面的冯波倒在了地上。她的右侧太阳穴冒出了鲜血！

“冯波！”他大叫着扑过去。因为脚下被绳索捆绑，他跌倒在地上。

“冯波……冯波……”他声嘶力竭地呼叫着冯波的名字，朝她的身体爬过去。

绑匪们似乎也没料到结果居然是这样。他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之后，四个绑匪迅速冲出屋子，朝着外面跑去。

项岳顾不上解开脚上的绳索，抱着冯波的遗体失声痛哭：“冯波，冯波，你就这么走了？！本来应该是我走，是我啊！你这是为了我……为了我……呜呜呜呜……”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周围的苍茫群山，周围的绿树野花听得到他的悲怆呼喊。

他哭了很久很久。待到黄昏降临时，他渐渐止住了哭声。他抱着冯波的遗体，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夕阳渐渐落下。黑夜降临。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