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香港有一部名叫《岁月神偷》的电影正上映。那个夏天我在做杂志,每个月最轻松的时刻,就是数码样签完字,笔和眼镜一扔,看到窗外天空渐渐变亮的那十几分钟。那段日子现在想来,还是很诡异。生活十分乏味,心情仿佛又格外平静。下午我和凯西会去楼下的小卖部买瓶含酒精的饮料,我们坐在对角线醉醺醺地编辑文章,看到足够好和足够烂的文章,都要感叹一下——会表达的确是一种天分。晚上去吃loft楼下唯一的川菜馆,所有的菜,都翻来覆去吃了好几遍。作息与其他正常人无法匹配,有人来办公室看我,觉得简直就是莫大的恩宠,所有的饭点我都不可能出现,慢慢朋友们也知道,她的杂志又到“大姨妈”(后期)了。
6月刊杂志下印厂的那天,我回家看了《岁月神偷》。“真是久违了,这样的节拍,这样的晨昏。”看完电影,我这样想。李治廷唱的主题歌,里面有句歌词:“细雨飘飘,心晴朗。”这首温柔的歌被反复播放,格外能映衬我那时的心情。那个夏天,虽然辛苦,可是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无法尽如人意,可是我觉得终于不再浪费光阴,之前的一切也都不再留恋。
很多个夏天,我都去了南半球,好像是神迹般值得感激的安排。四年前的7月1号,我从香港飞到约翰内斯堡,南非大陆,菩提花温柔,蓝鹤悠然飞过。记忆,找准一些节点,得以让时光倒流,真是一项伟大的功能。开普敦的Boulders Beach(巨石滩),阿根廷对战德国。
“怎么样了?”
“3∶0了,阿根廷要输了。”
那个3∶0的时间点,我在Boulders Beach,这里有成群的南非企鹅,当然,这个时间点,天际线是白色的,那是渐渐黯去的天光。大海与天空,在白色的天际线处缝合。还有远处繁星般的灯火,安静得如停滞了一般的暮色,温婉的南风,从容的海浪,排着队,一摇一摆归家的企鹅。傻愣愣的南非企鹅们,真的会排成一队,整整齐齐,慢吞吞地在海边的岩石上走。走得很缓慢,走得很拖拉,如果队伍中有一只停下来了,其余的也都停了下来。无论如何,队形总是要保持的。
到了4∶0的节点,已经目送企鹅宝宝们回家了,同时发现还有一条静直的街道,通往海边的停车场。四下是开普敦的民宅,一栋栋房子,分插在街道两边。
比赛结束哨声吹响时,正“笃笃笃”地踏在静直的小路上,街道、房子、海风、暮色、早起的星辰,还有气氛的祥和。我正努力分辨,这里是静谧的欧洲小镇还是澎湃的非洲大陆。
“是非洲。因为散着步的我们,身边竟然还跟着一只掉了队的南非企鹅。”ZZ曾不可思议地对我说。
我又要去南半球了。后天从法兰克福飞去里约热内卢。四年,我已经不做杂志了。从纽约搬到北京,不再如四年前那样单纯理想主义,但还是理想主义着。最近的两年,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北美大陆,每个夏天去南半球,仿佛也已经不再持续。
对于南美的一切,完全是一脑子糨糊,我甚至以为圣保罗是巴西首都。我给在波士顿念书时的同学Aline(艾琳)发邮件,她回信说:“亲爱的Jane,我已经去波士顿工作了。祝你在巴西旅行愉快。”Aline姓Martini(马爹利),是个名字和笑容都很醉人的圣保罗姑娘,她在圣保罗的KPMG(毕马威)工作,总嫌弃别人的英文不够好。
在波士顿的时候,我中午经常跟她在运动场边吃三明治,我们望着麻省湛蓝湛蓝的天空,讨论各种问题。她酷爱开车,我经常蹭她的车去纽约,一路上她潇洒地跟我说:“我能一直开,我太享受开车了。”我有时候坐57路公交车去她家,她和三个韩国人合住,小家十分温馨。我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跟她聊一下午,然后我们去看电影,Aline教我,不用重复买票,从这个厅窜到那个厅就好了。她说:“男人真是太奇怪了,对他们冷淡和热情点,都不行。你们亚洲男人也这样吗?”我说:“哈哈,same same but different(同中有异)。”这位说葡萄牙语满头鬈发的姑娘就是我对巴西唯一的认识。
这个周末在家临时抱佛脚,书上说,英国学者齐格蒙特·鲍曼在谈到空间感与现代性的时候对巴西利亚进行了嘲讽。但巴西利亚大学语言文学学院院长恩里克甩下一句话:“这些英语国家的学霸永远不会理解巴西。”不被人理解的国家和文化,还是令人非常向往。我要去里约看一场足球赛,比起南非世界杯,我已经强多了,起码已经在家里看了好几场直播。30小时的飞行我也不担忧,真的,一上飞机,我就开心了。
不知道会在巴西遇见什么。下一届世界杯的时候,我不知道会生活在哪里。岁月真是个神偷,偷走一切,包括执着和难过。不过,那些时间节点对我来说,果真是有用的,要不然四年四年过去了,都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回忆。
四年四年过去,日子果真好像歌里唱的,放眼看,岁月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