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踩着高跟鞋,绕着地球一圈一圈飞着,当然也渴望降落(1 / 1)

这几年,Cece一直住在慕尼黑。她这样容易“崩溃”的姑娘,竟然一个人在德国默默地住了那么久。慕尼黑可不比纽约啊,就算冬天一样冷得要死,纽约起码是个花花世界,也没有人把你当外人。慕尼黑?我设想了一下,如果没有爱情,铁定待不下去。

2008年,我去北京出差,第一次见到Cece。我们在北京郊外封闭式培训,Cece晚上跑到我房间,一聊就聊出了超越同事的友谊。这些年,我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她在欧洲的这几年,我几乎就没有与她见过面。我今天早晨问她:“哎,那个我仰慕的,一直没有忘怀的总部的型男叫什么来着?”Cece回复:“他叫Mr.×××。”我说:“我真虚伪,唯一暗恋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的名字都拼不出。”

Cece就是属于那种我能够在她面前真实**自我猥琐面目的人。要知道,那种500强里建立起的情谊,天天坐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嘻嘻哈哈是容易的,但成年人价值观形成以后,可以对事物感知、共鸣并一切尽在不言中是需要缘分的。但是,我们比好朋友又要淡泊些,只是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约定一起在冰天雪地里喝个酒,想起那场景就顿觉十分期待。今年我去了一次盐湖城,Cece曾在那里念国际关系硕士,我就拍了摩门教大教堂的照片给她,那个犹他州安静的城市在我心里就属于她。

我从波士顿搬去纽约的时候,Cece给她在纽约生活的发小发了一通邮件,于是,Maggie出现了,在纽约好像亲姐姐一样照应我,我们在纽约各个角落玩耍的时候,总会提起Cece。我们说:“哎,她一个人在德国。”Maggie对我的各种体贴,总让我感觉到Cece的存在。我从纽约到北京后,北京人Cece决定离开德国去上海工作。Cece凑巧与Stella住进了同一个小区,于是我跟Stella说:“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这个从德国来的北京姑娘。”

Cece海运了几十个箱子把家搬回了国,也把身份证一起装箱了。她说:“身份证还要在海上漂几个月,只好去挂失重办,才能在上海开展一系列新事物。”这种马大哈,那么多年,竟然走南闯北,一个人开着车在欧洲到处混,一个人跟奇葩房东斗智斗勇,一个人住在离家人那么远的地方。她说,这次回来,父母在北京的家搬了,下飞机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她这种月亮巨蟹的人说出这句话,让我这种上升巨蟹的人,内心一阵翻滚,胆小鬼和胆怯的魔鬼们都爬了出来。我们潇洒地四处迁徙,但是有时候真的很怕不知道家在哪里。

我看到Cece写道:“有时候回想过去的十几年,我翻墙半夜把寝室的姑娘拍起来开门,然后去美国念书,在落地的时候把两个大箱子丢掉;我学着做饭,终于可以不再吃速冻鸡翅和冰冷的三明治,一锅猪蹄和一席饺子想当年颇有名气;再回到北京,从头学起,彻夜不眠的工作,然后学着忍住眼泪的辞职跳槽;到现在在欧洲,一边吃一边玩的身无分文。在慕尼黑骤然降到7度的今天,就着呼啸的风和淋漓的雨,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失败。”她这种比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无知无畏去翻墙、丢东西、从头学起、彻夜不眠、身无分文的人,也会感怀自己好生失败。

Cece是那种即使一个人在国外,住着租来的房子,也要办齐所有餐具、在换季的时候更换窗帘的人,她喜欢一切美的东西,会下厨好好煮一顿饭,开一瓶好酒。她和我一样,踩着高跟鞋,绕着世界一圈一圈飞着,我们当然也渴望降落,可是如果落脚点没有归属感,也许还是无法着陆。我跟她说:“不要叶公好龙了,你明明就是不要,要不然德国那么多帅哥,你怎会无所获?”她说:“哎呀,很多德国的年轻人都没有出过德国,太不国际化了,到底怎么聊?”但是我们怕孤单吗?当然了,月亮和上升巨蟹的人,对亲密关系十分向往,对亲近的人是无比依赖的,这大概就是我们虽然独立、节制、不爱打扰,但也会时常反省自己和人生的原因。

再一次见到她,我们望着灯火辉煌的长安街,又回顾了彼此诗意又失败的过往,她说:“看the news room(新闻编辑室)真是好澎湃啊,以前想当个新闻工作者,现在都要喝威士忌了,红酒已经没法按捺住工作时的激动人心的部分。这些年,在德国,还是在专业领域进步了不少。”她已经不再是2008年那个乐呵呵跑进我房间,聊天时发出银铃般笑声的狮子座的Cece了。这些年,我们都在笨拙的生活里收敛起一些锋芒,可是她还是她,眼眸闪亮,好像晨雾中天真的小鹿,始终对这世界保持着好奇与盼望。虽然她的口头禅还是“我好崩溃啊”,但是她望着我,比以往更确定对我说:“幸福是要争取的,自我圆满成就大圆满。”

她还说:“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未来存有困惑和惶恐;我害怕如果有一天世界有第三次世界大战,我害怕我的故乡变成满目疮痍的废墟,我也害怕乱世,尽管乱世出英雄。我也不愿意想象生活在冷漠的楼宇间,穿梭在人群里为了责任而放弃梦想。我对稳定安康、自由没有压力的生活抱有一颗极度向往的心;做人做事喜欢留有余地,也更希望能够尽可能地获得更多的安全感。记得我一个人去普罗旺斯‘思考’的时候,看到过杨绛先生的一句话:‘一般人的信心,时有时无,若有若无,或是时过境迁,就淡忘了,或是有求不应,就怀疑了。这是一般人的常态。没经锻炼,信心是不会坚定的。一辈子锻炼灵魂的人,对自己的信念,必老而弥坚。’那句话对我在后来选择时候的思考里,起了很大的作用。一方面,我发现对于未来的期待和畅想,如果不脚踏实地地去尝试,就会一辈子生活在没有人能够保证的不安全里。还有就是,在Arles的时候,我还写了一张明信片,我说,我们都是一般人,所以信心时有时无若有若无,但我们总要锻炼,然后得以坚定自己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