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在科西嘉的巴拉涅举行了一次反恐军事演习。
巴拉涅是卡尔维这一带海岸的统称,和法语中的“Bananier”,也就是香蕉树的发音很像。在外籍军团里,所有经常犯错误的人都被叫作Bananier,因为香蕉树是整天致人摔跤的香蕉皮的祖宗。
从我进入第二外籍伞兵团一直到退役,这10年间经常去巴拉涅演习。
这次演习是和英军一起进行的。
他们不是特种部队,只是普通的英国部队,大概有一个连的编制,吃住都在我们第二外籍伞兵团。但是他们住在普通连队,所以很少和他们打照面,听说这些英国人特别豪爽,喝酒喝得特别厉害。
这次演习模拟的是科西嘉出现了恐怖分子,严重影响地中海来往船只的安全,于是英国派出一支部队与法军联合行动消灭恐怖分子。我们GCP的任务是侦察、寻找、抓捕、击毙恐怖分子的头头,也就是斩首行动,英军主要是和我们第二外籍伞兵团的普通连队配合我们特种兵行动。
演习进行了不到一个星期。
初期的搜寻工作主要是通过情报,比如电话监听,发现特殊线索后,通过定位的方式逐步筛查打电话人的具体位置,这种方式叫无线电定位。还有一种定位方法叫可视化定位,这个过程在实战的时候有可能需要一星期,也可能需要一个月,我们只是用一天的时间来模拟。
定位后,还要掌握恐怖分子的行动计划和行动手段,所以需要进一步跟踪和侦察,这时我们GCP开始行动,核心任务是追随搜寻。
当时天已经有点儿冷了,刮着大风。去科西嘉旅游的最佳季节是在十月之前,过了十月就会刮大风。
我们分散隐蔽在岛屿主干道两边的山头上,监视目标车辆的去向,选择的位置可以通过望远镜观察两边十多公里道路,一旦发现目标车辆就呼叫负责跟踪的车辆进行尾随。
这个过程大概模拟一两天。
我们最终发现了恐怖分子的巢穴,但因为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不能正常接近,只能趁着夜色隐蔽地渗透接近目标,并对恐怖分子巢穴里面的情况进行监测、分析:有多少人、有什么物资装备、有什么人进出、建筑物里面有没有第二道门等。还要观察目标建筑物周围的地形地物,有没有地下隧道,有没有暗室,分析如果他们开始逃跑会走哪条路线,我们怎么设卡。
整个过程我们都架着摄像机一直在那里拍,只要有物体移动摄像机就会发出提示,观察到的信息随时随地更新给指挥部。
随即封锁行动开始,英军部队和第二外籍伞兵团的常规步兵趁着夜色迅速出动,封锁了周围的路径。我发现英军的每个士兵都戴着一个单目夜视仪,当时我还怀疑两只眼睛的视觉环境不一致能看清楚吗,大脑会不会错乱,我就借来一只戴上,发现戴上一会儿就适应了,夜视环境、正常环境都能看清楚,效果还挺好的。
当晚我们GCP先回到营地,做第二天攻击的准备工作,同时协调直升机和水上冲锋舟支援。我们分成两拨人,一拨从空中进攻,一拨从水面进攻,目标是巴拉涅西南角一座无人看守的灯塔。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水上冲锋舟先出发,沿着海边要行进二十公里水路,当他们快到位的时候,我们就被直升机用绳子挂着出发了。十月的风非常大,在空中飞就更冷了,感觉都快冻死了,飞了将近半小时才到,我还是第一次那么长时间被直升机用一根绳子吊着,勒得腿都麻了。
这时负责外围的英军和法军普通连队的士兵,已经发动了消耗战,就是利用各种办法让恐怖分子暴露火力点,发现一处就由狙击手精确地消灭一处,同时也是起到消耗他们的弹药的作用。
因为对方没有人质,所以作战没有顾虑。
在打消耗战的同时,地面的通信兵开启各种无线电干扰。消耗战打完两波后,就剩下几个顽固分子负隅顽抗,通常的情况也是这样。
这时小队在水上和空中同时开始发动攻击。等水路人员先攻击到位后,盘旋的飞机就把我们从空中直接降在灯塔的院里,最终两路人员合击消灭恐怖分子。
演习结束,水路的人还是坐船回营地,我们还是被直升机吊回去。一路上看下面都是大海的波浪和礁石、拍碎的水花、在风中舞动的大树。结果回到营地不久,就听到了不幸的消息,因为风浪太大了,水路的冲锋舟在回来的路上翻船了。
乘坐这种冲锋舟,就算是没有风浪都会浑身湿透,因为船在高速运行时啪啪不停地拍水,空气中就会飞溅很多细微的水珠,很快就会打湿衣服。
出发的时候还稍微好一点儿,因为是迎着浪走的,无非就是上下颠簸,回来登陆上岸时是顺着浪走,再加上风浪大,那就很可怕,不加速都会被浪头往礁石上推。
两条冲锋舟要回到两栖作战中心,结果就在距离两栖作战中心不到300米的地方翻船了。船上所有的人都是全副武装,一个防弹背心就十几公斤重,还好没有淹死人,因为大家都很熟练,掉到水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枪扔了,然后把头盔扔了,防弹衣也扔了,能扔的全扔了。
我的第一件防弹衣是从一个老士官手里买来的。当时他们那拨老兵刚从阿富汗回来,我知道他们都有防弹衣,就问他们能不能卖我一件。因为法军有时申请的流程比较长,所以大家经常会自己买。
他们当中有一个比利时老士官就卖了我一件。2013年,就是他拄着拐棍去马里,结果牺牲在战场上了。他卖了我一件意大利产的鹰牌防弹衣,是他在阿富汗用过的,卖给我的价格其实也不便宜,但我后来再没买过那个牌子的防弹衣,直到现在只要看到那个牌子我就反感。
我就穿着那件防弹衣去了吉布提,结果被另外一个资深的老士官给骂得狗血淋头。我那个时候确实不懂防弹衣,心里还想:这防弹衣不是挺好的吗,比利时人穿着它在阿富汗打仗都没有问题,我穿上你为什么骂?心里还感到很委屈。
那件防弹衣的质量绝对没有问题,但是后来发现它的设计有问题。
从那以后我就注意研究防弹衣,我发现防弹衣设计得都很科学,根据执行任务的不同,以及不同人的需求,防弹衣也是不一样的。可是防弹衣很贵,我想买也买不起,后来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可以从中国买呀!
我就开始在中国找防弹衣,结果一下子找到好几家防弹衣做得比较好的公司。一直到现在,我跟这些公司的老板、设计师的关系都比较好。那以后我就开始从中国买防弹衣,因为价格太便宜了,一件法国或其他西方国家生产的防弹衣的价格,可以买五到八件中国产防弹衣,而且材料、质量各个方面都是一样的。
那天冲锋舟翻船时,船上有好几个人穿的都是中国产防弹衣,都是我推荐的。他们当时就把防弹衣、枪、夜视仪、电台、头盔这些东西都扔水里了,然后都狼狈地游回到岸上。
第二天风小了一点儿就去找,三连(两栖作战连)派出一个排的人,全部穿上潜水服,戴着呼吸管和氧气面罩,到翻船的那片海域浮潜寻找落水设备。因为电台里的芯片、夜视仪这些设备都非常昂贵,还有些东西,比如枪支,就算是泡坏了也不能扔水里,必须找回来,防备有的人说落水了,实际私藏起来。
但是那天找了半天,只是找到了枪支等物品,怎么都找不着防弹衣了。
过了两天,一早有个其他连队的人给我打电话说:“吴,我听说你们GCP翻船了。”我说:“是的。”他说:“今天早上有老百姓在海滩跑步的时候,发现岸上有好几件防弹衣。”当时我一听就惊了,立即和另外一个战友开车跑过去,到那儿一看果然是我们的防弹衣。
原来,这些防弹衣被扔下水后,被水下的暗流一直冲到了岸边。
但这些防弹衣不是躺在沙滩上,看上去就好像是从沙滩里生长出来的,一个个像萝卜一样被埋在沙子底下,只是露出小小的一个角。早上有人跑步看到了很奇怪,过去扒开沙子,发现是防弹衣。
我们把沙子挖开后,发现防弹衣像气球一样鼓成了一个圆形,因为水带着沙子反复冲,涌进去的水把沙子带进去,流出来时沙子留在里面了,最终就像一个圆形气球一样,里面都是沙子,特别重。我们两个人都没拎动一件防弹衣,后来一用力把防弹衣的肩带都给拉断了,满满的全是沙子,有几十公斤重。
发现了防弹衣,我们就在那个地方和周围拿扫雷器去扫,结果陆陆续续发现了另外几件防弹衣和其他设备。因为两条船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时翻的,所以这些东西被冲上来时也就都在一起。
枪支因为太沉了,所以才没有被暗流冲走。
大自然就是这么有意思,早知道的话,就不派人去海里找了,就在岸上等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