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章,我讲述了“女儿受苦的时代”的开始。而在那些女儿的背后,还有她们的母亲。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最近以“母女”为主题的书一本接着一本。信田小夜子的《母爱会伤人》(春秋社,2008年)成为畅销书。《母亲研究》(理论社,2010年)同样是信田女士的作品。还有男性心理医生斋藤环的《母亲支配女儿的人生——“弑母”困难吗》(NHK书籍,2008年),甚至在此之前,描写母亲嫉妒女儿的通俗心理读物已经流传甚广。散文和小说有佐野洋子的《静子》(新潮社,2008年)、中山千夏的《幸子与我——一对母女的病例》(创出社,2009年)、村山由佳的《**记》(集英社,2011年),仿佛让人感觉突然迎来了“母女纠葛”的热潮。最近,水村美苗的长篇作品《母亲的遗产:报纸小说》(中央公论新社,2012年)非常热门,但腰封上写着可怕的话:“妈妈,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少女漫画有萩尾望都被改编为电视剧的杰作《蜥蜴女孩》(小学馆,1994年)。不仅如此,《朝日新闻》周六版有个烦恼咨询栏目“烦恼的坩埚”,我负责撰写回答。读者们的经典烦恼之一就是女儿们发来的“实在没办法爱自己的母亲”。
在心理学中,“父子问题”早已被当作课题讨论。很多学者都讨论过儿子的“弑父”倾向。相反,因为恋母情结是男性的宿命,因此儿子的“弑母”倾向似乎是一个得不出什么结论的课题。把研究对象从儿子换成女儿,并不意味着能够仅仅得出相反的结论。此前大家普遍认为,女儿没有俄狄浦斯情结[1],所以不需要把母女分开,也没必要把女儿的“弑母”倾向发展成儿子的“弑父”倾向那样的重要课题。女儿的恋父情结无非就是找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丈夫,换个庇护者而已。所以女儿“弑母”是一个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崭新课题。
在女性学刚刚登上历史舞台的20世纪70年代,也出现过一次母女关系的研究热潮。在此之前,心理学毫不掩饰其男性中心主义色彩,“男孩如何成长为男人”是心理学研究的绝对主题,而女性心理研究仅仅是附属品而已。根据对当时巾帼不让须眉的成功女性的研究,她们成功的条件之一是“良好的父女关系”。也就是说,父亲能否成为女儿的榜样和父亲会不会像支持儿子一样支持女儿,左右着女性的人生轨迹。比如父亲平常用“老子可是把你当儿子养啊!”这种话来鼓励女儿,或者虽然是女儿,但因为是独生女或者长女而得到父亲的同等重视之类的。当然,父亲能否成为女儿的榜样,既取决于这种像男孩一样成长的社会选项是否对女儿开放,还取决于父亲对女儿的认同是否会慢慢淡化(cool down)。如果父亲又关闭了这一社会选项——“毕竟你只是个女孩啊”,那么是不可能培养出在社会上成功的女儿的。相反,弗洛伊德的理论甚至认为,选择“向男而生”的生活方式的女性是得了一种叫作“阴茎羡妒”的精神病。“痛女”们希望取回“忘在妈妈肚子里”的阴茎,拼命模仿男人生活。人们认为这样的女人心病之重,到了必须治疗的程度。因此,这些假小子只能把自己的人格熔化、重铸在标准女性的模具之中。
对于这样的女儿,自己的妈妈就是“反面教材”,是自己绝不想成为的样子。不过,妈妈作为妻子被自己尊敬的、作为模范的爸爸爱着,那么自己作为女性,大概只有像妈妈一样才能得到女人的幸福吧。但如果“像妈妈一样”得到女人的幸福,那就必然不能“像爸爸一样”获得成功。这样一来,一个永远也成不了儿子的女儿,一旦她以父亲为榜样,就会被这种无法解决的矛盾撕裂。有一位美国女性就发出了这一矛盾的哀号:
“父亲教过我如何上得厅堂,但他从来没教过我怎么上床!”
对于女性学来说,母女关系确实是个难题。儿子和父亲的冲突是自然而然的:为了成长为男人,男孩必须“弑父”——战胜父亲。但即使对于把母亲视为“反面教材”的女儿来说,讨厌自己的母亲也是绝对的禁忌。相反,女儿的职责是奉献自己作为同性的同情和理解,一生支持甘愿过着不如意生活的母亲。母亲同样期待自己的女儿能够扮演这个角色,早早就能听自己说贴心话。等到老了,母亲们嘴里面念叨着“真好啊,生了这个女儿!”体味着这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