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喀里多尼亚,我还参加了一次对我个人意义比较重大的训练,就是参加了一次下士集训。但这次集训不是训练我,这时我已经是下士了,是我去集训即将晋升下士的队员。他们都是我们连的一等兵,有十多个人,在晋升下士前,按规定需要进行一次两个星期的集训。
让我去培训下士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我是通信兵。培训的地方距离我们军营有四五十公里,普通的无线电话信号传不了那么远,加上当地经常下大雨,卫星电话也不好用,所以需要一个专业的通信兵随队,通过电报与基地保持日常联系,汇报每天的训练情况。
第二,这些学员在培训期间,也需要学习通信技术,我可以同时作为通信教官,教他们通信理论和通信技术。
集训的地点在山里,是一个离海很远的丘陵地带,植被很茂盛,有断崖,有非常湍急的河流,可以跳水、游泳,那里天天下雨。
教官是排长带队,也有十来个人,有通信兵、卫生兵、伙夫,伙夫也是教官,因为本来就是战斗兵,只是临时被抽过来负责这次培训的伙食和后勤工作,这是法军部队的特点。
集训开始后,我和其他教官一起,组织体能训练、设置陷阱、晚上摸哨、偷袭等等。
同样也没有教材,就是几份印在纸上的材料。排长负责课程安排和时间统筹,我们按照排长的命令进行落实,授课内容由教官自行安排。
比如爆破知识讲到地雷,工兵教官就会拿来很多模型,这些模型都是世界各国的地雷,教地雷的各种技术参数,多大体积、引信在哪里、怎么拆、现在哪些国家和地区还在使用等。
我教他们通信,内容都是比较基础的:如何操作一部电台、如何用规范的电台语言去交流、如何正确和安全地保养电台等,基本上都是白天理论、晚上实践,也是不让队员们睡觉。
我不会教完他们就考试,但是每天晚上我会用电台来抽查,比如上午教他们,电台必须24小时开机,要保证随时有备用电池可以用,即使是晚上睡觉,也要有人值班,发现情况要及时汇报,怎么进行汇报等。晚上我是戴着耳机睡觉的,他们要在每一个时间点跟我汇报,如果我困了想睡觉,也可以放开大睡,因为如果他们没睡觉的话,就能准时地把我吵醒。
等我睡一觉醒来起夜的时候,就会拿起电台呼叫他们的代号,我说:“我是教官,汇报一下你们目前的情况。”值班人员就会在电台里告诉我,现在是几点几分,目前所在地的坐标,现在有多少人,正在干什么。如果汇报者的声音很亢奋,说明他们真的在做事情,如果声音很低沉,说明他们在偷懒睡觉。这时,也是通知潜伏在周边的教官开始偷袭的好时机来了。
这些是教学计划上没有的,但我们每一个教官都会想尽办法、绞尽脑汁以这样的办法训练他们。
有时还会刻意给他们制造麻烦,比如我知道他们要外出24小时,但我只给他们能使用18小时的电池,这时他们就要想办法解决另外6小时的电池问题。
其实问题很好解决,队伍移动的时候是开机的,停下来时先汇报,把需要传送的电文发送完毕后,然后跟我申请部分电台关机,出发时再开机。这都是在课堂上讲过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学会解决超出资源界限的问题。
因为战场上很多时候确实就是这样,不能按部就班地做。
在外籍军团里,我没见过给教官用的标准化课件,但教官们教的一定会超出教学要求。比如排长让我今天教会学员使用A型电台,通常用不上一天大家就都学会了。余下的时间,我会把我能想象到的各种特殊情况,以我擅长的解决办法教给他们,比如存量18小时的电池怎样才能使用24小时。
我会把A型电台和B型电台拆散,把它们的零件混在一起,让学员重新组装。会让学员背着电台冲上山坡,体验每一种电台的重量,这些就是我自己的发挥。
如果仅仅按照排长的教学计划去教他们,他们真的是只能学到一点儿最基础的东西。我希望能把我掌握的技能都传授给他们,因此对他们的要求更加严格。
两个星期的下士集训,内容和我在科西嘉升下士时的集训内容差不多,也有一些是我没有接触过的,比如怎么做陷阱、怎么反袭击,这些课程是根据当地的地理环境来安排的,有地域性。
晚上我们去摸哨,并不是真的去抓人,主要是考察他们的警惕性。总而言之,这两个星期就是想方设法不让他们舒服。摸哨是随机的,在训练计划里面并不是一个任务。
他们晚上睡觉时至少要有一名士兵放哨,按点换班,在周围会设警示装置,或者是反袭扰陷阱,抑或是布置一些石灰制的训练手雷,用那种特别细的线布好,炸开后伤不了人,只是“砰”的一响后冒白烟。子弹也都是空包弹,能打响,但是没有弹头,一打,喷出来一股火药,离得近的话,打到人身上会把衣服给烧烂,如果崩到眼睛里面能给崩瞎,一般距离两米之外就没啥问题。
吃完晚饭,我们会开车把他们送到一二十公里外的地方,让他们在第二天早上几点钟之前必须走回来,考验他们军事地形学的水平。回来的路上,他们要不断汇报自己的位置,遇到了什么情况。
我就骑着摩托车,带一支枪、两枚手雷,身上背一部电台,电台比一条烟还小,不到一千克。
根据他们不断汇报的行程、位置,在半路上给他们设置陷阱,埋假地雷,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等他们靠近时突然伏击,扔一颗手雷,拿枪扫一下。我是教通信的,所以对他们的战术反应并不关心,我只想听他们在电台里是怎么汇报的。战术教官有专门的战术模拟方式,他们的手段更加复杂。
整个学习过程是综合性的,不是说今天学了通讯课,今天晚上就只抽查通信。
在这个教学过程中,不会出现不努力的教官,因为每个人都需要在这样的集体里获得认同感,通常这也意味着你在这个集体里面的地位。对我们这些老兵也好、教官也好,想在新兵的心中树立形象,那就一定要用本事说话,所以我们在教学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发散想象力。
驻防后期,我们还参加了一次联合军事演习。
这是一场模拟反暴乱的演习,假设当地不明真相的民众在暴乱分子的鼓动下发动了暴乱,而暴乱分子所在的村落位置已经被锁定,此时伞兵奉命出击了。
我们空投落地后,立即将村庄周围的主要干道全部布控,随后装甲车、卡车赶到,进一步加强控制,将该地区全部严密封锁后,再派出一部分人乘直升机飞到暴乱分子所在村落外部,派出专门谈判人员,要求交出领头的暴乱分子,但暴乱方拒不交人,平暴部队决定采用不开枪的方式强行突破。
暴乱分子发现大势已去,企图逃跑。平暴部队动用直升机、装甲车、冲锋舟、各种船只,以多种手段围追堵截暴乱者,最终将他们擒获。
整个过程只有两天,演习部队一发现情况就开会分析局势、排兵布阵,随即行动。
我们是在暴乱的第一天下午接到行动通知的,大家立即开始做准备工作。下午到机场乘飞机前往指定地点跳伞,落地后分布在各个主要路口模拟封锁,当晚就在各个封锁点住了一夜。晚上就躺在地上,没有帐篷,跟实战时一样,吃饭就吃干粮。
第二天,我们乘坐直升机前往事发地的村落进行布控。
演习的时候我们连全部出动了,海上的小型船只也出动了,开到暴乱区附近的海面进行封锁,防止暴乱分子乘船逃跑。其他还有空军、陆军、工兵、装甲兵、警察、宪兵相互配合,岛上的所有驻军单位都参加了这次演习。
我们伞兵先是跳了一次伞,模拟已经把道路全部封死,然后再坐直升机降落到村子外面的足球场上。因为一旦真的发生暴乱,我们不知道谁会去跳伞,谁会坐直升机前往第一线,所以就所有人都跳一遍伞,所有人都坐一遍直升机。这样,如果真有情况,不管安排谁,他都是有经验的。
跟以往军事演习不一样的地方是,两天的军事演习里我们几乎没开枪,因为面对的是老百姓,只是在最后围追堵截少数暴乱分子时才有可能开枪,即便在对方使用自动武器的前提下,我们也要非常谨慎。
这样的军事联合演习,其实不是训练我们的。我们都会跳伞,都会乘坐直升机执行任务。我们不需要通过演习来锻炼,这样的演习实际上是锻炼部队指挥官的。
指挥官在作战室里面,需要熟练地运用、协调海陆空各支队伍,分工协作完成同一个目标,这种演习对他们是一种推演,尽管演习也会锻炼士兵,但更多的是在锻炼指挥官非战争行动时的指挥能力,如果不进行军演,指挥官的水平是没法保持和提高的。
因为每四个月就会从法国本土换一拨新的士兵来驻防,所以新喀里多尼亚几乎每四个月就要举行一次演习,就是为了提高各部队协同作战的能力,磨炼新部队适应环境和相互沟通的能力,同时也训练指挥官从不同的指挥角度进行演练的能力。
这次演习时,我们连有一个排被派往新西兰,参加了一次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三国联合举行的太平洋安全防务军事演习。
我们驻防科西嘉时,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军演。在吉布提也跟美军一起演习过。经常进行训练和演习,对部队的战斗力,对指挥体系的完善,都是有积极意义的。不过军演的每一秒钟都有开销。
在新喀里多尼亚我们也要跳伞,法军规定,空降兵每年至少要跳12次伞,才能保住空降兵的证章,不然就要从头再学一遍,或者调去其他部队。还不是每年只跳12次达标就可以不跳了,而是只要有飞机上天你就得跳。因为法军是全年度全时段地征兵,所以每隔一阵子就会有新兵入伍。
所以我们在科西嘉时,几乎每个星期都有飞机上天。
作为运输机的飞行员,如果想保住他空投伞兵的证章,就必须完成每年要扔下去多少个伞兵的“KPI”,否则他也要离岗。而飞机每升空一次,油料、地勤等都会产生成本,在天上把一个人扔下去也是扔,把100个人扔下去也是扔。所以空军指挥官会主动询问伞兵指挥官:“你们还有哪些人没跳过伞?我们有两个飞行员的飞行指标还没达到。”但伞兵指挥官会觉得让两个人训练也是训练,让100个人训练也是训练,为什么不让这100个人训练得多一点儿。他们的素质会提高一点儿,所以伞兵指挥官不论手下的士兵跳没跳够标准都要让他们跳,这样两边就一拍即合。
要求伞兵每年跳够12次伞,这是法军对普通伞兵的最低要求。伞兵积累的跳伞次数达标了,将来他的退休金也比没有达到指标的人多。
特种伞兵要求每年至少跳60次,才能保住特种伞兵的资格,等他将来退休后,他的退休工资比普通步兵高很多。特种伞兵当20年兵的退休津贴,可能会比普通步兵当30年的还要高。
所以法军是在用体系来规范部队的运作。
对飞行员也是一样,既有被动压力也有主动诉求。被动压力是如果每年不达标,就保不住自己的工作许可;主动诉求是飞行的小时数越多、任务等级越高,退休后享受的待遇便越高。
所以大家在从事专业工作时,都拼命地干。
不过新喀里多尼亚的飞机都比较小,全副武装上去只能坐一个排多一点儿,最多三四十人。我们只是在刚学跳伞时是空手跳伞的,等跳了两次以后就永远都是全副武装了,携带的装备和实战时是一样的。
在新喀里多尼亚跳伞和在科西嘉感觉差不多。
空降场距离大海就二三百米,跳伞也是在海边,看着大海往下跳。但因为是低空跳伞,高度只有三百米左右,所以不会被吹到大海里去。
从跳出飞机到降落伞打开,几秒钟就过去了。打开后,要检查降落伞,看看周围人的距离,注意不要纠缠到一起,这时离地面就只有一百多米的高度了。
跳伞时要做很多这种规定动作,没精力也没时间在空中观看自然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