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1]

陆游

红酥手[2]，黄藤酒[3]。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4]。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5]。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6]，锦书难托[7]。莫，莫，莫！

【注释】

[1]钗头凤：词牌名，取自诗句“可怜孤似钗头凤”。

[2]酥：酥油，形容皮肤润泽细腻。

[3]黄藤酒：又名黄封酒。因官酒以黄纸封口得名。

[4]离索：离群索居。

[5]浥：沾湿。鲛绡：神话中鲛人所织的纱绢。

[6]山盟：指盟约。古人盟约多指山河为誓。

[7]锦书：前秦窦滔妻苏氏织锦文诗赠其夫，后人以锦书喻爱情书信。

【译文】

当年和唐琬一起到城外游玩。在柳荫底下，两人摆开酒菜坐下小酌。她用红润的手捧着黄藤酒，生活多么美好啊！可是，转眼之间，美好的欢情成了泡影，只留下满怀的愁恨和痛苦。如今同样是春天，可是她却比从前消瘦了，想必她的泪痕已湿透了手帕。桃花已经谢落，池台亭阁也冷落了，过去的山盟海誓虽然还在，可是连托人给她带封信都办不到了。

【背景故事】

南宋高宗时，英俊的青年诗人陆游，与年轻美貌、温柔多情的表妹唐婉结为夫妻。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两人非常恩爱，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他们同进共出，在家则是陆游夜读，唐婉添香。恩爱之情使他们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都希望相偎相依，白头偕老，共度此生。

谁料，陆游的母亲却另有想法。不知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有点看不上这个是自己侄女的儿媳妇。每当看到陆游与唐婉恩恩爱爱的情景，她心中就满是不高兴，时不时便要发出些无名火来。

几年过去后，唐婉一直没有生下儿子，陆游的母亲以此为由，硬逼儿子休弃妻子。

陆游听罢犹如五雷轰顶，苦苦哀求母亲收回成命。可是，老母决心已定，陆游不敢违抗。

可陆游实在舍不得离开唐琬，就秘密地把妻子转移到其他地方，金屋藏娇，经常偷偷地和她往来。没多久便被母亲发现了，她怒斥儿子大逆不道，硬是逼着儿子和唐琬一刀两断，这真像用刀子扎他的心一样难受。离婚后唐琬再嫁赵士程，而陆游另娶王氏。

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陆游已经30岁了。一个春光明媚、百花争艳的日子，他信步来到山阴（今浙江绍兴）城东南四里处的禹迹寺附近的沈园游玩，借以排遣久积心头的抑郁。走着走着，他感到疲惫不堪，便坐到桃树下的一个石桌旁小憩。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小壶酒和几碟小菜，来到陆游面前说：“您是陆相公吗？我家老爷让我把这点酒菜送给您尝尝。”

“你家老爷是谁？”陆游惊诧地问。

那个下人向不远处的一座小亭一指，陆游一看便怔住了。原来，在小亭中饮酒的竟是陆游的前妻唐琬和她的丈夫赵士程。虽然分离没几年，但一向面容清秀红润的唐琬，却变得憔悴不堪。这时正在满含哀怨地看着陆游。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唐琬已是泪光闪闪了。

但是，此时此地，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只能淡淡地应酬两句，便匆匆分开了。

陆游目不转睛地望着唐婉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绿杨翠柳的深处，真想顿足捶胸大哭一场。

此时一别，何时能够再相逢？望着园中对对彩蝶在花丛中飞舞，池中鱼儿双双在水中戏波，陆游深切地感到失去唐婉的难言之痛，不禁潸然泪下。

他想，赵士程特意派人送来酒菜，不正是包含着唐婉对自己念念难忘的旧情吗？

愁苦难耐，陆游强忍悲痛，把眼泪和酒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满腹悲痛酒难干，一腔心事凭谁诉？他知道，刚才他饮下的不仅是杯中之酒，更是自己母亲为他酿下的那杯不幸之酒。

饮罢、思罢、想罢，陆游站起身来，来到园子的粉墙前，提笔在手，让手中笔替他倾诉心中的不尽情怀，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钗头凤》。

题完这首《钗头凤》词，陆游泪眼独对红花绿柳、粉蝶游鱼，更添无限惆怅，哪里还有心思再赏春景，便拖着沉重的步子，怀着不尽思念，慢慢地走出沈园。

陆游的《钗头凤》词一写出，立即为之洛阳纸贵，街头巷尾，人们争相传唱。

不久，唐婉就听到了《钗头凤》，真是肝摧肠裂，她虽然与赵士程结婚有几年了，但心中却念念难忘被迫分离的前夫陆游。此次沈园相会，又听到陆游的《钗头凤》，这使唐婉倍感身心交瘁，从此更加郁郁寡欢，心情一天沉似一天，不久，便销魂辞世了。

唐琬的去世，对陆游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撕心裂肺般的爱情悲剧使词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但是悲歌一曲的《钗头凤》却流传千古。

词的起三句，以夫妻对饮场景，再现婚恋生活温馨，以“满城春色”烘染，颜红、柳绿、酒封黄，色调明丽，画面美好。“东风恶”以下，记述婚变后孤独愁苦，“东风”借物寓意，出以曲笔，“恶”蕴涵怨情。连三“错”字，无限悔恨、痛苦，奔涌而出。换头三句，写沈园邂逅情事，春如故而人不同，“红浥鲛绡透”，刻画表情，真切动人。“红”，泪水胭脂交融，“透”，伤心酸楚之至。末段写相逢以后心境。“桃花”、“池阁”，与“满城春色”，哀乐对照，渲染悲凉氛围，兼喻美好恋情如花陨落。誓言在耳，音书难通。事已至此，情何以堪！三“莫”字，无可奈何，无限伤感，贯注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