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十三章心却情冷,一夜烟雨半生梦。三
言竹闭上眼睛复又缓缓睁开,脑子里全是那人浑身鲜血的样子,明明已经过去四年了,一切却仍清晰如昨,好像那场惊变她亲身经历了一般。
是的,四年前,元齐的郊外,那座荒山,她是去了的,但却晚了,等她到那里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韩慕允收兵复命,羽梁皇子默然离去,虚霩带着尧紫不知所踪,偌大的山上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孤零零的睡在那里。
那是荆游竹,她血脉相关的兄长。
言竹将他的尸体用草席包裹起來,然后安葬在了玉山,当时荒凉的坟冢此时已长满了名叫菟儿丝的草,听说这代表着一种相思。
原來已经四年了啊!言竹想着想着,就轻声叹了口气,刚好被进來的人听到了:“你又在叹气了!”
言竹闻言,忙起身行礼道:“弟子见过揭谛!”
虚霩脚步顿了顿,无奈的笑道:“不是已经告诉你吗?在我沒有露出真身之时只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医者就好,不用行如此大礼!”
言竹恭敬的说道:“是!”
虚霩不想在这个问題上纠结,岔开话问道:“她还是沒有动静吗?”
言竹点点头,低垂着眼帘,神情有些暗淡:“已经四年了…”
四年前,虚霩带着尧紫的尸体來到了玉山,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山顶的结界,里面发生了什么沒有人知道,后來虚霩出來的时候正好碰到刚刚回來的言竹,言竹是认得金光揭谛真身的,所以一见到虚霩就行礼拜见,虚霩叮嘱她照看好里面的尧紫后就离开了,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前來看看而已。
究竟尧紫会不会醒,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负责继承清明先生的衣钵,守卫玉山而已,其余的,她管不了那么许多。
虚霩见她身前暗淡,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那个好徒弟岂是这么容易就死的!”
言竹沉吟道:“揭谛未受当年之事的连累得以保存仙体,若是冒然修改凡人的命格,只怕会被…”
“这个无须担心,尧紫既不是凡人,哪來命格一说,我不过是渡了些许仙力给一块石头,佛祖即使想要怪罪也无从怪起啊”,虚霩淡淡的说道,他的眼睛一直紧盯着言竹,瞳孔里闪过一丝精光,言竹被他盯的难受,微微偏开头,过了一会儿,才听虚霩开口问道:“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的语气里沒有了平时慵懒的味道,宽厚的面容里隐藏着一股冰冷,与身上的气息格格不入,让人不得不在意。
言竹想了想,拱手道:“揭谛放心,弟子懂得分寸!”
虚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而一笑,说道:“这样说來你知道的东西必然不少,不如你且说來与我听听!”
言竹自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就说道:“弟子觉得这件事情远不如我们认为的那样简单!”
“哦!”虚霩笑意不减的说道:“怎么讲!”
言竹犹豫了一下,说道:“乔兰太子,尧紫,还有荆…游竹的死,弟子觉得虽然尧子雾能够一手遮天,但还不足以做到这个地步,所以弟子认为他的背后必定还有什么人在控制这一切,而我怀疑,那个人是…”
“啊!!”言竹正说到关键,蓦地被虚霩挑起下巴來,不禁低呼了一声,错愕的看着他:“揭谛…!”
虚霩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说道:“算着日子,她也该醒了,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言竹眉宇微皱,低声说道:“揭谛莫不是忘了,这结界弟子是进不去的!”
虚霩笑着说道:“你跟着我便是了”,他放开手,然后径自往前走去:“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结界里样子吗?今天就带你进去好了,也算是对你守护了她四年的谢礼!”
见虚霩不动声色的将话題错开,言竹也沒有再纠缠,行了个礼说道:“弟子谢揭谛厚爱!”
“你这人”,虚霩走到前面去,又回过头來,苦笑道:“怎么总也改不了这些迂腐的毛病,清明算是白教你了!”
言竹脸色被呛的通红,也不敢回嘴,之后缄默着低下头跟在虚霩后面,进入了结界。
本以为结界内就算不是香雾环绕,美如幻境,也差不多应是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的,但言竹进入后却有些小小的失望,结界内只有漫天白茫茫的雪铺了厚厚的一层。
越往里面走,雪层越浅,但是温度却低了许多,走到后面已经看不到雪的样子了,大地也逐渐显现出原本的面目,是如镜子一般厚重的冰凌,连绵远去,望不到尽头。
天与地是同样的藏青色,真有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开阔,置身其中,不得不被天地的广大与自身的渺小所折服,言竹不禁停住了脚步,心底的肃静之意油然而生。
“怎么,失望了!”虚霩不知何时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來问道。
言竹摇摇头:“不,这里很美!”
虚霩忽而浅笑了一下,沒有说话,又往前走去,若是这样的景象看上一千年,任凭谁也会倦了,还谈什么美不美的。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虚霩停了下來,言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面前竖着巨大的冰块,直插云霄,它的存在是那样的突兀,让人不得不在意。
于是,言竹便多看了两眼,隐隐约约看到冰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但是太模糊了,看不清楚。
这时,虚霩将手放在冰块上,金色的光芒沿着他的手掌向外分散,越來越多,逐渐的将整个冰块覆盖起來,这下子言竹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虚霩沉声喝道:“破!”那冰块便哗啦啦的碎了一地,然后融进了地面,再不见踪影。
而冰块中的东西也露了出來,言竹一看,那分明是尧紫。
虚霩拍拍手,说道:“我不过才几天沒來,就生出这么多杂志來了!”
言竹不解的问道:“那是什么?”
“她的意念”,虚霩不紧不慢的走到尧紫面前,左右端详了半天,才轻叹了口气,说道:“丫头,你还要睡多久!”
言竹不知道尧紫与虚霩是何关系,但看到他落寞的神色,不禁劝道:“其实揭谛也不必太过担心的,我相信用不來多久她就会…”
虚霩笑着打断她:“你要用我安慰你的话再來安慰我吗?”
“弟子不敢”,言竹低下头,轻声回道。
“罢了罢了”,虚霩伸了伸腰:“与其在这里黯然神伤,倒不如吃酒去!”说着便要往回走,言竹沒有办法只得跟在他后面。
然而,刚迈出步子就觉得好像冰层里有东西动了一下,言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停下來仔细看。
虚霩见言竹突然停住了脚步,催促道:“你在那里愣着做什么?”
“揭谛,这里面…”言竹指了指尧紫:“我刚才好像见她动了一下!”
虚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沒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道:“莫不是你看错了吧!”
言竹看了半天,里面的人都沒有什么反应,于是也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就点点头,喃喃道:“许是我看错了…”
她又看了一眼,然后快步朝虚霩跑去,步子均匀的落在冰层上,发出悉索的摩擦声。
两人正要离去,突然地面一晃动,虚霩忙朝尧紫的方向看去,眉宇里尽是紧张的神色,然后就听着咔嚓咔嚓冰层碎裂的声音响了起來。
“她…她要醒了!”虚霩激动的朝尧紫跑过去,言竹也想跟上去,奈何地面晃动的太过厉害,她不会法术也飞不过去。
虚霩落在尧紫的身边,她上半身的冰块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露出苍白但却姣好的面容來,还是十四岁时的样子,一点都沒有改变。
“丫头…”虚霩轻声唤道。
突然,尧紫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饱满的羽翼即将要展开一般,虚霩紧张的秉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她,而在那一下颤动之后,她又恢复了平静,仍在沉睡。
这时,地面也不再晃动了,言竹走了过來,有些不安的问道:“揭谛,这…!”
虚霩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拇指与中指掐起一个莲字印,往尧紫的眉间渡去。
金粉色的光芒在她的眉间闪烁,好像莲花的花瓣一般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晶莹的花苞。
佛莲金印,言竹心中低呼,她以前在清明先生的手札中见过这种手印,是将施印者的灵力与魂力同时注入受印者的体内,此印对于仙体伤损巨大,几乎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使用。
想不到,金光揭谛尽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在言竹冥想之时,虚霩已经将莲花催开了三瓣,还有另外三瓣仍黏着在一起。
虚霩的气息有些紊乱,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來,颜色好像从他身上抽离了一般,越來越浅,言竹后退了一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揭谛…的真身怕是要显现出來了…
因为灵力与魂力同时消损,所以虚霩已经维持不住身形了,他的头发飞散在空中,由黑色转变为银白色,耳朵尖尖的竖起,瞳眸处是一片灿然的金色。
但是,他的身形却越來越淡,好像墨色的山水画被水晕开了,淡薄的颜色几近透明,几乎随着都会被风吹散。
还剩最后一朵花瓣。
这时,尧紫身上的冰块已经全部融化干净了,但是人依然是一副沉睡的样子,丝毫不见有醒來的迹象。
终于,最后一片花瓣也绽开了,六瓣的莲花在尧紫的眉心飞旋,越來越快,紧接着飞快的隐入身体之中,金光消散,尧紫与虚霩同时跌落下來。
言竹忙上前扶起虚霩,担忧道:“揭谛你还好么!”
虚霩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淡淡的笑道:“放心,我沒那么容易死!”
言竹苦笑着将虚霩扶到尧紫身边,说道:“她好像还沒醒!”
而她话音未落,就将尧紫已经瞪大了眼睛朝她看來,猝不及防的言竹忽而吓了一跳:“这….”
虚霩倒是沒有被吓到,浅笑着向尧紫伸出手:“丫头,欢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