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姝媚（烟光摇缥瓦[1]）

史达祖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2]。倦出犀帷[3]，频梦见、王孙骄马[4]。讳道相思[5]，偷理绡裙，自惊腰衩[6]。□□惆怅南楼遥夜，记翠箔张灯，枕肩歌罢。又入铜驼[7]，遍旧家门巷[8]，首询声价。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记取崔徽模样[9]，归来暗写[10]。

【注释】

[1]缥（piǎo瞟）瓦：淡青色的琉璃瓦。

[2]凤弦常下：泪水和尘土常常落在锦瑟的丝弦上。

[3]犀帷：饰有犀角的帷帐。

[4]王孙：指自己所爱的情郎。骄马：骏马。

[5]讳道相思：不愿提起“相思”二字。

[6]自惊腰衩：为自己的腰围又瘦而感到吃惊。古代女子上衣在腰处开衩。惊腰衩，即为腰衩又宽而感到吃惊。

[7]铜驼：汉代洛阳的铜驼街，是当时贵族青年丛聚的地方。此处代指南宋京城临安的繁华街道。

[8]旧家：豪贵之家。

[9]崔徽：唐代河中府的妓女。此处代指作者所恋的妓女。

[10]写：画像。

【译文】

淡青色的琉璃瓦上一片烟光，在檐廊下，风儿吹着柳絮到处乱飞。锦瑟横在她的床头，想必那泪水和尘土曾屡屡落在丝弦之上。她不愿意走出帷帘，一定时常梦见我骑马的模样。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及“相思”二字，只是暗暗为自己瘦损腰肢而倍感凄凉。我不由得满怀惆怅，回想起南楼相识的那个晚上。还记得当时张起翠绿的纱灯，你靠在我的肩头轻轻歌唱。此后我又来到临安，径直来到旧家的门巷，先打听你是否安然无恙。可惜无情的东风，把你和百花同时吹谢，也带走了你无尽的遗憾与忧伤。我还清楚地记得你的面庞，回来后暗暗把你的音容笑貌画在绢上。

【背景故事】

这首词写的是作者在年轻时的一段往事。

那还是词人年轻的时候，他在杭州结识了一位风尘女子。这位女子虽然是风尘中人，但不仅色艺双绝，而且人品出众，特别重感情。在频繁的来往中，他们不同于那些只求声色之欢的人们，而是相知相近，心心相印，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可是这段感情很快便走向了终结，史达祖因事离开了杭州，而且一走就是很长时间。时间一久，双方就难再联系，竟断绝了音信。

若干年之后，等史达祖返回杭州时，他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位女子，便马上去寻访。可是，物依旧，景依旧，他要寻找的那位女子却已经故去了。

原来，自从史达祖离开杭州去外地后，那位女子对史达祖是日日想、夜夜盼，为此茶饭不思，竟因极度思念而染上了不治之症，不久便在抑郁中死去。

景物依然，人物已非。过去的一切又浮现在眼前。卿卿我我的恩爱，举案齐眉的敬重，执手相依的温存，抚琴吟诗的情趣，一切都逝去了，一切都不再来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归来寻访到的竟是这等令人断肠的消息。史达祖走进那位女子旧时的妆楼，展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位女子生前抚过的锦瑟，一件件她用过的物品仍然摆放在那里，伸出手去摸一摸，去体味以前的一切，虽然那上面已落满了尘土。

看到这些，史达祖决心像供奉所爱的人的遗容一样，把这段爱情永远留在自己的心里，永远纪念着她。于是，他写下了那首《三姝媚》词。

在词中，他写自己回到杭州马上去寻访那位女子，但“锦瑟横床”只是她的遗物了。“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他想到自他们分手后，那位女子再不与其他客人接近，而是独守着深闺的寂寞，这都是为了他。她是一位要强的女子，不愿在人们面前说出自己满腹的心事。日渐一日，她消瘦下去。每当自己私下捡起旧时的裙子穿在身上时，裙腰竟是那样宽松，她这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确实已瘦了许多。

史达祖终于寻访到了，那是令人心碎的消息：“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她如一枝无主的闲花，永远地凋谢了，任凭史达祖千呼万唤也无济于事。

这首词是作者悼念旧情，先写女方，开头三句从闺中人视角写景，先写外景，继写内景。“倦出”始将抒情主体正式引出。“频梦见”写思念的热切。而“讳道”三句又深入一层，写长期为相思瘦损。转写男方的思恋。当日“遥夜”欢情，今日人面不知何处，令人悲痛万分。最后说自己还记得伊人模样，试图作画，以寄相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