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香港有部电影,中文名叫《别惹我》,粤语名叫《小亲亲》。编剧是鼎鼎大名的岸西。女主角是陈慧琳,男主角是郭富城。配角更加耀眼,张智霖、毛舜筠、张达明、曾志伟、雷颂德、宣萱、谢天华……电影很爽朗清新,弥漫着港式温情。
陈慧琳饰演专栏作家吴秋月,她可了不得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创作。报纸副刊上的专栏名字是夺人眼球的《月经》,讲的都是女孩心事。这位专栏作家,与郭富城扮演的电台毒舌DJ,因为一张黑胶碟唱片不打不相识,之后在各自的报纸专栏和电台节目里,指名道姓地对骂,最后,发现对方势均力敌的存在,才能让人生不寂寞,冤家和解,终成眷属。
吴秋月是香港最炙手可热的专栏女作家,报纸、杂志社主编都不敢得罪她,要用传真机发来求饶的亲笔信,“大作家,别闹了,求你快快交稿吧!”可是,她当然有写不出的时候,或者家里停电,只能去公园写,去咖啡馆写,去所有有助灵感的地方写。但是公园里都是蚊虫,咖啡馆要打翻咖啡,最后只能愤愤地盖上电脑,不写了!
写不出其实就是写作人的常态。我的几个女性朋友,她们有的常年为著名期刊写稿,有的出版了畅销小说,但她们还是会在朋友圈里情绪不稳地来一句:徒步了多少多少公里,但怎么样都没有写作苦,写作太苦了!或者跟我说,家里人实在太多,花巨资去酒店开了个房,退房之前,逼自己写完了。
我在杂志社工作的时候,经常要写大篇幅。有一次,爬完几座山,回来赶世界自然遗产的Cover Story(封面故事),一天的时间要写满15页。于是起得比爬山还要早,清晨四点闹钟闹起来,一直坐在写字台前,写到夜幕降临。过程真的是非常非常不笃定,我甚至像一个女神经病一样去买了一串香奈儿珍珠,挂在脖子上,鞭策自己,要好像职业女性那样对待写东西这份工作,要在死线(deadline)前保质保量地交差。
吴秋月经常喝着威士忌写,我的一个女性作家朋友喷古龙水写,另一个要听音乐写,还有一个吃饱了就不能写。写东西普遍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很喜欢看一个八卦时尚杂志主编的卷首语,每一篇都写得幽默动人。在这行业里,杂志主编真是格外有天赋,可他的员工私下里告诉我,他呀,经常很痛苦,每个星期写卷首语前都非常痛苦。吴秋月以写字为生。她的前男友从加拿大回到香港找到她,对她说:“跟我去加拿大吧,那里也有华文报纸,小松鼠会来敲打你的窗户。”电影毕竟是电影,365天可以天天有创作,失恋了还能有前男友邀请换一个环境写。
现实生活,很多人都跟我倾诉过,“写不出,要死要活写不出了”“用脑过度写不出”“言之有物更写不出”。写得出的时光,是金子般的珍贵,是成群的海豚一同跃过洋面,是大片流星一同坠落天际,是海面上掠过大提琴一般微微忧郁的稀少浮云。2009年我出版了《夏润研的故事》之后,也长期“写不出”,三四年过去,始终还是没有成功开展新的长篇。
其实,写不写得出,是个坐不坐得住的问题,这个很好解决,只要你足够渴望写,稍微强迫自己一下就行。可是,写不写得好,就艰难了。长篇对我来说,就是个艰难的任务。
我的朋友、旅行作家郭子鹰,他这样鼓励我:“写不出了,就说明要体验生活了,去体验一段有机生活,写出来的一定是绿油油、生机勃勃的。含蓄内敛又充盈着观点和真诚热情的写作就是磨炼自己内心的力量,这是‘拉弓训练’,‘射箭不是靠弓,而是靠当下真心,靠射箭时的活力与意识’。这是一代日本弓道大师阿波研造说给他的学生德国哲学家奥根·赫里格尔听的,后者,则把它写进了自己薄薄的著作《箭术与禅心》之中,这本仅有127页的小书,甚动我心。
对于拉弓与哲学,我自认都是门外汉,但是摄影的过程却让我对这段话很有共鸣。摄影必须用照片来说话,但绝非是始于快门,也不曾止于照片。摄影师看到一个场景,心弦被什么所打动,他想与什么人分享,想留住并且向什么人展示,就是他所经历的,并为之心弦颤动的某个瞬间。这就是为什么一千个人会拍下一千个不同的罗马与巴黎,为什么有人把故宫的冬雪展现得凄美动人,而有的人,靠角楼上空的朗朗皓月被人传送。”
我懂了,写东西,就是内心世界的折射,是一种积蓄。而如果有机会被传送,看的人的心弦有过些微的颤动,写作人就有了持续下去的动力。
如果写的人固执地认为整个世界都有恩于我,每一个边边角角,每一个芸芸苍生,那么这颤动也必定与真诚、善良与唯美的乐音同频。
我写作,其实就是与同样羽毛的鸟儿一起飞。写作说到底还是拼思想,而且思想还要不断超越自己和读者。这很难,但得坚持。哪天我不写了,肯定不是放弃了,也许是又去买珍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