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温江接到孙殿英的回函后,顾不得多想,他把军事防务一事全盘委托给参谋长金一山办理,自己则骑上那匹枣红色战马向蓟县匆匆赶来,当他走进军部孙殿英的办公室时,只见梁朗先、冯养田两位老夫子也在此处,且每人的脸上都布着几分神秘和严肃,见谭温江进来,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并未像往常一样起身微笑着迎上来打招呼。谭温江看到这神秘而紧张的气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心中已猜出了几分。
待勤务兵给谭温江泡了杯茶退出后,孙殿英盯着谭温江的脸,开门见山地说道:“松艇弟,眼下的紧张局势已明摆着非让俺做出选择不可了,刚才俺已同两位老先生商量过,现在再问你一句话,这东陵地下的宝贝,咱们是要还是不要?”
谭温江抬头望了下同样一脸严肃的孙殿英,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用说吗,事情明摆着,到口的肥肉谁愿意再吐出来。不只是要,以小弟之见,这几天必须行动,再这样拖延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到那时,任凭咱有一千个后悔也为时晚矣!”
“还中!”孙殿英抬手猛地拍了一把谭温江的肩膀,接着说道,“老弟算说到俺心里去了,只是你看咱咋个行动法?”
谭温江沉思片刻,答道:“就照马福田下挖的地方挖下去,只要进入地宫就什么都好说了。”
孙殿英没有吭声,梁朗先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扶老花眼镜插话说:“松艇此言差矣!我军之行动,怎可蹈马福田鼠辈之覆辙?!”
谭温江愕然,望着眼前这位老夫子摇头晃脑、煞有介事的样子,不解地问道:“那,以梁老先生之见,该如何行事?”
梁朗先伸手从桌上摸起茶杯端在手中,并不喝,只是将杯盖一掀一合,上下碰得“砰砰”响,穿蓝布长衫的身架很有派头地来回晃**着,他并不具体盯着哪个人,似乎又全盯着,遂开口道:“马福田辈只知胡搅蛮干,见一处挖一处,像猪拱地瓜一样,把整个东陵翻腾得碑石狼藉、乌烟瘴气,到头来一个陵墓也未打开,实乃无头脑的猪狗之辈所为也。”
梁朗先说到这里,轻轻地呷了口茶,又围着室内一个大桌子转了半圈,继续说道:“这东陵之行动,非同小可,更绝非儿戏之事。以老夫之愚见,对东陵地宫实施挖掘,如同对紫禁城用兵,甚或比对紫禁城用兵还有过之。既然谈到用兵,自当按兵法所言行事。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试问松艇弟,你这个经常带兵打仗之将,是否在不知道城门在哪儿,城中有多少兵力驻守的情形下,就指挥弟兄强行攻城?”
“这……”谭温江尚未来得及辩驳,梁朗先又像私塾先生给学生上课一样演讲起来:“孙子十三篇兵法中最为称绝的一篇,乃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用之东陵,就该是不掘地宫,而让其埋葬的宝物自动进入咱们的腰包——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
听罢此言,孙殿英和谭温江都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心想既然不可能,你还在这里瞎白话什么。
“梁老先生,时不我待,您就快说说怎样办吧。”谭温江有些厌烦地说。
“好吧,那我就明说,以老夫之见,在挖掘地宫前,必须探明每座帝后陵中地宫的入口可能所在的地方,地宫中到底存放了何种宝器,而这些宝器物件,哪座陵最多、最贵重,哪座陵最少,最无足轻重。这样,我们可选择几座最值得挖的陵墓下手,其他一律不许官兵私自动手。当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地宫入口,并进入地宫将宝物取出后,要按原样封闭地宫,并迅速撤离东陵地区,不要留下点滴把柄。不但马伸桥驻地要撤,就是这个蓟县军部也要撤。在我们撤走后,必然有大量的兵匪和当地人趁机拥入东陵寻找便宜,东陵地区必然一片大失控、大混乱。万一东窗事发,我们佯装不知,默不作声,罪过必然会转嫁到这些拥入东陵的兵匪和当地人身上,这便是兵法上所说的‘借尸还魂’,或曰‘借刀杀人’之计也。”梁朗先得意地说着,来到座位上坐定,望着三人不再吭声。
孙殿英、谭温江、冯养田三人,显然是被梁朗先刚才的一番奇谈所打动,心中暗自佩服。孙殿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梁老先生奇计是好,只是这探访一事实在难办,再说这撤防一事亦不简单,没有上边的命令,咋好私自决定?”
梁朗先听罢,胸有成竹地说:“以老夫之见,此事不难。这东陵一带散落着许多前清守陵遗老和当年修筑陵墓的工匠、夫役,他们一定知道这地宫的入口在何处。只要略施小计,通过现在还守在东陵之内的那几个前清遗老,不难访到知晓之人。至于撤防一事,我意派人前往北京去拜见总指挥徐源泉老头子,备些礼物呈上,谎称蓟县一带筹备粮饷实在困难,商家、百姓之财产俱被兵匪抢光,强筹粮饷恐激起大的民愤,若无粮饷又怕激起兵士哗变,如此一来,徐源泉必同意换防。为万全之计,我要亲自随同赴京,除见老头子外,还可察看京城政界和军界的动静,根据形势看是否适合咱们下手。如果京城秩序井然,我们尚要考虑,如果京城处于混乱无序状态,合该天意如此,我们当立即动手行事。这事做完之后,还要暗中查访东陵地宫的葬宝图。以我当年在清廷谋事时所闻,凡帝后入葬的宝器,都有史典记载,内务府有些官员、太监还详尽地私自记下入葬宝器的名称、数量以及贵重程度。当年我曾和几位内宫太监交情不错,听说他们尚在京城散居,只要能找到,大事成矣!”
孙殿英和谭温江被梁朗先的一番精彩演说,激动得热血沸腾,冯养田也显露出了自愧不如的神态。谭温江惊喜不已地问:“那我们该做何具体行动安排?”
“老夫不敢越俎代庖,这个要看钧座的想法。”梁朗先知趣地答。
孙殿英压抑着激昂的情绪思索了一会儿,沉着黑黑的麻脸说道:“看这样中不,松艇弟今天就回东陵做探访地宫事,不管情形如何,后天带梁老先生赴京拜谒总指挥徐老头子。待你们从京返回后,再做行动。”
“这样也好,只是有一事今天必须做出安排,那就是假如挖掘东陵一切顺利,当咱慌忙撤走时,东陵地宫挖出的物件,用什么车具运走?我看还是速从遵化县调车为宜。至于要车的名义,就说我们已奉上级的命令,准备设立兵站,调来大车做押运给养物品之用。”一直未发话的冯养田及时提醒说。
“参谋长所言极是,我这就让副官拟函发遵化县筹备车具之事。”孙殿英说着刚要喊副官,冯养田再次提醒道:“我看不必以军部名义,那样动静太大,将来也不好掩饰和周旋,还是以松艇师的名义发函为宜。”
“也好,松艇你看中不?”孙殿英问。
“中!俺这就回马伸桥准备,明天晚上再回来向钧座呈报一切情况。”谭温江说完,又喝了几口水,告别孙殿英等人,骑上枣红马,借着夕阳的余晖,向马伸桥飞驰而去。
当天傍晚,一纸由谭温江发出的冠冕堂皇的公函急如星火地送往遵化。内容是:
征调大车函件
第五师函遵化县
径启者,敝部命令驻防此间,日需给养,为数甚巨。查石门、新城、马兰峪等处迭经马匪**,地方空虚,人民疾苦,对于敝部给养不忍令其筹措。现在军兵站业已设立通州、蓟县等处,俟后拟即前往领取,以轻地方负担。惟敝部大车甚形缺乏,即希贵代雇大车三十辆,务于本月五日送至马伸桥,以便前往装运,免致重累乡民,尚希筹集,星夜送到为荷。此致
遵化县知事
函件送走后,谭温江没有休息,而是在跃动的灯光下来回踱步,思索着如何查访东陵地宫的实情。时近半夜,谭温江亲率十几名亲兵,全部便衣打扮,骑马出马伸桥,向东陵匆匆赶来。
他们进入东陵一座单檐歇山式黄琉璃瓦顶的隆恩门,拐到红灰剥落的院墙与东朝房的空当后,纷纷下马。接着,十几把手电筒发出刺眼的光柱,向灰瓦卷棚的破败的班房交织照射而来。这座班房原是八旗官兵护陵值班之处,各路兵丁在此换防交接后,沿红墙外的石砌更道昼夜巡逻,以保卫帝后灵魂的安然。
而现在,东陵的红墙黄瓦尚在,唯那些兵丁却无处寻觅,残缺斑驳的班房中,只有两位年逾古稀、孤苦无依的护陵老人在此了度残生。在这兵荒马乱、东陵震**、遍地流血伏尸的年月,差不多所有的守陵人丁都四散奔逃,唯他们还在此坚守。他们不是不想离开这是非之地,而是实在找不到去处可供容身,残酷的现实注定要让他们二人与清东陵地宫中的列祖列宗共存亡——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谭温江等十余人,借助手电的光亮,呼呼啦啦地向班房赶来。此时,这荒野空园,万籁俱寂,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守陵人豢养的一条满身污秽、骨瘦如柴的老黄狗吼叫着,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这意外的插曲,使走在最前边的人骤然紧张,握枪的手不觉触动了扳机,随着“叭”的一声脆响,一粒子弹飞出乌黑的枪膛,击射在面前一块大石板上,碰撞出一串耀眼的火花。那条老态龙钟的黄狗,一看这阵势,遂不敢继续逞能,夹着尾巴逃奔而去。
谭温江等人迅速用脚踹开门扉,闯进屋里,两个守陵的老人刚从**惊起,尚未摸到自己的裤子,冰冷的枪口就在刺目的手电光柱中对准了他们的脑门。
“不许喊叫,我们是马福田马团长派来的,今夜找二位有点事要谈,请你们老实交代,否则,我们客气,怕是这手中的铁家伙不答应。”人群中有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冷冷地说。
“好汉爷爷饶命,您问啥事,凡俺俩知道的一定如实回告。”两个老汉已吓得面无人色,**着身子在**叩起头来。
谭温江示意守陵老汉将油灯点上,又挥了下手,亲兵们都退出班房在四周警卫,屋里只剩他和副官面对眼前两个正颤抖着穿衣提裤的老汉。
谭温江坐到床沿上,压低了声音道:“奉马福田团长指令,特前来探访能知晓这帝后陵墓地宫入口之人,想来二位定会知道其中奥秘所在吧。”
两个守陵老人惊愣了一下,神情黯然地先后说道:“好汉爷,我俩乃普通的守陵之人,在此前未曾受过皇家恩宠,这地宫入口一事实不知晓。再说那地宫中随葬的器物,只听说顺治爷的地宫是座空券,没啥子东西。康熙爷是打天下的,地宫葬物不少,乾隆爷是坐天下的,地宫的东西自然就多,慈禧老佛爷是送天下的,地宫的随葬品最多,也最贵重……”
谭温江见两个老汉边说边抖成一团,知道难以问出具体的口供,又想这地宫入口和随葬器物也绝非普通守陵人能知晓,遂从腰中摸出几块大洋放在**,声色比较温和地说道:“我相信二位老前辈说的都是实话,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二老收下。不过,我还有个要求,请二老在东陵附近给介绍一位通晓地宫入口和随葬器物之人。这样,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这,这……”两个老汉望着灯下发着灿烂光亮的“袁大头”,既恐惧又激动地沉思了一会儿道,“要说知道这事的人,恐怕只有定大村的苏必脱林一人了。他曾经在定陵任过郎中,后来因祸得福,和李莲英亲近起来。慈禧老佛爷入葬时,他曾在定东陵料理过丧事,应该知道地宫的入口在何处。”
“能详细说一说此人的来历吗?”谭温江一听,立刻精神倍增,对发话的白发老汉说。
“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要不是巴结李莲英,这苏必脱林脑袋早搬家了。”白发老汉见面前的汉子真诚地问自己,恐惧渐已消失,开始有些自得地讲述起来。
按照祖制,这东陵每年的清明、中元、冬至、岁暮、忌辰都要举行十分隆重的祭祀活动,每月朔(初一)、望(十五)日还要举行小祭。祭祀时,朝廷的礼部、工部、兵部等都要派员参加,还要供奉名目繁多的祭品。
苏必脱林旧居(作者摄)
就在定大村居住的满人苏必脱林任咸丰帝的定陵郎中时,正赶上慈禧老佛爷最后一次来祭陵。就在这次规模极其庞大隆重的清明祭陵中,苏必脱林属下的一个执壶女官出了点差错,使这位郎中险些脑袋搬家。
那天,慈禧老佛爷在妃、嫔、宫女及众臣僚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地在三座陵寝门左门石阶前降下御舆,按“左君右臣”的等级规定,秩序井然地向陵寝门内走去。当来到门内的石雕五供台前,慈禧跟众人停住,开始祭祀。只见供台上作为象征性的石雕一炉、二烛、二瓶早被人擦拭一新,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粼粼青光,那泛着青光的汉白玉石雕之上,摆着各色鲜果和分别用黄、白色生丝绢帛叠就的一沓一沓的“金银箔”。慈禧在守陵女官的引导下,来到石五供北面进行祭祀,其他人等分别立在南边行六肃、三跪、三拜等礼。
随着司礼官一声“执事官各司其事”的高喊,执事女官把跪拜用的蒲团放在拜位之前正中。慈禧在几案前,面北朝着明楼宝顶跪下,其他人等面朝西跪下,紧接着由女官进爵,太后三祭酒,每祭一次,行一次拜礼,然后起身进站在东边,面朝西方举哀,妃嫔、臣僚们也一并举哀。
就在祭祀进行到祭酒一礼时,苏必脱林大祸临头了。原来负责祭酒时递盅摆碟的女官都是守陵郎中、员外郎的妻女,其中这次在右边执壶斟酒的女官就是郎中苏必脱林的女儿。当天,她在慌乱中疏忽了一个关键的细节,那就是在祭祀前没有检查自己手执的壶中是否有酒,大祸就来源于此处。
只见慈禧躬身屈膝磕头作揖之后,又目不斜视地伸出右手接过酒杯,右侧执壶女官,也就是苏必脱林的女儿赶紧斟酒,万没想到,手中的壶竟是空的,壶嘴一滴酒也没流出来。刹那间,苏必脱林的女儿蒙了,干张着嘴,瞪着眼,木偶似的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在一旁伺候着的守陵郎中苏必脱林,一直注意着女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这意外的插曲,惊得他冷汗唰地从额头上淌下来。苏必脱林深知,在如此严肃隆重的清明大祭中,出现如此不测之事,按大清律例,他和女儿的头都得搬家无疑。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严峻时刻,只见左侧那位执壶女官手疾眼快,蓦地伸过自己手中的壶嘴,给慈禧杯里斟满了酒。一生都精明老练的慈禧,此刻也许因年岁已高,或因全神贯注于跪拜之礼中,竟没有发现这以桃代李的短暂一幕,仍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做着下一步的祭祀之礼。
但是,这个一闪即过的差错,未能逃脱在一旁站立的总管太监李莲英鹰犬一样的眼睛。当慈禧祭祀完毕,凤舆在妃嫔和众臣僚的簇拥下走出隆恩门,过了玉石拱桥之后,李莲英故意放慢脚步,待苏必脱林走向前来,他将袍袖猛劲一甩,狠狠地瞪了苏必脱林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地说道:“你这该杀头的东西,能瞒过老佛爷,还能瞒过我吗?等着瞧吧!”说罢,扭头大步走去。
李莲英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万刃刺身,当即将苏必脱林惊吓得面如土色,差点晕倒在地。看来大祸不可避免了。
但苏必脱林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手,在短暂的惊悸之后,立刻冷静、清醒起来,未等慈禧、李莲英一行离开东陵,他派去贿赂李莲英的人,早已携带重金等候在李总管下榻的行宫了。
李莲英之所以偷偷地对苏必脱林说那一番深含威胁的话,要的正是这样的奇效。苏必脱林算是猜准了他的心理,并及时地满足了他的贪财欲望。如此一来,苏必脱林跟他的女儿不但未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和李莲英建立了一种亲近关系,不久即荣升一职,可谓因祸得福。
清东陵慈禧陵隆恩殿中的祭拜雕像(清东陵管理处提供)
苏必脱林因跟李莲英有了这般关系,成为东陵守护大臣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因而,当慈禧归天入葬时,他有机会参加了东陵葬礼的全过程,并深知地宫入口的具体位置。又因为慈禧陵的地宫入口和其他帝后陵的地宫入口在整个陵寝中的位置基本相同,那么,苏必脱林必能找到东陵几乎所有帝后陵寝的地宫入口——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关键性人物。
谭温江听了白发老人的叙说后,心情越发激动,又从腰里摸出五块大洋“咣”的一声扔在**说:“太好了,那就请老前辈今夜跟我们一起去会一会这个苏必脱林吧。”
“现在就去?”白发老人问。
“就是现在。”谭温江不容争辩地两眼盯着守陵老人说。
“他的家我只去过两次,这黑灯瞎火的,怕是难找哩。”老人说。
“到了那里慢慢找,无论如何今晚要见到这个宝贝人物。走吧!”谭温江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
两个守陵的老人无奈,只好默不作声地将“袁大头”收起,然后下得床来,领着谭温江等十余人,在夜幕中向定大村摸去。
谭温江等人骑在马上,两个老汉步行在前头引路,约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悄悄钻进定大村。又经过近半小时穿街走巷的转悠,终于找到了苏必脱林的院门。从外表看,这是一座豪华的深宅院落。
为避免惊动四邻,谭温江命两名亲兵翻墙而入,从里边打开大门,一群人直奔屋门而来。苏必脱林的家人听到拍打窗户的声音后,先是未敢吭声,继之以惊惧的声音问道:“谁?”
“是马福田马团长派来的部下,我们要见苏必脱林大人,有要事相商,快开门。”外边的人答。
屋里一阵沉默,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屋里亮起了灯光,门随之“吱”一声打开,谭温江的几名亲兵冲了进去。
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又睡眼惺忪的苏必脱林已端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样子他深知抵抗无效,只好硬着头皮出来以待事变了。
谭温江令亲兵们在院子里看住两个带路的老人,自己和副官进得屋里,将门闭紧,问道:“您就是苏必脱林前辈?”
“正是,不知诸位深夜造访有何见教?”苏必脱林冷着脸站起来,示意两人落座。
“我们受马福田团长差派,前来拜见老前辈。这是一点小意思。”谭温江说着,副官将几十块“袁大头”从一个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掏出来,摆放在桌子上,屋里顿觉亮堂了许多。
苏必脱林明知眼前的境况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不得不强装客气表示谢意,同时让家人泡了三杯香茶端上来。
“听说老前辈曾在定陵当过护陵郎中,后来又做过护陵大臣?”谭温江问。
“是的,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老朽正等着自己进陵墓呢。”苏必脱林答。
“还听说您亲自参加和主持办理过慈禧皇太后的入葬事宜?”谭温江再问。
“只是侍候过老佛爷的圣体,主持入葬一事之人乃朝廷重臣,非我等位卑身贱之辈也。”再答。
“那慈禧老太后随葬的器物您一定知晓吧?”谭温江单刀直入。
苏必脱林惊愣了一下,沉思片刻之后,冷冷地苦笑了两声:“那是朝廷重臣和亲族要员们的安排,老佛爷的圣体和随葬器物运来东陵时,都是早就密封好了的,这等大事卑职怎能知晓。”
谭温江一时语塞,心想这老家伙不愧是官场老手,看他这处事不惊和说话圆滑的样子,定是一个顽固不化、难以对付之辈。但他还是怀着侥幸心理继续问道:“那慈禧陵墓地宫的入口想必是知晓的吧?”
“这个……”苏必脱林稍做停顿,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回答,“老佛爷的圣体入葬时,我不在现场,只在外围做些琐碎差事,更是难以知晓了。”
谭温江听到这里,火腾地蹿向头顶,心中恨恨地想:这老东西,看来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给他来点狠的,难以问出一点实情。
他正欲拍案而起,准备以武力相威胁时,转念一想,也罢,今天夜里先饶了他,亦免得打草惊蛇,待正式行动时,再收拾他不迟。想到这里,谭温江强按怒火,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题外话,起身率领众人告辞而去。
当他们来到苏必脱林的院外时,谭温江一边上马,一边对副官吩咐道:“记住这个院子的位置,回去后派几个弟兄前来轮流监视这个糟老头子,不能让他跟官面上的人接触,更不能让他跑了,过几天会有大用处的。”
副官满口应承。谭温江接着说:“还有,告诉那两个看陵的老头子,今天夜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要是走漏半点风声,立即要他们的命。”
“是!”副官回答着,来到两个看陵老汉跟前,将谭温江的话复述一遍,两个老汉连连点头称是。快出村口时,副官对老汉说了声:“后会有期。”然后翻身上马,随谭温江等人迅即冲进朦胧的夜色中。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谭温江觉得又困又乏,回到驻地一头栽到**就睡了起来。当他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刚洗漱完毕,副官就递过来一份函件,只见上面写道:
遵化县复五师函
径复者,本日九点钟接奉钧部四日公函,以贵军兵站业已设立通州蓟县等处,嗣后拟即前往领取,以轻地方负担,惟大车缺乏嘱即代雇三十辆,务于本月五日送到马伸桥,以便往运等因奉此。查四日晚间接奉钧部由马兰峪发来电话,嘱代雇大车三十辆,务于五日送到马伸桥,因以车多时迫,筹集非易,往返电商,允于所雇之车统于六日上午送到石门。委员长等恐误军用,一面派定各乡车数,飞饬速将承雇大车于五日夜间或六日午前赍送石门在案。兹准前因,相应函复,即乞查照为荷。
此复
第五师司令部
遵化县临时治安维持会启
七月五日
谭温江看罢,对副官说道:“就按他们所说的办吧。”言毕,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副官叫到跟前轻轻地耳语了几句,副官心领神会,转身走去。约一个小时后,三名骑马的国民军来到东陵两个守陵老人的班房前,下马进得屋来,声色俱厉地向两个老头追问昨晚这里为什么有枪响。老人呆愣了半天,还是没敢道出实情,只说昨晚的枪响在对面的山坡上,大概是土匪路过,怕国民军截击,打枪问路。三名国民军听罢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掏出手枪,朝在一边汪汪乱叫的那条瘦削不堪的老黄狗扣动了扳机,随着“乒”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条黄狗脑浆迸裂,栽倒在地。两个老人惊叫着扑向黄狗的尸体。三名国民军又一阵狂笑后上马飞驰而去。
这三名国民军正是谭温江的部下,专为探询老人的守密情形而来。但有一点,他们只知道昨天晚上改扮成马福田部来陵寝之事,至于来的真正用意,除谭温江和他的贴身副官外,其他人都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