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说,林肯是一个废奴主义者,但他是不是像后来所讲的,是那么坚定的废奴主义者,那可不一定,为什么?因为他是个政客。有一个关于林肯的传说,说他有一次到新奥尔良,那儿是密西西比河的入海口,在港口上看到一个美丽的黑人姑娘正在被拍卖,那个场景一下子刺痛了他的慈悲心肠,于是他成了一个坚定的废奴主义者。
这个故事一定是瞎编的,为什么?因为林肯小时候生长在肯塔基州,肯塔基州当时就是美国黑奴输入的一个重要中转站,肯塔基州1/4都是黑奴。而且林肯的老婆家就是蓄奴的,林肯无须到新奥尔良去看到黑奴才受到那样的一个刺激,因为他从小就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长大的。
林肯作为一个政客,很多人说他是两面派,确实。比方说1858年他在竞选的时候,在北方的芝加哥,那是废奴主义者的大本营,他就在那儿高喊,要让所有人平等,让宪法中关于所有人平等的那些主张,再一次光辉起来,黑人和我们是一样的。
两个月后,他跑到南方查尔斯顿,那是南方的大本营,他又说:我从来没有主张过黑人和白人也要平等,从来没有主张过黑人也能当选,也能当法官,也能和白人通婚,我从来没有这样讲过。
两场演讲前后不过两个月,都获得了现场的掌声,你说哪句话是他的良心话?谈不上,那这中间有没有一个逻辑把它串起来?有,斯皮尔伯格那部关于林肯的电影中,林肯讲了一句话,我在史料当中没有查到,不知道是编剧写的还是林肯原话。林肯说,我原来当过土地测量员,我手里拿着指南针、罗盘。罗盘会给你指出一个方向,叫正北。可是罗盘永远不会告诉你,在走向正北的道路上,哪里是沼泽,哪里是沙坑。如果在走向正北的过程当中,我们不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沼泽和沙坑,那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是走不到正北的。
对于林肯的评价,历史上有一句话: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人们的前面,人们慢他就慢,人们快他就快。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政客处理政治观点的态度。林肯在南北战争的时候,接受过一次采访,他说我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保住联邦,如果废奴能够保住联邦,我就废奴;如果不废奴,就能保住联邦,我就不废奴;如果废一半能保住联邦,我就废一半。他计较的是这样一个特定的目的,你不能说他心中没有理想,一个民主社会的政客,他又能怎么办?他只有小心翼翼地跟随在民意的后面,然后找到自己发力的独特的时机、角度和分寸。
林肯这个人生活的时代距离我们今天的中国人好像有点遥远,而且废奴这个话题又特别纠结,有太多的维度,我们理解起来不那么容易。更容易理解的一个人是罗斯福,我们都知道他带领美国打赢了二战,奠定了美国世界霸主的地位。他也是一个政客,罗斯福在执政的很长时间里,他博弈的一个问题,就是美国到底要不要坚持孤立主义。
什么叫孤立主义?因为大家知道,美国左边是太平洋,右边是大西洋。全世界打得战火连天,美国人都平安无事。我们在这片平坦、富饶、广袤的土地上,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孤立主义在美国是有传统的,这个传统的根在哪儿?在华盛顿。华盛顿1796年卸任的时候,有一篇告别演说,要知道这篇演说可不是他随口讲的,是他写了一篇文章,登在报纸上的,这是他的政治遗言,或者说遗嘱。后来美国一旦要纪念华盛顿,就是国会山,所有的议员起立,我们朗诵一下华盛顿的告别演说。告别演说里面最核心的一个意思就是提醒后代的美国人,就是说咱们过咱们的,让欧洲人、亚洲人去过他们的,他们打得再狠,我们美国人不掺和。这是华盛顿定下来的一个国策。
杰斐逊有一个漂亮话,他说,俄国人和土耳其人在打,俄国人拉那个牛角,土耳其人拉那个牛尾,我们美国人干什么?我们美国人蹲在牛肚子下挤牛奶,意思是说我们就是经济动物,我们只要富饶,我们只要幸福,我们不管你们那些乱七八糟。作为一个新大陆的人,他有这个心态也很正常。但是到了罗斯福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已经是世界第一了,尤其是罗斯福基本上和希特勒是同一代人,希特勒在欧洲给当时的民主政治造成的那种威胁,罗斯福是知道的,而且他必须以民主国家的大国领导人的身份去应对这样的世界危机。美国那么大的国家,你是不可能逃避的,这一点罗斯福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但是,他怎么能够摆脱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的美国的孤立主义传统?这就是罗斯福面前的问题。而且罗斯福前面有一任总统威尔逊,死得好难看。1918年,威尔逊因为带领美国打赢第一次世界大战,参战也是他主张的,他去开巴黎和会。就在他去开巴黎和会之前,美国改选,参众两院都变成他的对头上台。他回到美国之后,拿出了一个所谓国际联盟的条约,美国人民根本就不认。虽然最后威尔逊拼了老命,在全国巡回演讲,我们也要参加国际大家庭,我们要参加国际联盟,美国人民不认,就把他否决了。国际联盟这个事是威尔逊提出的,但是最后美国首先不批准。威尔逊临死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看来我误判了民意,美国人民的决定是对的,我没有跟上。
威尔逊作为学者,就是我们前面讲的政治家,他有政治理想,他想驱赶美国加入世界大家庭,但是失败了。罗斯福这个人从政治谱系上说,算是威尔逊一派的,但是罗斯福就比较贼。他在1932年竞选总统的时候,就一反常态,拼命告诉大家,我虽然跟威尔逊有点师徒关系,但我可不赞成美国人掺和到欧洲的政治当中,我可是一个孤立主义者。他反复这样讲。当时美国的国际主义者,原来跟他一帮的那些人,说你这小子也是个两面派,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