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号那天,我一个人在中城逛街,一逛逛到夜里六七点,便打算下个馆子。新年第一天,必定要吃顿好的。后来我在upper east(上东区)选了家日本菜,yelp上评价不赖,而且新年第一天,还十分感人地照常营业,便钻了进去。
这家餐厅装修得特别简约精致,不是典型的日本风格,但灯光十分讲究,空间宽敞,桌子上摆满了酒杯、刀叉,爵士音乐营造了朦胧的杯盏交错之感,好像高档的法国餐厅。服务生领我入座,他问,“一个人吗?”我说:“是啊。”他微笑地倒了杯煎茶给我。我点了海鲜牛油果色拉和热腾腾的牛肉寿喜锅,一碗米饭,我打算就吃这些,他说:“足够了。”一小会儿,服务生说 :“你的菜上齐了,”我喝完一杯煎茶就埋头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我右手边的桌子,又被服务员领来了一位金发的年轻姑娘,穿着质感很好的黑色毛衣和黑色马靴,指甲修剪得漂亮干净。她入座就点了单,一个人握着手机,睫毛忽闪忽闪。很快,她的菜也上齐了,她还点了杯白葡萄酒,就着生牛肉片,独自享受地吃了起来。
大概是我一个人跑到一家像模像样的餐厅吃饭的机会太多了,一个人面对一张华丽餐桌的场面,早已不觉得不妥当或者无颜面,但是隔壁也坐着这样一个姑娘,也这样吃着饭,再看看餐厅里,绝大多数的桌子都是两个人以上,还有很多是朋友聚会,忽然就觉得这种我曾经浑然不觉的场景有些怪异。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这个隔壁桌的姑娘,也一个人吃着饭,没有人陪啊。放眼望去,整个餐厅,只有我和她的这个角落里,是独自吃饭的两个人。如果她没来,就只是我一个人。我们都跟服务生说,一个人。都坐定了就开始点单,都点完就吃了起来,谁都没有等待另一个谁。我们两个相视一笑,各自吃着新年里的第一顿一个人的晚饭。
哎,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下馆子的呢?想不起来了。大概是从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旅行开始的。我年轻时候肯定对自己说过,什么?一个人吃饭?也太凄惨无味了吧?!可以一个人干很多事,但是绝对不能一个人吃饭!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就一个人斗胆走进了一家像模像样的餐厅,一个人点单,一个人若无其事吃了起来。想起来,在北京,有时候下班以后,也会特意跑到利苑去,一个人点上份咸鱼鸡粒煲仔饭,犒劳饥肠辘辘的自己。
啊,我已经变成无人作陪的金刚女芭比,要一个人吃晚饭的孤寡女士了吗?也不是啊,只是怕麻烦,图方便,有时候怕应酬,懒得没话找话,又不想吃泡面,便开始不再惧怕一个人面对一张餐桌。我都一个人开着车,独自在南半球旅行过几个月,还跑去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波士顿生活,我早就不是怕孤独的小女孩了,还怕一个人吃饭不成?
Stella(史黛拉)跟我说,每天晚上放倒孩子们,倒杯酒,一个人待会儿是世界上最舒坦的时光。也有人经常对我表示,很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其实我十分理解并享受一个人的时候,与太阳系里面某一颗遥远陌生的行星可以对上一会儿话的惊喜,我们很多时候极度需要一个人的时空。但是这种期待与惊喜,需要有勇气经历莫大的喧闹,或者经历一个人走进山谷。自己与自己说话,如果不是性格使然,有时候就如同溺水的人挣扎一般。只有经历过这个世界的闹与静,才能在浩渺夜空里,找到那颗星。
那天还剩下半碗饭的时候,隔壁桌的姑娘吃完了。她挥手买了单,喝了余下的煎茶。那种程序与动作,不就是另一个餐桌边的我吗?姑娘挺拔地站起来,穿上大衣,拿上雨伞,临走的时候再次跟我相视一笑,不过她忽然对我说:“Happy new year.Don't eat alone(新年快乐,不要一个人吃饭),”然后她推门走进了中城星光点点的街道。
那一刻我竟然忽然感动又感伤,新年第一天的纽约,我为了庆祝新年,一个人下了馆子。我的身边坐着一个同样独自吃饭的姑娘。她喝着酒,吃着生牛肉片,看起来生活得很好的样子。我并不是真的找不到人陪伴,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奇怪,所以一个人就来吃了饭。邻桌同样一个人吃饭的陌生人对我说:“Don't eat alone.”
小年夜在上海家里,妈妈对我说:“爸爸妈妈要老的,还是希望你寻到一个伴儿。”我爸妈知道我好静,一个人也不怕闷,但是人最终还是怕孤独的,年纪渐长,就越是担忧无人陪伴的时光。我爸我妈,结婚以后就形影不离,我自然特别理解那种善良的提议。我说:“好啊,现在我都能一个人去足底按摩,一个人去烧烤店点一份烤大蒜呢!但是,以后肯定拖个人一起去。”
在地球上独自生活了400年的外星人都敏俊教授,也是一个人吃饭,他一个人心生尘埃地生活了400年,每天望一望太阳系里那颗遥远的行星,肯定都习惯孤独了吧?但是,他还是买了两份乌冬面,跟唧唧歪歪、疯疯癫癫的千颂伊小姐一起吃了起来。他说,习惯了两个人吃饭以后,忽然觉得两个人吃饭也挺好的。
我不怕独自面对一张华丽的餐桌,但是我也会对你说:“Don't eat al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