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去世26天后的2月3日,按照毛泽东的指示,中共中央发出《通知》,任命华国锋为国务院代总理,这个安排既绕开了邓小平,也绕开了“四人帮”。
4月5日前后,悼念周恩来的群众运动被“四人帮”诬为“天安门反革命事件”,邓小平被再度拉下了马。
同年9月9日,中国政坛的至尊、一代伟人毛泽东逝世。根据中央的指示,三年前马王堆一号汉墓女尸科研小组王鹏程等数十位科研人员,全部调京参加研讨、处理和保护毛泽东的遗体工作,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成功。
10月6日,在华国锋、叶剑英、汪东兴等人的领导与指挥下,“四人帮”被隔离审查。几乎与此同时,“四人帮”在全国各地的党羽以及在大学校园和报社办公室的“梁效”“罗思鼎”们分别遭到逮捕和扣留。华国锋成了中央政坛新的最高统帅,中国进入了冰冻十年之后的早春。
但意想不到的是,王冶秋却步入了人生的冬天。他莫名其妙地遭到了中央有关方面的政治审查。其审查的理由是王冶秋属于“四人帮”黑线上的成员,国家文物局是“四人帮”当权时控制的单位。审查的主要罪状是:王冶秋曾为康生搞了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老子》甲、乙本帛书和其他地方出土的几百件珍贵文物;1973年江青曾请他吃过螃蟹。
“四人帮”被打倒后,于1975年12月16日死于肺癌的康生,被正式定性为党和人民的反面人物,他身后留下的一切情与事自然地遭到了审查。经审查得知,此人确实劫掠了国家的几百件珍贵文物,但这些文物大都是在1968—1970年的“文革”狂潮中,康生凭借手中掌握的生杀大权,将北京市文物图书清理小组从造纸厂、炼钢厂和街道查抄的私人杂物中抢救出来的珍贵文物的一部分据为己有,后这些文物被从已死去的康生家中搜出,这些文物根本与王冶秋无任何关系。而当康生劫掠文物时,王冶秋正被关在干校的牛棚中接受改造,国家文物局机关已被造反派“砸烂”。更具戏剧性的是,康生在归天之前,于1974年秋曾怀揣令外人难以琢磨的目的,在验看过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甲、乙本后,又报告江青,并使马王堆帛书整理小组和王冶秋的工作陷于被动和混乱。此时的《老子》甲、乙本完好如初地在帛书整理小组保存并开始研究,这同样是不查自明的事实,竟成为王冶秋有口难辩的罪状。
“四人帮”倒掉时王冶秋带队参加游行,途经天安门广场
至于江青请王冶秋吃螃蟹一事,历史上确实有过。那是1973年9月20日,江青以“国家领导人”的最新角色,会见了本来由周恩来邀请访华的菲律宾总统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之后的几天里,江青热情地陪同这位她感觉同自己一样在政治上取得了成功、同时又颇具魅力的女强人观看文艺演出和四处参观走访。就在这期间,王冶秋被莫名其妙地应邀出席江青举办的文艺晚会。当晚会结束后,又被江青留下同文化组的领导者们一起吃了特备的螃蟹晚餐。据王冶秋事后对他的同事、著名学者谢辰生说:“我和江青素无交往,为什么要请我出席晚会又要留下吃螃蟹呢?此事实在令人费解啊!不过这些人也实在是无聊透顶,令人厌恶,江青在席间为了一件小事,竟当众要刘庆棠自己打自己的屁股……”
王冶秋遭到中央审查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搞得满城风雨,并震动全国文化、文物界。王冶秋在这莫名其妙、自天而降的巨大打击中,终于经受不住外界的非议、压力以及内心痛苦的煎熬,竟在办公室与审查者谈话时,气闷难耐,口吐鲜血,昏厥在地,自后便大病不起。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邓小平、胡耀邦等人在掌握了中国最高领导权的同时,也开始了对冤假错案的全面平反。考古大师夏鼐借此机会,联合文物考古界人士,向中央申诉王冶秋的冤情,并仗义执言:“‘文革’期间,王冶秋同‘四人帮’,势如水火,并与其做了坚决的斗争,……他对中国文博事业所做出的杰出贡献,是不能抹杀的。”80年代初,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面对王冶秋的冤情,在有关部门对王冶秋的审查报告上,以极其伤感的心情批示道:“今后我们不要再干这种蠢事了……”
进入生命晚年的王冶秋
胡耀邦的批示,标志着王冶秋遭受审查的结束及罪状的澄清。但是,已在社会造成的广泛的恶劣影响并未因此而消除,此时早已离开国家文物局局长职位的王冶秋,依然被置于一种尴尬而痛苦的境地。几年的政治打击和病情折磨,已使原来膀大腰粗、身体强壮、性格活泼爽朗的他,变得白发如雪、满脸皱纹、眼窝深陷、精神恍惚,每当有往日的文物界同行和下属来访,触及往事,便时常流泪和哭泣,其中的难言之苦令人伤感哀痛。
1987年10月5日,王冶秋在病痛与遗恨之中度过了人生最后岁月,进入了弥留之际。同行和下属纷纷来家中探视,只见他脸色苍白,枯瘦的身躯平静地卧着,眼窝噙着泪水,颤动着嘴唇,已很难说话。他的妻子高履芳躬身床边,对前来的探视者一个个做着介绍,并不住地呼唤:“冶秋,你还认得这是谁吗?想得起来吗?”
只见王冶秋睁大双眼,吃力地在探视者的脸上转着。当目光落到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时,突然停下来,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认得他,他是黄逖,十几年前的这个时候,他把马王堆的帛书《老子》乙本印了出来,我托人送给了在长沙的毛主席……”说到这里,两行混浊的泪水夺眶而出,高履芳以及在场的探视者,无不同声悲泣。
当天晚上,王冶秋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