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谭维四躺在行军**睡不着了。风雨拍打着窗子砰砰作响,墓坑中发现的盗洞一直在眼前晃动,恍惚中似是墓中主人在窗外来回走动,欲向他透露一个湮没了千年的秘密。内心的烦躁和忧虑令谭维四索性披衣坐起,眼望窗外,想平静一下纷乱的思绪,不息的风雨,又促使他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几十年发掘古墓的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显现。
作为湖北省最优秀的考古工作者之一,长沙、武昌、江陵、宜昌、天门、京山、云梦……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古墓,一处一处,一座一座,又浮现在眼前。那精美的青铜器,完整的楚墓棺椁,珍贵的楚国竹书,精湛的越王勾践青铜剑,完好如初的西汉古尸,无不是经自己之手,从阴暗潮湿的地下重返人间大地。对一个考古工作者来说,每一座古墓、遗址的发掘,甚至每一件珍贵文物的出土,都伴着难以言喻的艰辛甚至刻骨铭心的痛楚体验。而江陵望山与凤凰山墓葬的发掘,则是谭维四一生中最难忘怀的经历,这个经历伴着梦想与光荣,失望与希望,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1965年冬,湖北荆州地区漳河水库渠道工程开工,湖北省文物部门成立考古工作队,前往工程沿线勘探,抢救地下文物。时年35岁的谭维四,以13年考古发掘的资历,被省文管会和省博物馆任命为考古队长。所属队员除省、地、县文博部门少数几个专业工作人员外,大都是临时招收的中学毕业生。考古队驻点设在江陵县城郊的太晖观。时值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之季,谭维四与队员们在地下摊开几捆稻草,垫上铺盖,算是安了家。
谭维四在讲述江陵凤凰山楚墓发掘情形(作者摄)
尽管工作条件简陋,但那个时候的队员们所思所想与许多年后大为不同,工作热情极其旺盛。众人沿水渠一路勘察下来,共发现20多座土坑墓。谭维四率领队员在江陵望山与沙冢楚墓集中的地区,对其中几个中小型墓葬进行了发掘,就在这次发掘中,著名的越王勾践剑横空出世了。
据《拾遗记》等古书记载,春秋时期称霸一时的越王勾践有一个嗜好,特别喜欢铸造名剑,并有众多传说留传后世。但秦汉之后的1000多年的时间框架内,世人并未见到相关的实物,于是疑古派认为勾践铸造名剑一说,纯属文人术士编造的谎言,不足凭信。到了晚清与民国时期,这种观点甚嚣尘上,并得到了许多学者同声相应,直到1965年湖北省江陵望山楚墓发掘之前,仍有人坚持勾践铸剑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望山一号墓的发掘,以活生生的历史实物改变了疑古派的妄断,历史的轮廓渐趋清晰。
望山位于江陵纪南城西北7公里。通过钻探得知,一号墓是一座具斜坡墓道的土坑木椁墓,原墓口有封土,未发现被盗迹象。墓口呈长方形,东西长16.1米,南北宽13.6米;墓坑四壁有5级土阶。墓底东西长6.68米,南北宽3.9米。墓口至墓底深约8米。葬具为一椁二棺,椁室分头箱、边箱和棺室三部分。墓坑上部填“五花土”,下部填较厚的白膏泥。整个墓葬属于中型的楚墓,其形制具有典型的楚墓风格。因墓葬不大,发掘时,对墓内情形估计不足,考古人员皆认为出些漆器或铜器便是最大的收获,没想到竟碰上了一座古代地下宝库。棺椁内除了藏有为墓主占筮和祭祀记录的竹简(简文约1000字)外,在出土的600多件陪葬器物中,发现了两件国宝级重要文物。一件是木雕彩漆禽兽座屏,另一件就是闻名于世的越王勾践剑。只是两件“国宝”从出土到认定,颇有一番传奇。当时由50多个小动物雕像组成的座屏已腐朽散架,动物散落于边箱的腐朽物中,谭维四与考古队员极为细心地一一清理出来。这些小动物到底有什么用处或象征,无一人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北京前来指导工作的中国文物保护研究所漆器脱水专家胡继高,将这些小动物用头发丝捆扎复原,才蓦然发现原来是一座木雕座屏,观者无不惊叹其巧夺天工的天才杰作。
纪南城平面示意图
江陵望山一号墓木雕彩漆禽兽座屏
在内棺里发现的越王勾践青铜剑,出土时外有黑色漆木剑鞘,当时考古人员以为是一柄普通的楚式青铜剑,并未多加注意。当拔剑出鞘时,才看到整个剑身寒光闪闪,锋芒逼人,到室内叠纸20余层试之,剑过即破,其锋利程度令在场者同声惊叹。青铜剑全长55.6厘米,剑格宽5厘米,剑身布满黑色菱形几何暗花纹饰,无丝毫锈蚀。极为特殊的是,剑格正反两面的纹饰用蓝色琉璃和绿松石镶嵌而成,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使这柄剑闻名中外的一个直接动因,是剑身近格处所刻的八字铭文“越王□□自乍(作)用鐱(剑)”。由于铭文是一种史称为“鸟虫书”的古文字体,很难释读,当时在现场指导发掘的著名历史学家、武汉大学教授方壮猷,带领谭维四等年轻的考古人员对铭文连夜进行破译,因工地无参考资料,只读出了“越王自作用剑”六字,而“勾践”二字却一时不能释读定论。史载越王有九人之多,剑刻铭文究竟系指何人,不甚明了。为使这件宝物尽快明了其自身应有的价值,方壮猷以书信快件传递的方式,将拓片分别寄予郭沫若、夏鼐、于省吾、商承祚、徐中舒、陈梦家、唐兰等十余位学术大师释读讨论。大师们接函,皆对这一铭文表现出了极大兴趣,纷纷投入到释读破译之中。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来往信函50余件,有学者把人名认为“鸠浅”,还有其他多种释读,而唐兰和陈梦家两大师则认为,这八个字应为“越王勾践自作用剑”。方壮猷综合各方意见,并经郭沫若最终细审认定,铭文中的越王就是历史上以“卧薪尝胆”铭志,终于灭亡吴国而闻名天下的“勾践”。后来,越王勾践剑与同墓出土的木雕彩漆禽兽座屏,双双被定为国宝级文物对外展出,越王勾践剑由此获得了“天下第一剑”的美誉。[1]
江陵望山一号墓的发掘和大量珍贵文物出土,标志着楚文化考古研究的重心开始移向湖北的江汉平原。对谭维四来说,此次发掘标志着他的考古生涯开始步入辉煌之路,而凤凰山168号汉墓的发掘,则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特殊功效。
1975年,在全国“农业学大寨”群众运动中,江陵楚都纪南城一带掀起了平整农田、兴修农田水利的热潮,致使纪南城遭到严重破坏。为保护地下文物,湖北方面成立了以湖北省委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分管文教卫工作)的韩宁夫为组长、由国家文物局和各级党政负责人以及专家学者参加的湖北省纪南城文物保护与考古发掘工作领导小组,具体组织领导和主持发掘工作。参加此次发掘工作的人员,除湖北省博物馆、荆州博物馆及江陵县的文物考古人员,以及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学院历史系师生外,先后有北京大学、吉林大学、南京大学、四川大学、厦门大学、中山大学、山东大学等校考古专业师生和国家文物局文博研究所、中国历史博物馆以及上海、天津、湖南、河南、四川、山西、江西、青海等省市的文物考古工作者。这一特殊时代造就的特殊盛况,被业内称为“考古大会战”。
江陵望山一号墓出土的越王勾践青铜剑
1975年3月,武汉空军雷达部队要在凤凰山营区扩建雷达站,平整土地时发现地下有一座古墓葬,遂立即通知在纪南城发掘的考古人员前来勘察。凤凰山墓地位于楚故都纪南城东南隅的平缓岗地,此前曾经探查发现有180余座秦汉时期的墓葬。本次行动为抢救性发掘,考古人员把已钻探发现的167号、168号、169号墓作为重点。从钻探的情况得知,三座墓以168号墓保存最好,其结构情况与出土西汉古尸的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十分相似。钻探人员在墓内探出竹茎、竹叶、树叶、草叶等物,且都鲜艳如新。鉴于这一罕见的现象,谭维四等考古人员意识到很可能出现长沙马王堆一样的古尸,决定首先发掘这座墓葬。此举引起了韩宁夫的高度重视,韩通过秘书向谭维四询问出土古尸的可能性有多大,谭维四做了“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回答。韩宁夫一听可能性如此之大,神情大振,立即指示领导小组中的湖北地方官员做好一切所需物资、设备、人员的准备工作,并指示荆州地委、行署全力支持墓葬发掘,一旦有需要,自己将亲自坐镇指挥。本次发掘由谭维四任总指挥,江陵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廖正海任副总指挥,湖北省博物馆考古队业务骨干陈振裕任现场发掘队队长,并制定发掘方案,负责具体实施。
发掘工作自3月30日开始,进展迅速,很快弄清了规模形制。此墓是一座长方形土坑竖穴墓,由墓道、墓坑、墓室三部分组成。墓口长6.2米,宽4.8米,深8.4米。墓坑最上部填五花土,厚约1.5米,中部填青灰泥,厚5.26米,均经夯打。墓口到椁盖板深达7.9米,椁盖板之上14厘米以下及椁室周围填塞密度较大的青膏泥,质地细腻,均经夯打。考古人员将椁盖板上部的青膏泥清理完毕,显露出8床铺于椁顶的黄色苇席,苇席颜色如新,保存完好,众人的神情为之振奋,同时进一步推断棺内可能保存完整的古尸。至5月下旬,椁室的清理正式开始,各路人员皆期盼着完好的古尸早日破土而出。
椁盖顶板揭开,出乎意料的事情再度出现,椁室内满是积水,深达75厘米,四壁留有明显积水升降痕迹,最高达132厘米,这说明椁室内的水是与椁外地下水相通的。如果与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女尸的保存状况相比,这座墓显然保存得太差。马王堆一号汉墓椁室上部及四周下葬时,动用了1万多斤木炭填塞,其外又用1米多厚的渗透性极低的白膏泥密封,如此这般,才使椁室与外界隔绝,形成了一个恒温、恒湿、缺氧的环境。而现在揭开的凤凰山168号墓则成了一个“水洞子”,根据以往考古发掘经验,墓内有积水皆不利于尸体保存,大多数在场者认为凶多吉少,棺内保存一具完整尸体的梦想恐怕真的落空了。当考古人员从头箱和边箱清理出563件漆、木、竹、陶、玉等大量的随葬品后心中得到了一点安慰,虽然发现古尸的希望看上去如野外跳跃蹿动的鬼火,飘忽不定,但眼前一堆精美文物,尤其是大批精美的漆器,与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漆器完全有一拼。而大批竹简玉器和丝麻织物,则是湖北省境内西汉墓中第一次发现的精美文物。6月7日下午,头箱和边箱的文物清理完毕,只剩一副漆木棺突兀而立。清理人员向前观察,发现外棺密封不严,裂缝明显,现场再度出现了一片叹气之声。面对此情,谭维四沉着地说道:“外棺保存不好,可能里面还是完好的。”遂命人到城里联系吊车,准备把棺材吊起,再拉到荆州博物馆开棺清理。
江陵凤凰山168号墓内部情形
江陵望山一号墓出土的彩漆虎座凤鸟悬鼓
当天夜里,吊车开到工地,开始起吊漆木棺。当棺升到空中约两米时,污水从缝隙中哗哗地流淌出来。云集现场的考古人员、准备提取古尸解剖的医务人员和其他各门各派的科研人员见此情形,发出了一片唏嘘哀叹之声:“完了,外棺成了这样,里边的尸体恐怕全部烂掉了,这土地神哪能让这等好事让咱们摊上呢!”
说话间,漆木棺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形小弧,放入卡车车厢。此时棺内的水依然透过缝隙流淌不止,众人望之,摇头者甚众,有人曰:“老谭说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希望,现在看来,恐怕连百分之一都没有了,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事情既然如此,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简单地收拾一下工具,低头弓背,无精打采地向荆州博物馆走去。
当漆木棺被运到荆州地区博物馆并安放于大厅之时,已是8日凌晨,由于棺在椁内受到水的浮力冲击,早已侧翻,棺盖在侧面。打开棺盖,发现里面还有一内棺,内外棺之间有粗藤拐杖一根。这一现象又为考古人员增加了一点信心。在谭维四的号令下,几位考古高手借助手中的工具很快将内棺棺盖撬开一条缝。意想不到的是,随着这条缝隙开启,一股难闻的浓烈的刺激性臭气冲棺而出,紧接着在侧棺盖的下缝中“哗”地涌出了股绛红色**。众人先是掩面捂鼻,继之从早已等候解剖尸体的医务人员处要来口罩戴上,有几位老文物保护专家顾不得呛鼻的气味,赶紧拿起塑料袋接在棺下收集**,来自中国文物保护所的专家胡继高被熏得涕泪纵横,哇哇呕吐,只得退出,由其他人接替收集。
棺内喷出的**刚开始流淌较快,后来渐渐慢下来,大概接到四五袋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钟,这个时候,棺内情况到底怎样尚不清楚。多数人断定不会出现古尸,乃不辞而别,溜之乎也。在旁边待命的医务人员一看众人走脱,也自动解除了“武装”,脱去了白衣、手套,准备找地方休息。接近凌晨5点,荆州卫校的两名医生见迟迟未能开棺,对出土古尸已不抱希望,便提出回家休息。谭维四于忙碌中抬头观察四周,见各路人员已溜走了大半,急火攻心,勃然大怒,遂以发掘总指挥的身份和口气命令道:“把溜走的人员全部给我找回来,一个都不能离开,在天亮以前必须打开棺盖,不弄个究竟决不收兵。”四散的众人陆续返回,等待开棺验尸。凌晨5时刚过,在谭维四的指挥下,内棺盖终于“砰”的一声打开了,在场者顿时兴奋起来,赶紧用手电筒往棺内照射,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有尸体!”在一旁的考古人员陈振裕上前看了一眼,立即说道:“快盖上,快盖上,别让见到空气。”经此一说,众人回过神儿来,手一松,棺盖板又“咣当”一声落回原处。
差不多熬了一个通宵,众人都处于极度的疲惫与瞌睡状态,一声惊呼,如同过电一样触动了神经,工作人员顿时振奋起来。时任江陵县办公室主任、政治与保密观点极强的廖正海,在众人议论纷纷的空隙,纵身一跃跳上桌子大声宣布:“凡是今晚在这个院内的人都要严守秘密,不要透露消息。我们马上联系北京,请中央的领导和专家来看如何处理……”
当廖氏本人站在桌子上挥动巨手,神采奕奕,像检阅红卫兵一样发号施令的时候,因棺盖已经重新盖上,在场的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棺内的情况,闻讯后进入室内的几位领导和专家对此情形仍将信将疑。廖正海这一宣布,令在场的领导和专家于震惊之余大为反感,有一位北京来的专家将嘴一撇,愤然道:“你廖正海算老几,胆敢私自决定这等大事,这不是犯上作乱吗?如果中央领导来了,而棺内尸体早已腐烂,无法整体取出,岂不是笑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专家说毕,众人附和,廖正海意识到犯了众怒,灰头土脸地从桌子上蹦下来,缩在一个角落不再吭声。经现场领导与专家商定,由谭维四发出命令,再次打开棺盖看个究竟。
发掘之始,因长沙马王堆出土过一具女尸,考古人员都希望凤凰山古墓最好出土一具男尸,为此,有几人还专门编了一副对联,叫作“凤凰对马王,爱你没商量”。当棺盖再次打开时,众人“哗”地围了上来,紧接着,一个个张口瞪眼,呆若木鸡。只见棺内**地仰躺着一具白胖的男尸,全身上下无毛发,一眼看去,就连**的形态都完好无缺。男尸在棺液中微微**动,好像疲惫的游泳运动员正在仰泳休息。待命的医生见状,急忙戴上手套进行探测,整具古尸皮肤弹性良好,肌肉完好无损,各大小关节均可活动。谭维四闻听,禁不住上前伸手摸了一下男尸的肚皮,感觉跟活人一样,并无二致,遂冲众人大声宣布:“有古尸,完好如初!”
江陵凤凰山168号墓内出土的古尸
众人早已从瞌睡中醒来,闻听此言,整个博物馆内外一片欢腾。
尸体安全从棺内取出,即刻用车运往江陵卫校一间经过紫外线消毒的低温室进行检测和解剖,解剖后发现男尸细胞完好,血型尚存,重量为105斤。
如此完好的男尸属于哪个朝代、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呢?在考古发掘中,业内人员特别注重墓主的年代、身份与姓名,以及生死年限,这些条件是判断一座古墓葬价值大小的重要依据。为解开这一谜底,谭维四率领众人开始在出土遗物中查找可能的线索,冥冥之中似有神助,线索很快找到了。
墓内出土了一件竹牍,洗去污垢,蓦然发现有这样几行牍文:
十三年五月庚辰。江陵丞敢告地下丞:市阳五大夫遂,自言与大奴良等廿八人、大婢益等十八人、轺车二乘、牛车一辆、□马四匹……骑马四匹。可令吏以从事。敢告主。[2]
牍文是江陵县丞所写,大意是告诉地下丞:汉文帝前元十三年(公元前167年)五月庚辰这一天,居住在江陵县市阳里的五大夫(汉代二十等爵制中的第九等爵,与官秩六百石的县令相当)名字叫遂的官吏,带领奴婢、车马等前往阴间报到,让地下的官吏按照遂的级别接待伺候。
这是一封由阳间发往阴间的介绍信,也即“告地下衙门官吏书”。书中清楚地介绍了下葬的时间,墓主的籍贯、爵位、名字及随葬的奴婢和车马等。书中还清楚地表明,江陵凤凰山168号墓出土的男尸,年代和长沙马王堆女尸(女尸下葬年代在公元年前173年前后)下葬年代非常相近,但男尸比女尸保存得更加完好。此次考古人员的汗水没有白流,总算梦想成真,凤凰山汉墓出土男尸的消息很快传布开来,震惊中外。[3]
只是,就整体而论,无论是出土越王勾践剑的望山一号,还是出土古尸的凤凰山168号墓葬,其规模并不算宏伟壮观,与擂鼓墩发现的古墓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黄犬比骆驼,不可同日而语。若把这两座墓葬发掘的全部木椁捆在一起,也无法与擂鼓墩古墓木椁规模匹敌。遥想当年,凤凰山汉墓男尸出土的情景,经历了多少次惊心动魄的场面,真可谓一波三折,失望中孕育着希望,挫折中暗含着新的生机。考古学家大多心中都有一份梦想,或天真的,或浪漫的,或现实的,或超现实的,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等等。但梦想的实现要靠睿智、运气、勇气,以及对面临形势的正确判断,有的时候放弃就是失败,坚持则意味着胜利,凤凰山古尸出土的事实就是最好的明证。
十几年后的今天,擂鼓墩古墓的盗洞再度给考古人员出了一道难题,就主持发掘的谭维四而言,必须拿出像凤凰山发掘时代一样的豪情、勇气、智慧和胆识,在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之前,绝不轻言失败,希望就蕴藏在看似失望的外表深处,历史上许多时候与许多重大事件,就是在看似无能为力的情形中扭转乾坤,重振雄风的——擂鼓墩古墓的发掘或许就是如此。
江陵凤凰山168号墓内出土的木俑
嘹亮的军号响起,打断了谭维四的回忆,风雨早已停歇,望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听着解放军官兵呼呼隆隆向操场跑去的脚步声,谭维四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和兴奋,几十年风风雨雨,已使他逐渐成熟老练起来,并拥有了在逆境中寻找和等待最后一丝希望的耐心与勇气。对许多人而言,人生只为一件大事因缘而来,今日身处随县擂鼓墩营区的谭维四,就要赴一次大事之约。曙光就在窗外那不远的东方地平线上,希望也将随着崭新的太阳攀上山顶,照耀到这座即将全面发掘的古墓之上。想到这里,因擂鼓墩古墓发现盗洞而带来的阴影倏忽而去,谭维四神情振奋,穿衣下床,大步向外走去。
注释:
[1]据考古学家推断,这座墓的入葬时间是战国中期,最大可能是葬于楚威王时期。墓主悼固,是以悼为氏的楚国王族,可能是楚悼王的曾孙。墓内所出越王勾践剑,学术界有不同意见,一种认为是越国与楚国的文化交流品;一种推测是楚国灭越后所得的战利品;该墓的主要发掘者之一陈振裕认为不是战利品,而是陪葬品。陈氏的理由是,剑在当时是一种重要的礼品,勾践把女儿嫁给了楚昭王,她生的就是楚惠王,这把剑也作为陪嫁品流入了楚国。楚王后来又把这柄剑赐给了固。固死后,这柄剑就殉葬于墓中。
[2]《江陵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墓》,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写,载《考古学报》,1993年第4期。关于墓主的身份,湖北省考古研究所的报告认为其地位较高,“五大夫”爵位不是纳粟买来的,并推测其身份“很可能是南郡管理财政方面的郡丞”。史家黄盛璋则认为:“墓主身份是市阳里的平民,五大夫爵位应是纳粟买来的,与官职无关。”(参见黄盛璋《江陵凤凰山汉墓出土称钱衡、告地策与历史地理问题》,载《考古》,1977年第1期)另有研究者结合墓内出土器物认为,墓主身份既不是官吏,也不是平民百姓,乃一豪强地主也。到底孰是孰非,学术界仍在争论之中。
[3]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男尸的发现,轰动中外的同时,也给伺机盗墓者注入了一支强心剂。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中国经济改革兴起,盗墓者也鬼魂附体,死尸复活,再度于山野草泽中活跃起来。“要想富,去盗墓,一夜一个万元户”的**,使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开始加入盗墓行列,曾作为楚都之地的荆州成为盗墓者首要的追求目标。盗墓贼来往人数之多,盗掘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被盗古墓之丰,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湖北省乃至全国所罕见。据荆州市文物部门统计,截至1994年,仅江陵县八岭山、荆门市纪山等省级和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区域内的大中型古墓,就有300多座被盗掘,其中100多座被彻底盗毁,大批文物流失或遭到破坏,损失极其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