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次跟女儿说起我们小时候没有电视可看,女儿惊得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不看电视还能干什么呢?”她一个人闷闷地考虑了好久,问我:“那么有没有录像和影碟呢?”我回答她,电视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录像和影碟?她又问:“音响呢?”我说音响也没有,只有微波炉大小的收音机,能买得起的人家也很少,并且只播样板戏。她马上追问什么是“样板戏”?我无话可答,因为解释这个名词实在太过复杂。仅仅只相隔二三十年,我和女儿之间无法沟通的东西已经太多。
我婆婆的状况却是另一回事。最早她使用的是一台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后来我淘汰了一台十四英寸彩电,她拣去用了。再后来我淘汰了二十英寸的“菲利浦”,她又是如获至宝。几年之后放这台彩电的柜子无缘无故断了一条腿,动静很大地扑倒在地,彩电跟着摔了个大跟头,虽然图像还能出来,毕竟外壳摔裂了好大一块,看着就很别扭。我自作主张地掏四千多元钱买了一台二十五英寸彩电,换下了那台“老弱病残”。两年之后同样的彩电降价到两千元钱左右,婆婆就替我的钱心疼,责怪我不该着急买,等上两年多好!老年人的价值观真叫人啼笑皆非。
几年之前有个朋友跟我说,她每天只要人在家里,电视是肯定要开着的,看不看另说,图的是家里有份热热闹闹的响动。必须承认我没有这份洒脱。“看电视”当然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内容,我对这部分生活的态度却比较拘谨,只要我开了电视,人必定是规规矩矩守在电视机前,如果离开了去干别的事,哪怕二三十分钟,我一定会把电视机关掉。让某种东西在身边白白地消耗着,感觉上是一种浪费,有那么点“暴殄天物”的意思。这可能缘于我对电视的态度太过认真。
我们一家三口人是很难凑在一块儿看电视的。我先生有男同志们的“通病”:遥控器一旦掌握在手,啪啪啪啪频繁换台,平均五秒钟一次,女儿戏称为“妙蚕豆”。我却是个用情比较专一的人,读一本刊物总是从头到尾读完为止,看电视也喜欢专注地守住某个节目,哪怕当中广告播得硝烟弥漫,我自岿然不动,耐心好得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这样,先生频频炒“蚕豆”,把所有的节目分割得支离破碎,眼面前绿肥红瘦,声音和图像串成一锅杂烩。我屡屡抗议无效,只得愤而起身,躲进隔壁房间看我的书去。眼不见心不烦,任他蚕豆炒爆了锅,我只当世上没有电视这回事。
女儿看电视倒比较规矩,偶尔炒一次“蚕豆”,必定跟我打招呼:“妈妈对不起呀。”但是她的视听口味却又是我不能容忍的。动画片是她的第一选择。其实我也挺喜欢迪斯尼的几部经典动画,偶尔看看也会笑得开心。只是她对日本的武士暴力机器人一类的动画更感兴趣,几十集几百集情节雷同的东西一路看下去毫无厌倦,我便不敢苟同。两三岁的时候看熟的“黑猫警长”,到十二三岁还看得津津有味,使我难以理解这种“专情”。更可恨的是她特别喜欢港台搞笑片,一个周星驰让她崇拜得五体投地。坦白说我不讨厌港台片,无论言情、警匪、武侠,我认为比之国内的大多数电视剧是略胜一筹的,惟独这种搞笑片浅薄得过份,非但搞不出我的笑,倒让我坐不了几分钟就落荒而逃。就这样,看电视我和女儿也坐不到一块儿,跟孩子争来争去又不好意思,唯一的办法还是避开。
人家说,现在的电视机卖得这么便宜,三口人各买一台,一人一个房间坐着,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猛一听是个办法,仔细想想却不是那么回事。看电视本来是一个家庭的享受,是维系亲情的一个重要内容,如今却要兵分三路,每个房间孤零零坐着一个,没有说笑,没有交流,这种电视看得有意思吗?
更重要的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耿耿于怀,那就是电视把孩子的品味生生地拉低了,他们从小在电视上阅读名著,通过电视审视人生,从电视中了解自然,习惯了吞咽别人嚼过的馍,久而久之,他们的感官会不会退化?他们的灵魂会不会因为汲取了同一来源的养料而变得彼此相像?想起来实在是一桩很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