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漆黑一团，十几个人进来后，相互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死寂的洞穴传出各自急促的呼吸和皮靴踏动地砖的杂乱的回声。颛孙子瑜让士兵们排成两列纵队，沿地宫砖墙的一侧站定，然后让最前面的四队八人分别平端子弹上膛的大枪，后边的士兵手拿铁斧、镐头等盗掘工具和长筒手电，自己夹在中间，紧握日本制造的连发手枪，开始悄无声息地蛇行前进。地宫的入口处是几十米的斜坡，由高及低，越走越深，这是当年修陵的工匠为滑放棺椁而特设的一段甬道[1]。由于斜坡较陡，进入者不得不半蹲着身子，小心谨慎地一点点向下滑动，而越往下滑，霉臭的气味越重，刺眼呛鼻，几乎让人窒息。好不容易滑到最底端，迎面一道高大的汉白玉石门挡住了去路。几道微弱的手电光穿过黑沉沉、湿漉漉的霉雾射过去，在大门的上下左右来回晃动，门铺上那对刻着暴睛凸目、龇牙咧嘴的古怪兽头，几乎同时跃进众人的视线。由于霉雾的遮掩和惨淡光亮的晃动，那对兽头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似活的一般狰狞可怖。不知谁喊了一声：“暗器机关！”所有的人“哗”地后撤几步伏卧在地。与此同时，只听“砰——砰！”两声枪响，子弹飞射到石门之上，击出两串跃动飞舞的火花。紧接着，两个手电筒又“扑扑通通”地掉在地上滚动起来。

“奶奶的，谁让你们放的枪？”声音稍停，颛孙子瑜便左手挥动手电筒，右手握枪叫骂起来。

“也不知咋的，心一紧张，就扣钩了。”前边的一个士兵瓮声瓮气地回答。

两个因精神过度紧张，惊掉了手电筒的士兵，正循着手电筒滚动的光柱弯腰捡拾，气恼中的颛孙子瑜走上前来，照准屁股“扑扑”两脚，踹了他们个狗吃屎。

“奶奶个熊，看把你们慌的，那老妖婆还在里头睡觉呢。快，把这门给我打开。”颛孙子瑜说着，令兵士们上前推门。

兵士们稍稍平息了下紧张的情绪，一个个聚到门前开始合力推门。谁知那厚重的石门像一座山一样，任凭十几个兵士怎样用力，都傲然挺立，纹丝不动。

“给我砸！”颛孙子瑜改变了命令，十名持斧弄镐的兵士甩开膀子，抡圆了镐头利斧，用尽全身力气向石门砸去。只见镐头利斧所到之处，立时火星四溅，碎石横飞，整个地宫响起了“铿铿啷啷”的回声。近半个小时过去了，除将两扇大门的下部砸下一片碎石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先给我停下。”颛孙子瑜说着，拿着手电筒在石门的上下左右来回照射了几遍，终于从石门闭合的缝隙处看出了问题的症结。由于缝隙很小，只能一只眼窥视，他隐约地看到一块巨石从里边顶住了大门。

“奶奶的，莫不是里边有活人或真有鬼怪，咋这块石头就这么巧顶住了两扇大门？！”颛孙子瑜嘴里自言自语地叫骂着，对里边这块石头的出现既感惊奇又大惑不解。这个胆大包天的工兵团长也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这时的颛孙子瑜尚不知道，里边这块石头叫“自来石”。此石呈长方形，底部镶嵌在一个事先用平面石凿出的槽中，上部顶在两扇石门背面那同样事先凿就的槽中，类似寻常百姓家顶门用的木棍。只是这里用的木变石顶抗力较之木棍要高出千倍、万倍。这类自来石在历代帝后陵寝中多有应用。其应用方法是，当帝后棺椁安放完毕，要封闭地宫时，将石门留一个较大的缝隙，门外的人拿一柄铁做的“拐钉钥匙”，将自来石成直立状套住，然后慢慢让其倾斜，直到和石门两边的凿槽接触。最后，随着石门的关闭，自来石的上部完全进入石门的凿槽之内，并呈斜势紧紧地顶住了石门。当这一切安排妥善后，外边的人再将“拐钉钥匙”移开，从门缝中抽出。若要打开石门，以同样的工具先从门缝中伸进，套住自来石的上部，并将其推至垂直状态，两扇石门自然会现出一个较大的缝隙，外边的人便可顺这个缝隙钻进去，将自来石移开，石门自然就会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慈禧陵地宫入口与斜坡隧道

但是，这个看似极其简单的闭门开门方法，只有亲自参与帝后陵寝修筑的工匠和当朝的极少一部分臣僚知晓，其他人绝不知底细。即使朝廷关于帝后葬仪的秘密档案中，对这看似平常却极为重要的关键一环，也绝少记载。作为行伍出身的工兵团长颛孙子瑜，面对慈禧地宫大门后边的这块自来石，当然不会知道破解的秘诀。

然而，颛孙子瑜不愧是工兵出身，对这两扇石门在利用人推和镐头、利斧砸劈都无效的情况下，立即以职业的敏感和惯有的经验，想出了两个办法：一个是用炸药引爆，其次是用粗重的木棍顶撞。两个方法前者先进，后者原始，但在工兵学的教科书中，都有自己的位置。通过对地形地物的详细观察，颛孙子瑜觉得非到万不得已，在地宫中不适宜动用炸药引爆，而用原始的木棍顶撞法比较适合。当年曾国藩的湘军在围攻太平军的天京时，在攻打坚固的城门的最后关头，湘军就是靠了木棍顶撞法，将门硬撞开的。这里不妨再来一次湘军攻占天京的办法。

地宫石门关闭与开启示意图

想到此处，颛孙子瑜下令全体返回，待准备就绪后再做行动。

一行人爬出地宫入口，颛孙子瑜把遇到石门的情况向谭温江做了详细汇报，并提出了用较原始的木棍顶撞法来打开石门。谭温江当即表示同意。

要找到合适的木棍非常简单，颛孙子瑜在陵寝后边的半山腰，选定了一棵罐子般粗、高约一丈五尺长的松树，命兵士用利斧砍倒，在一番去枝之后，抬到地宫入口。为了让这棵又粗又长的树能顺利进入地宫，谭温江亲自指挥手下的弟兄，将地宫的豁口又连拆带砸，扩大了两倍，树木未费多大力气便沿着地宫斜坡甬道，像当年滑放慈禧的棺椁一样顺利放了下去。

颛孙子瑜站在地宫大门的旁边，让十余人持手电筒站在不同的位置照明，然后选出四十名精壮的士兵分列两队将树干抱起，待一切安排停当后，随着颛孙子瑜一声“撞——”的叫喊，四十名士兵一齐用力，怀抱树干小跑着向石门冲去，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巨大的石门像山一样晃动起来，门顶的上方“噼里啪啦”地落下了无数细碎的残物。仅此一下，颛孙子瑜凭着多年的经验，便觉得此法可行。

冷兵器时代的冲车

抬抱树干的兵士退回到原来的位置，随着又一声“撞——”的叫喊，树干再次撞向石门。这次的效果比第一次显然大了许多。

“这是最后一次，争取一下给我撞开，弟兄们再加股劲，往这里撞。”颛孙子瑜说着，用手在石门的合缝处画了个他认为最宜成功的位置。又是一声叫喊，只见兵士们个个咬牙瞪眼，用尽全身力气抬抱树干再次小跑着向前猛冲过去。幽深黑暗的地宫中，一丈五尺长的大树干如同一条青黑色的巨蟒，腾云驾雾向石门的中间部位奔去，木石交撞间，先是“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咔嚓”“咯吱吱”连续的响动，巨大的冲击力将千斤重的自来石撞断，崩成数截，石门轰然洞开。由于冲击力的惯性，树干带着四十名士兵冲进门内三四米远后，树干落下，几十人扑倒在地滚作一团。原始的撞击方法生效了。

“好！”颛孙子瑜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然后将手枪向空中一挥：“弟兄们，给我向里冲！”其神情比当年曾国荃指挥湘军撞开天京大门时还要得意。

地宫内宝**的慈禧棺椁

倒在地上的兵士爬起来，喘着粗气，抬手擦着脸上滚动的汗珠，随着手持电筒的弟兄，呼呼隆隆向里冲去。

进入门洞券，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东西，再往前走不远，又出现了一道高大的汉白玉石门。颛孙子瑜让兵士将树干抬过来，像前次撞击方法一样，又将这道石门撞开。随着石门的轰然开启，一股浸入骨髓的阴风冷气“唰”地扑了过来，所有的人不禁打了个寒战，跳动的心猛地蹿到嗓子眼，头皮炸裂，汗毛根根竖立起来。众人急忙收住了欲进的脚步，缩成一团不再动弹。

静了一会儿，颛孙子瑜绷紧了神经，带几名士兵手持手电筒向前照射。只见面前是一个硕大的空间，里面有一个明显高出的平台，平台上有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在这东西的四周飘散着一股又一股黑白色的雾气。这东西和雾气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如同大海中漂**的帆船，又如同深山密林中伏卧的猛虎，令人遐想万千，恐怖万分。就连颛孙子瑜这个久经沙场的“天不怕”，也不免脊背发凉，冷汗“滋滋”冒出，两腿不觉抖动起来。

在这次进入地宫之前，谭温江曾专门嘱咐：“如发现棺椁，不要开启，待向我报告后，再商量具体办法。”看来这个猛虎一样伏卧的黑乎乎的东西，就是慈禧老妖婆的棺椁无疑，应该就此收兵，待向谭师长汇报后，再做开棺的打算。颛孙子瑜想到这里，令手下的兵士将大树干抬起来，人和树干一同撤出地宫。这时已是7月9日夜间。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