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跳伞是在图卢兹旁的空降兵学院进行的。
那次其实是蹭了特种部队的飞机,我们被带到4000米高空,在这个高度已经看不清地面了。一开始我的心里非常紧张,但是看着身边特种部队的队员一个个顽皮地一跃而下,心里恐惧感渐渐消失,反而开始担忧自己出飞机做动作时能不能像他们那么帅。
再就是害怕落地时摔伤,虽然在地面上学了各种动作、各种理论,知道落地的冲击力和从二层楼上跳下来差不多。
特种部队跳完了,飞机下降到400米,这时两侧的机门打开,能清楚地看到地面的建筑物、门窗、小牛、小马和游泳池、电线杆。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儿后悔选择当伞兵。回过神来之后,我想明白了,只要别人摔不死我就摔不死。
飞机里噪声很大,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军官下命令全是用吼的。飞机随着气流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降地颠簸,冷空气掺杂着航空煤油的味道从打开的舱门吹进来,警示灯不断地在响。要仔细地去检查别人的装备,还要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装备,脑子里面还要过程序:有没有做对?有没有做错?跳出飞机之后第一件事情应该做什么?第二件事情做什么?要是有人飘在我旁边的话,我应该怎么做……
这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有一种压力。
在机舱里准备跳伞时的要求是,起立后不能抓任何东西,除了手里面那根挂在钢丝上面的伞钩扁带。飞机的舱门以及所有设备的设计都非常科学。我们站起来后,那个椅子就自动折叠起来,以防止刮到我们身上的衣物或装备,也防止有的人由于第一次跳伞过度紧张抓住不放。尤其是在跳伞的舱门前,每个地方都设计得非常光滑,你的手只能去扶着,没有地方可以抓。
训练的时候就严格要求我们,不让抓任何东西,手里的那根带子也要根据出舱的方向,决定握在脖子的右侧还是左侧,否则跳出飞机后,那根带子很有可能会围着你的脖子绕一圈。在降落伞打开的瞬间,你的脑袋就已经被勒飞了。
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当手里抓住一根带子时,会明显感觉比手里什么都不抓要安全很多。
跳伞运动是一项小众又专业的运动,所有的产品,全部是由那些做过跳伞运动的人——在天上飞过、跳过的人来设计的,是一代一代的经验积累而成的。
第一次跳出机舱,降落伞打开时,是我这一生中最激动和喜悦的时刻,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又成功了一次。
低空伞出现事故的概率有10%左右,当时法军使用的是低空自动伞TAP696-26,下降的设计速度不超过每秒6米,所以落地时的冲击力很大,几乎每次跳伞都会有人摔伤,而且是不止一个人摔伤。
所以跳低空自动伞摔伤不摔伤不是技术问题,相当一部分靠的是运气。因为这种降落伞下落时,漂移方向几乎是不可控的。你可能会落到石头上,落在电线上,落在公路上或跟别的伞兵撞到一起,跳出飞机时主伞没打开的情况也有,但相对罕见。
降落伞没打开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跳出飞机后,开伞扁带没把主伞囊从伞包内拉出,或主伞没有成功脱离主伞囊,因此人仍被挂在飞机上。
这时飞机会保持匀速飞行,如果是从飞机尾部跳出来的话,会用绞盘尝试着把你收回来;如果是从飞机侧面跳的话,人在空中受气流影响上下左右摆动,强行回收很可能导致伞兵与机体不断碰撞,造成骨折或死亡。
这是一种几乎不太会发生的情况,但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飞机将控制在一个对伞兵更安全的高度和速度下运行,投放人员会探出身体观察伞兵的状态,如果伞兵的意识和身体状态正常,投放员就把扁带割断,让伞兵脱离飞机后自行打开备用伞。如果伞兵的状态不正常,比如晕了过去或已严重受伤,机组人员就会尝试把他拉回机舱。
怎么确认跳出飞机的人是不是有正常意识呢?就是看他的身体姿态。有正常意识的身体是缩成一团的,因为每个伞兵都被警告过,遇到这种情况要缩成一团保护自己。并且当伞兵的身体缩成一团时,气流对他的冲击会变小,身体摇晃的程度也会相对小,且稳定,当身体和机体碰撞时,会更加耐撞一些。要是没有意识的,身体肯定是放松的,这时身体摆动的幅度非常大,像一片树叶一样,来回转圈或无规则地打飘。发现人没有意识了,投放人员就只能用绞盘把人硬拉回来,没有其他办法,因为运输机不能垂直起降,不可能拖着一个人在跑道上降落。
另外一种情况是人跳出去了,拽的绳子断开了,但是降落伞还没有被拽出来,或者降落伞被拽出来了,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完全打开,没有在头顶上形成一个像蘑菇一样的伞盖,不能产生有效阻力。
所以跳伞时的要求是,出去后的第一个动作是缩成一团保护自己,感觉降落伞被拉出来后抬头看天,看降落伞是不是真的被拽出来了,降落伞刚刚被拽出来时是一条布卷,然后逐渐充气变成半球状,这时就能感觉到下降速度明显减慢。接着再看降落伞绳有没有断的、乱的,降落伞体如果有破断的,伞绳会飘动、缠绕,直接影响到安全。比如一根伞绳从伞顶部兜了过去,让本该半圆的降落伞看起来像一座**山,这种状态下的降落伞,下降速度远远不止每秒6米。
抬头观察发现降落伞没问题后,接着观察周围有没有距离太近的伞兵,虽然降落伞的漂移方向是不可控制的,但你可以操纵漂移角度来避免两顶伞缠在一起。比如,风把你往东吹,你不可能控制降落伞往西飞,但可以控制它飘往东北、东南或垂直下降,否则就容易撞到一块、缠在一起,出现在上面的人把下面伞兵的伞踩塌掉的情况。
如果真的发生无法解决的意外,打开备用伞就行,胸口挂着的那顶备用伞(TAP511)还从没有发生过打不开的情况。
法国降落伞设计得比较特殊,就像一个倒扣的、破了四个洞的碗,伞顶那四个洞是对角线上的四个长方形窗口,气流从碗口进去,从窗口喷出来,这样它可以下降得更加垂直,或者通过关闭一侧的窗口来让降落伞改变它的漂移角度。这样设计的好处是,因为下落得快且垂直,所以空降场就可以更小,坏处是我们总是摔得很惨。
这种设计可以在更小的区域和时间内投下去更多的人,比如在山区、丛林很难找到大面积的空降场,且这种地形上的敌情一般都很复杂,如果飞得高、落得慢、降得散,对伞兵和飞机都不是件好事情。
落地前的那种感觉是非常恐怖的,尤其是在将要落到地面上的一刹那,就像眼睁睁地看一辆车朝你急速开过来,但是你又不能动,只能把身体绷得紧紧的,就等着它来撞你。每一次落地都像是被车撞了,很痛苦,且整个过程都不可控。
新兵训练跳伞时,我们会从一架水泥搭建的飞机上跳出去,高度一米左右,练习着陆的翻滚卸力。
到实际跳伞的时候,翻滚着陆的动作几乎没有人去做,还是该怎么摔倒就怎么摔倒,因为要么是气流把你折腾得无法做动作,要么是下落速度太快还没来得及做动作就被狠狠地砸在地上,要么是过分紧张忘了做。
所以在法军当伞兵是件比在其他部队当兵更需要勇气的事情。
在空降兵学校的第四跳,我遇到了第一次意外。
当时由于风大,落不到场内的安全区域,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脚离空降场边界的树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脚下用负重绳拴着一个二十公斤重的装备包,坠在脚下六米的地方,它就像钟摆一样晃悠着擦过一枝枝树梢,最后被一棵树挂住。
风吹着降落伞拉着我继续往前飘,尽管我没落在树上,但是脚下的包已经被树挂住了,降落伞瞬间停顿,腿上的绳子一扯紧,我就倒栽葱掉下来了,从双脚朝下变成脑袋朝下向地面坠去。那一秒钟,我脑袋里蹦出一个词:完了。
我头朝下砸断了无数树枝一直往下坠,瞬间看到地面越来越近,本能地整个人缩成一团,用双手护住头颈,闭紧了眼睛,绷紧了全身每一根肌纤维,等待着脖子被落地时的巨大冲击力折断。
还好,还好那棵树高于六米,刚好快落到地面上时绳子到头了,距离地面还有二三十厘米时顿住了,脑袋就没着地。由于树枝的弹性,接下来我就像被一根皮筋倒吊的葫芦娃,头朝下**来**去,离地面近时,伸手都能摸到地面,可以看清爬行在野花花瓣间的蚂蚁。
这是很舒服的一次落地,因为脚不痛,之前每次跳伞落地的冲击力都是相当大的。
那次幸亏这棵树的高度超过了六米,不然我就麻烦了。
我跳低空伞时出过几次问题,但是都没有受伤。
有一次是全副武装跳下来,落地的一瞬间,腿是要紧绷着下蹲的,我的步枪的弹匣就磕在了大腿上,弹匣都变形了,大腿上的裤子也撕烂了,但奇怪的是大腿连皮都没有擦破。
还有一次,距离地面几十米的时候,我踩在别人的降落伞上了,一踩上去就失去了重心,被裹在塌陷的降落伞里狠狠地摔到地上。我还以为自己会摔死,结果爬起来除了流鼻血外居然啥事都没有。
落地后,我们有规定,在最后一个人落地之前,所有人都不准摘头盔。“在最后一个人落地之前”的潜台词就是你的眼睛一定要看着天,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最后一个人没落地。“所有人不准摘头盔”的潜台词就是要随时保护好自己。因此我们都是边收降落伞,边抬头往天上看,如果发现天上的人快要落到身上了,就赶紧跑开。
当然也有两个人降落伞缠到一起同时落地的。
我们每年的跳伞训练,至少有一次是要把主副伞都打开。这是件很简单的训练,双伞打开只会增加安全性,会让下降速度更慢,落地的时候更舒服。
备用伞是挂在胸前的那个,主伞在背后,备用伞面积更小一点儿,伞绳的长度也短一些。虽然主、副伞的伞绳不太可能绞缠到一起,但要小心缓慢上升的副伞会缠绕到你自己。
低空自动伞和高空自由伞不一样,那种长方形的高空伞如果两个伞同时打开,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