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部旅游回来不久，拿到毕业证的冯波就准备回国了。

冯波是个好姑娘。项岳在心里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姐妹一般。这个话语不多但做事细致，为人处世颇有分寸的女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告别之前，他们有过一次长谈。

两人在一家咖啡馆里落座，边喝咖啡边聊天。

项岳问冯波回国后有什么打算？冯波说还没想好，看情况吧。她又问项岳是否准备在美国拿绿卡？

“还没想过留在这里。”项岳笑道：“中国有句俗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里虽好但总不是自己家。在这里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嗯。这倒是。”冯波说：“不过呢，这里有很好的学习和研究氛围，师资力量很强大。如果留下来，发展空间大些。”

“但是国内发展也很快。改革开放的大门一开，只要政策不变，估计将来的发展不可估量。”这是师傅朱哲宇的话。项岳很认可，所以拿来告诉冯波。

冯波赞同地点点头：“项大哥，我觉得你这个人思路挺宽的，知识面比较广，看问题有深度。”

项岳放下咖啡杯笑了：“小冯你真会恭维我。论学历我还是你的晚辈呢，只是年龄比你痴长了几岁。”

“不是恭维。这是我的感觉。可能你工作了几年的原因吧，比我这种从本科直接出国念研究生的，阅历和经验都丰富多了。”

项岳看着冯波道：“你说得对。我不但大学毕业后工作了几年，上学之前也有工作的。我是15岁开始上班的，你信不信？”

“哇……15岁工作！那个年龄我才上高一。”冯波惊讶地叫道。

“所以说，我有些阅历和经验。”项岳又对冯波说：“我感觉……恐怕我还是要回去的。这里虽好，但不如国内更有用武之地。而且我们的专业也不是研究类的纯理工，是工商管理啊。”

冯波微笑着点点头：“那感情好。我等着你啊。如果你将来发达了，成了大气候，我就去投奔你。”

“好，咱们一言为定。”项岳对这个诚恳的同学伸出了手。

冯波立即响应。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这只是一句应景的玩笑话。谁也没想到两人今后会以怎样的方式在一起。

因为要跟冯波分别，她的好基友——闺蜜李明真建议再去好莱坞玩玩儿，留下更多的纪念。项岳考虑自己平时学业和工作繁忙，虽然离得近，但确实还没去过好莱坞。于是，包括克拉克在内的四个人又出发了。

因为旧金山与洛杉矶距离比较近，这次他们开车去了。克拉克和项岳开着宝马在前，冯波和李明真驾驶丰田在后，沿着一号公路向东南方前进。一路上，海天一色的海滩，一望无际的私人牧场，让人真切地感觉到美国西部独特的风光。

中午，在一家小餐馆休息进餐。吃完饭后，李明真提议交换乘客。她要坐在项岳车上，让克拉克跟冯波一车。

“为什么？”项岳不解。他跟克拉克在一起很惬意。克拉克不仅驾车技术好，还是他的最佳旅游向导。

“冯姐要让克拉克给他做导游。她说我不是纯粹美国人，做导游不专业。”李明真笑嘻嘻地说。

克拉克听到这句话，立即耸耸肩惊讶地说：“我秤了专业导游？”

他把“成”字的发音说成“秤”，又让大家笑起来。

“别管你是秤还是砣，先过来吧。”冯波忍住笑说。

克拉克上了冯波的车。冯波促狭地朝项岳挤了挤眼睛。

这边李明真兴高采烈地坐进副驾驶位。她对项岳说：“项哥，你尽管开，我给你指路。我来过多次了，是最好的向导。”

项岳不解地看了一眼李明真，不知香蕉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李明真似乎很兴奋，一路上不停地说这个问那个。后来又说：“项哥，我爸妈总让我好好学中文，多跟中国留学生交流。我干脆拜你为师吧。”

项岳看了她一眼，道：“我可当不了你的老师。再说你这么聪明，很多事都可以无师自通的。”

“我是很聪明，可我的聪明只在美国有用，到了中国肯定没用啦，水土不服嘛。”李明真一副天真卖萌样看着项岳说：“哎，我将来想去大陆玩，说不定在那边工作呢。”

项岳边开车边回答道：“那好啊。中国现在看趋势会发展得越来越好，很值得去。”

“所以我要拜你为师。我跟你学习中国历史和地理怎么样？”李明真转脸看着项岳，一副期待模样。

“恐怕不行。我太忙了。基本没时间。”

项岳这句话并不是纯粹为了拒绝，他的时间确实很紧张。接下来要进入CPT实习期。

“那……好吧。我有问题可以临时去请教么？”李明真依然紧追不舍。

项岳不好拒绝得太无情，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好吧。到时候再商量。”

看到山坡上那几个白色巨型大字母——HOLLYWOOD，好莱坞终于到了。

这座闻名世界的电影城，成为美国在全球领先的另一个标志。

星光大道，日落大道，环球影城，中国影城……一个个光是名字听上去就足以令人向往不已的地方，让他们大开眼界之后流连忘返。

当然，洛杉矶还有著名的唐人街，迪士尼乐园，也都是闻名世界的好玩的地方。

归途中，项岳一直在思考：美国这个建国仅仅二百多年的国家，何以如此发展神速——超越诸多历史悠久文化遗产丰富的国家，一跃成为世界顶尖强国……？

他思考的答案是：历史遗迹，文明遗产固然很珍贵，但这些东西同时也具有负面的作用——某些历史传承阻碍了创新思维和改革能力，因循守旧的思维成为发展的桎梏。18世纪那些从世界各地来到美洲大陆的人，在这张白纸上画出了最新最美的图画。

美国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使得这块脱离英法殖民统治后，又完成了统一大业，摆脱了各种束缚，因此吸引了全球更多精英的注意力，聚集了越来越多具有创新能力的寻梦者。

冯波回国了。项岳开车去机场为她送行。

临别时，冯波意外地拥抱了他。冯波说：“你来美国时是我接机的。我离开时是你送行。咱俩是不是有点缘分啊？呵呵。”

“当然。希望我们后会有期。”项岳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

两个人当初绝对没想到，他们后来确实有着不是一般的“缘分”。

此后，项岳开始了他作为CPT实习生的生活。CPT为期一年是让学生在毕业前，锻炼如何去相关公司或单位工作的短期实习期。项岳实习的是一家跨国大公司。他在里面分别担任了薪资经理，招聘专员等几个职位，积累了大量工作经验。

在他实习期满即将毕业时，这家大公司就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的美国上司找他谈话。上司说，根据项岳的学习成绩，以往工作资历，以及他实习期在工作上的突出表现，他的积极进取和拓展能力，公司很乐意录用他。如果项岳愿意的话，可以给他提供一个中层管理职位。

中层管理职位，这意味着项岳的“美国梦”即将实现了。接下来就是绿卡，房子，再找一个合适的妻子，建立一个中等收入的美国家庭……

他曾经无比羡慕并引为偶像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书的主人公周励就是这样的人。后来国内热播的，姜文主演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的主人公王起明，当然更是那种下层的，希望在美国成功，并成为美国人的那个时代的代表。。

此时的项岳，在矛盾的心情中煎熬。

当时出国纯粹是他经商遭遇挫折，以及失去婚姻后痛苦之中的无奈选择。他并没想过要在美国留下，成为千万个移民中的一员。可如今，自己并未想过要努力争取的机会却来了——进入大公司成为骨干后，根据自己的资历，留在美国拿绿卡看来是唾手可得了。

回国，意味着一切又要重新开始。此时一穷二白的他，真不知将来会怎么样。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有一颗不安于现状的灵魂，一个渗透于骨子里的英雄梦……

正在这时，师傅朱哲宇给他发了一封EMAIL。

远在德国的朱哲宇，时刻关心着国内的形势。他问项岳看了新闻没有？92年1月18日—2月21日，邓小平先后赴武昌、深圳、珠海和上海视察，沿途发表了重要谈话。邓小平谈话的中心是：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党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坚持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抓住当前有利时机，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集中精力把经济建设搞上去。

项岳倒是看了这个新闻，知道这位中国改革开放的领路人坚持走开放治国的道路的决心，但并未多想。

师傅又说，这个新闻看起来平常，但其中蕴含着很多内容：中国必须走出闭关锁国的道路，朝着现代化大国迈进，迅速缩短与世界先进国家的距离。在这个迅速发展过程中，需要大量人才，有许多很好的机遇。所以，我觉得对你这个一直有着“英雄梦”的人来说，对你这个从史丹福学到了许多创造性理念的人来说，回国发展是一个很有利的机会。

师傅似乎看透了项岳的心思。他在信中又说，当然，留在美国也是不错的选择。那里有成熟的商业理念，很好的就业环境，舒适的生活。但是，在那里你永远是个外国人，永远有着“寄人篱下”的感觉。而中国，永远是我们魂牵梦绕的祖国。那里才是更需要我们为之奋斗，并成长为“英雄”的地方，换句话说，那里更有用武之地。

师傅最后说，我之所以一直没回国发展，除了在这边有很好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外，也是在观察国内的形势。一旦时机合适，我也会回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