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突变(1 / 1)

早在孙殿英的随从兵张岐厚在青岛被捕,将十二军盗陵的丑闻和盘抖出后,孙殿英及其幕僚、部下就已感到大事不妙了。此时十二军已被放在了一个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上,只要稍一迟钝,就有被炸成碎片的可能。情况万分危急,应付新的突发事变,采取最为有效的补救措施已刻不容缓。于是,孙殿英再度召集梁朗先、冯养田及各师、旅高级军官,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付策略,希图力挽狂澜。

孙殿英铁青着脸,两眼迸射着凶光,越发明显的麻子在不住地乱颤。他先是大骂了一通被捕的随从兵张岐厚和保释出狱、仍留在六军团北平办事处的谭温江,然后又急又愤地让众人发表应付险局的意见。

这时,各与会将领都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各种意见、计谋、牢骚倾泻而出,有的主张不论国民政府得到了什么样的证据,也不论政府和舆论的压力多大,十二军就是死不承认,看他们怎么办;有的主张干脆脱离南京国民政府,或出关投奉军张学良,或重新拉杆子进山为匪;有的埋怨当初就不该干这盗陵之事。尤其在盗案过后,财宝分得较少的军官,在大吵着“得不偿失”的同时,又暗骂孙殿英、梁朗先、谭温江等得宝最多的将领、幕僚,伤天害理,罪有应得,恨不得将其立即砍头分尸而后快……会议争吵了一个上午而无结果。最后,孙殿英不得不让“军师”梁朗先出面发表高见。

媒体对马福田盗陵的报道

其实,在会议召开之前,孙殿英就先向梁朗先求过计,梁朗先当即回复了三条。第一,由于张岐厚的招供,十二军死不承认已无可能。但可从盗来的珍宝中,挑选出几十件不起眼的珠宝,列出清单,公开交于六军团总指挥徐源泉,谎称是在剿匪过程中,从马福田部缴获。东陵被盗完全是马福田匪部所为,以便混淆是非,转移视线。这便是在东陵盗掘之前自己曾提出的“借刀杀人”之计。第二,事已至此,非忍痛放血剜肉不足以保头颅,要从盗来的珍宝中,挑出几件最为贵重的绝世奇品,送北平卫戍司令部及平津、河北各地方要员,更要想方设法送南京国民政府各要员,并以送蒋介石或宋美龄为第一要事。以便达到以毒攻毒,礼到祸免的奇效。第三,速派人秘密到上海等地,通过地下黑道销售珍宝,将换来的钱购买军火,借机扩充、装备军队。万一前二条不见效果,可脱离南京国民政府,拉杆子进山,自立门户,重打天下。此条虽为下策,却是有备无患的万全之计。只要有枪、有人、有钱,就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孙殿英听罢梁朗先的一番高论,深以为然,并决定就按其计行事。今天的会议,孙殿英本是想听听众将领还有没有其他的高招,更重要的是,看看大家的表现,以做到对部下心理状态的进一步了解。

梁朗先的发言,基本按这三条又重复了一遍。不同的是,面对眼前这乌烟瘴气、军心有些动**不安的情形,补充了一些要以大局为重,团结一致,共渡险关,扶大厦之倾斜,救十二军于危亡,生死与共,力挽狂澜之类的豪言壮语。

梁朗先不愧号称“小诸葛”,他的一番高谈阔论,再次稳定了各位将领那惊恐、慌乱和愤懑不平之心,各路将领当即表示要不惜抛头颅,协助钧座共渡险境。本来沉闷、压抑又乱哄哄的会议,渐渐变得严肃、悲壮、热血沸腾又情绪高昂起来。连日来处于惊恐、苦闷中的孙殿英,被这会议的动人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只要有了这样一群铁哥们儿撑腰、追随,还有什么艰险难关不能跨越?”想到此处,他用那双模糊的泪眼扫了下众位将领,极其悲壮又豪情满怀地大声说道:“弟兄们,十二军的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抓紧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吧!”

第二天下午,梁朗先、冯养田带着四名亲兵,乘坐两辆装满奇珍异宝的汽车赶赴北平,傍晚时先到了徐源泉的私宅,密见总指挥。想不到这次主宾一见面,徐源泉便一脸怒气,第一句话就劈头盖脸地怒斥道:“想不到你们胆大包天,竟干出这等好事来!这个孙大麻子也太混账了,他怎么自己不来见我?”

对徐源泉的态度,梁朗先早有预料。这位老头子从一开始就被稀里糊涂地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并不知不觉地充当了十二军的挡箭牌。如今东窗事发,东陵盗案水落石出,这位总指挥难免要产生被部下蒙骗的感觉,并对保释谭温江一事悔恨不已。所以,当梁朗先这次再度登门,自然会使他异常恼怒,并借机发泄心中之愤。

对付徐源泉的策略,梁朗先早已想好。今日这位总指挥追问盗案底细并不住责骂时,梁朗先、冯养田一副任打任骂的可怜样子,既不承认盗掘,也不否认与此事有牵涉,只说是马福田等匪部正在盗掘乾隆、慈禧两陵,十二军的弟兄们在围剿时,发现了被掘开的地宫,没有进去,只是从匪军手中缴获了一些珍宝,同时有的弟兄也在陵区捡拾了一些陵中之物,是否有弟兄趁长官不注意,私自溜进地宫捡宝,现军部已下令调查……梁朗先故意颠来倒去,含含糊糊地对东陵事件和了一番稀泥,使徐源泉心中明白,但嘴上又得不到证实。这样一番似明似暗的捭阖之后,梁朗先拿出了孙殿英给徐源泉的报告副本,只见上面写道:

一、职前循蓟县绅董之请求,当派第五师于七月二日剿办盘踞马兰峪之悍匪,所有剿匪详细经过,均已转报在案。至截获物品须查追,未即呈报。

二、据第五师谭师长报告如下:

职师于七月二日奉令出剿马兰峪股匪,所有一切情形已均于七月二日报告在案,是役夺获战利品,除银圆当时即由各部官兵分取无余外,其属于装械者已饬各部分配应用,惟珠宝等项关系重大,当掳获之际各该初级长官及无知士兵于仓促之间,无不乘机攫取,以故严密搜查,需时较久,又因迁徙行动迄无定止,调查搜询甚费周折。今奉查询,谨述详情呈请鉴核,所有物品亦仅开单呈缴,伏候睿夺等语。

三、据此谨将各项原委转呈鉴核,所有物品亦并呈缴。

四、附缴呈物品单一纸,右四项谨呈

总指挥徐

十二军军长孙魁元

附,物品清单 计开

鼻烟壶大小式共五个,赤金全珠镯一副,珠十颗,八宝镯一副,大小杂珠二十颗,双珠镯一副,大小珠花四支,翡翠红碧玺双玉连环穗一串,赤金镯三副,珠翠蓝红宝石十八个,赤金八宝镯一副,大小宝石十五件,珊瑚十八件,翡翠各种宝石十五件,又宝石两个,玉镯三只,玉牌两块,玉环两个,钻石一包二十九件,小珠一包共三百一十七颗,长乐永康珠镯一副,小珠一包,玉石牌一个,残破珊瑚一副,断玉簪一根,共二十七件。八月十日交。

梁朗先见徐源泉阅毕,说道:“这是呈总指挥的副本,正式报告我们明天上午连同物品清单和珠宝,一同交给第六军团北平办事处有关人员,不知总指挥以为如何?”

“那你们就交去好了。”徐源泉明白梁朗先的意思是将此事做公开的呈报,以便自己在适当时候同有关方面搪塞和周旋。但他仍然气愤未平,还在嘟嘟囔囔地骂着孙殿英。

梁朗先故作尴尬地胡编了一通孙军长如何想念、问候总指挥的话,然后使了个眼色,冯养田心领神会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手提包,拿出了从慈禧地宫盗出的一件翡翠荷叶、两尊金佛、两尊红宝石佛和一包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珍珠。

“这是俺俩临行前,孙军长特意让带来孝敬您老的。”冯养田说着,小心地将珠宝一件件放到徐源泉面前的茶桌上。

“这是哪儿来的东西?”徐源泉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盯着桌上的珠宝明知故问。

“是手下弟兄在剿匪时捡的,可能是陵中的宝物。”梁朗先接口说。

“这……这我怎么能收,东陵盗案已是纷纷扬扬,满城风雨,万一传出去,我如何向上峰交代?”徐源泉嘴里说着,眼睛却死死地盯住桌上的珠宝不动,并伸手拿起了那件绿光闪动、艳丽鲜活的翡翠荷叶,在灯下反复端详,脸上露出一副惊讶和爱不释手的样子。

“弟兄们还捡到了一些零碎东西,孙军长已托人送给平津卫戍司令部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大员了,据说蒋夫人和孔夫人都分别得到了一份。”冯养田插话示意说。

“这个孙大麻子,真是手眼通天。那好吧,只要这些东西来路分明,我暂且收下,若发现来路不明,尤其是与东陵盗案有瓜葛,我将立即送交阎总司令,并对孙大麻子严惩不贷。”徐源泉听了冯养田的暗示,明白孙殿英要为东陵盗案下大赌注了。既然其他大员都有份,自己理应收下,即使事情最后被抖了出来,有那些大员在前边顶着,料也不会有多大麻烦。徐源泉想到这里,喊过夫人,示意将桌上的珠宝收起来。

梁朗先、冯养田见状,又说了几句请总指挥多关照、多栽培之类的话,接着提出将谭师长带回军部的请求。徐源泉面有难色地答道:“此案关系重大,外边舆论和清皇室又不依不饶,还是从长计议吧。先让他待在北平,我会照顾他的。”

梁朗先见总指挥如此说,也不便强求,又说了几句闲话,随之提出明天要秘密见一见谭师长的请求。徐源泉照准,二人便告辞而去。

正当梁朗先等人秘访谭温江并准备向平津等地要员展开全面行贿攻势时,徐源泉不负部下所托,再次致函北平卫戍司令部。

敬启者 查敝部第十二军谭温江师长于本月三日来平公干,在清华池洗澡,忽被贵部员役带去。当派敝部驻平办事处长罗荣衮前往保出,听候随传随到在案。惟谭师长带去,事前莫明真相,嗣后阅报始知为盗掘东陵一案,受有牵扯。如果如报所云,系属刑事问题,法律自有解决。究竟此案系何人举发,如何告诉,敝部极愿闻其真相,祈将全案饬抄赐给,或准由敝部派员往抄,统希裁夺,为荷。此致北平卫戍司令部。

显然,徐源泉的函件是想起到投石问路的作用。一是为自己保释谭温江开脱和解释,二是想弄清事情的真相以及北平卫戍司令部对此案的态度。

此时的徐源泉没有想到,阎锡山已见风使舵,决定对东陵盗案彻底查办了。几乎在徐源泉致函的同时,他也向南京发出了一份密电:

南京国民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军事委员会钧鉴:

窃本月十二日北平警备司令部拿获盗犯谭温江、黄伯川两名。当据第六军团总指挥徐源泉函称:谭温江系第六军团第五师师长,愿负随传随到全责。当以徐部点验甫毕,深虞前线发生误会,姑准转押该总指挥部随时听传。仅将黄伯川解部审讯,据供有谭荣九即谭温江之弟卖珍珠与廊坊头条义文斋,由伊与王振波介绍,前后三次得价约六千元等语。查此案系文物临时维持会告发,乾隆陵及慈禧菩陀峪陵皆被发掘,当发掘时附近戒严半月,事后由谭温江将一部分珠玉宝器等物运来北平,价值在十万元左右。并据各报纸登载,陵墓建筑坚固,系用猛烈炸药轰毁。又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行营及全国商会联合会并清室载泽、载瀛、溥侗、溥伒、宝熙、遗老陈宝琛等文电交驰,同请严究前来。除饬将人证、赃证严密查拿,并派员前往东陵勘查情况据实陈报外(按:该句下疑有脱落文字),查谭温江现任高级军官于所辖军队经过地方担任剿匪区域内发生盗墓情事,嫌疑重大,中外瞩目,拟请选派大员,组织高等军法会审或特别法庭依法审判,庶足以昭示天下。是否有当伏乞示遵。

特别法庭成立后的报道

平津卫戍司令阎锡山(寒)

朱绶光代

阎锡山一面电请国民政府,一面电令卫戍司令部参谋长朱绶光从速组织军事法庭。朱绶光当即筹备组织军事法庭工作,按照1928年2月17日公布的《陆军审判条例》第九条建立法庭组织。设审判长一人,审判员四人、法官二人,因案情重大,审判长必须具备上将身份,审判官必须具备中将身份,法官也须具备少将身份。当时内定审判长为商震,审判官为杨杰、冷遹、汪泽民。并由朱绶光电呈国民政府核夺。不久接到复电,令各集团军推选审判官。阎锡山接电后立即饬令参谋长朱绶光、军事处长尹扶一、军法科长周仲曾等会同办理。各集团军推选法官三人:第一集团军为阮肇昌,第二集团军为邱山宁,第四集团军为吴中柱。商震受任审判长后,立即电召各法官赴北平召开会议。待人员到齐后,先由商震宣布东陵盗案特别法庭成立,然后报告东陵案情及在各地捕获的涉嫌犯,再由北平卫戍司令部军法科长周仲曾报告东陵案赃物保管情形及调查预审经过,并决定电催天津、山东等处,将破获的盗陵案犯从速押解北平候审,已被保释的谭温江重新收押陆军监狱。会后,商震分别向平津卫戍司令部、国民政府、军政部发出了内容相同的三则通电,其中致南京国民政府的通电称:

南京国民政府各院部政治会议、各政治分会、各集团总司令钧鉴,各级政府、各级师旅长钧鉴:

窃查盗窃清陵一案,奉前军事委员会电令组织高等军法会审,先后派商震为审判长,第一集团阮肇昌、第二集团邱山宁、第三集团李竞容、第四集团吴中柱为审判官。嗣准第四集团电开,吴中桂因公赴湘,改派周学海代理,兹已到平。遵于十一月二十九日成立陆军高等军法会审,并委北平卫戍司令部军法科长周仲曾、河北剿匪司令部军法处长张桂为军法官,均于即日就职。谨电奉闻。商震叩。

通电发出后,社会各界人士、清皇室都对东陵案的审理结果拭目以待。北京总商会和全国新闻界纷纷电请特别法庭,要求从速秉公处理,并准予列席旁听。审判长商震即向新闻界公开做了答复:

……陵案关系重要,震才微任重,深虞弗胜,谬荷藻饰,益当奋勉。本会审对于陵案约分三步进行:第一步调查人证;第二步审问;第三步公判。在一、二步时期案未侦实,依法应守秘密,惟进行至相当程度,亦应酌情披露。俟届公判时期当邀诸君子惠然辱临,藉资鸿播。先此奉复,顺候箸祺。

商震启

就在东陵盗案特别法庭宣布成立,商震发表通电和对新闻界发表谈话时,第六军团总指挥徐源泉突然感觉事态严重起来,尤其是谭温江重新被押往陆军监狱,更使他惶恐不安。为避免引火烧身,他一改过去的态度,向新闻界发表谈话,首先为保释谭温江一事辩词,声称“盗陵为一事,交替为一事,敝部前请转押谭温江系为交替便利,绝非庇护。如果谭温江有盗陵行为,当然移交法庭办理。假使调查明确后,谭温江盗墓有据,不待地方法办,余为整饬军纪计,亦难姑容”。

与此同时,徐源泉又将梁朗先、冯养田代表孙殿英公开向第六军团北平办事处送交的号称在东陵剿匪所得珠宝,全部加封移送北平卫戍司令部,以表自己的清白。北平卫戍司令部在接到这宗珠宝后,决定移存大陆银行,并由总参谋长朱绶光亲自监视将提包加上火漆封存,另派军事处长尹扶一、军法科长周孝鲁,将加封提包持往大陆银行面交该行经理谭荔孙查收。

另附公函一件。

津京卫戍司令部致大陆银行公函

径启者,第六军团总指挥徐源泉,前送该部谭温江师在东陵马兰峪剿匪掳获物品十号。兹经函请北平总商会会长及古玩行人员眼同点验,置于手提箱内,用火漆严密加封,拟请贵行代为保存,俾昭郑重。此致大陆银行。

计开

(第一号)金镶镯三只,嵌红宝石两块,蓝宝石两块,碧玺六块,珠子六颗,翡翠两块,计重三两三钱。

(第二号)……

徐源泉将这宗珠宝交出后,就暗中观风视水,反复考虑是否将梁朗先、冯养田送予自己的那翡翠荷叶等奇珍异宝一并交出。令他感到惊奇的是,东陵盗案除于1928年12月中旬由特别法庭宣布调查后,一连几个月过去,却不见预审的动静。等详细探听内幕,才知道是孙殿英的行贿策略产生了奇效。作为堂堂的军团总指挥,徐源泉不禁为自己几个月来的担惊受怕哭笑不得,禁不住长叹一声:“看来廉颇真的老矣,这天下该是年轻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