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的《孙子兵法》之所以引起了千余年来聚讼纷纭,除了已表述的种种理由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孙膑兵法》自《汉书·艺文志》以后不再见于著录。即使《汉书·陈汤传》曾引用了兵法“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之句,但后人都不知出自何典。随着银雀山汉墓竹简《孙膑兵法》的出土,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千年悬案得以更加明晰地昭示天下。《汉书·陈汤传》这句话原来是出于汉简本《孙膑兵法》的《客主人分》篇。由此可以看出,在西汉时《孙膑兵法》还相当流行,但不久就散佚不传,从而使纷争骤起,绵延一千多年而未绝。
桂陵之战图(银雀山汉墓竹简博物馆提供)
银雀山汉墓出土的《孙膑兵法》,经整理小组努力,共整理出竹简三百六十四枚,分上、下编,每编各十五篇,计一万一千余字。尽管字数已较原简失去大半,但据整理者吴九龙说,这一成果已来之不易。失传一千七百余年的《孙膑兵法》终于阴差阳错地重见天日,这就为研究孙膑及先秦历史提供了极其珍贵的资料。
根据银雀山汉简整理小组的考释成果,汉简本《孙膑兵法》的篇目和主要内容列表如下:
以上所列的《孙膑兵法》下编的内容是否应属于《孙膑兵法》,学术界一直存有争议。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于1975年整理出版的《孙膑兵法》分上、下两编,各十五篇,共三十篇。但到了1985年再次出版时将下编十五篇全部删除,又增加了《五教法》一篇,全书由三十篇变成了十六篇,并在《编辑说明》中称原编为《孙膑兵法》下编的某些篇不是孙膑所书。关于这一处理结果的内幕,据吴九龙说,当成果最初公布以后,有些学者认为编排得不合理,应该重新编排。根据这些意见,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亲自主持会议,组织专家重新讨论修订,经过唐兰、商承祚等著名学者多次讨论后,做出了第二次人们看到的这个编排方案。想不到这个结果公布之后,亦有许多学者认为并不合理,较之第一编更不能令人信服。从整理小组原编辑的上、下编的内容看,各篇间有着必然的联系,所论述的军事理论思想表现出了很强的一贯性。如上编《八阵》篇和下编《十阵》篇中有许多阵法相通,如“锥行”“雁行”“方阵”“圆阵”等。下编《十问》篇中也有论述攻击“圆阵”“锐阵”等阵的具体方法,上下之间就明显地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相连的系统。如著名孙子兵法研究者杨善群就曾说:第一次编排的“《孙膑兵法》的上编和下编构成一个严密的整体,上编是孙膑的行事和理论的主体部分,下编则是孙膑理论的充分阐解和进一步的发挥。”杨氏之言,有相当数量的学者认为是有道理的,而唐兰、商承祚等学者将其生生地割裂开来是没有道理的。
关于汉简本《孙膑兵法》的作者,据整理小组人员吴九龙等从已整理的篇目分析,认为大部分为孙膑所著。另有一部分篇目,记述孙膑的事迹,如《擒庞涓》《见威王》《威王问》《陈忌问垒》《强兵》等,其中有些语句的语气对孙膑进行了明显的褒崇,这些篇目应是孙膑的弟子或后人根据孙膑的事迹和理论编纂而成。
通过对汉简本的考释可以看出,孙膑在齐国时已有弟子,如《孙膑兵法》残简中有下面一段话:“孙子出,而弟子问曰:‘威王问九,田忌问七,几知兵矣,而未达于道也。’”(第65简)这当是孙膑有门弟子的明证。还有,在第8简有“曰孙子之所为者尽矣”句,这样高度赞扬孙膑的话,从语气来看,不像出于孙膑同龄人的笔墨,更不像出自他的上级齐威王、宣王或田忌之口,而极可能是他的弟子所说。另外还有一些篇目应是孙膑语录的汇编,如《篡卒》《月战》《八阵》等,推测也应是其弟子整理而成。因而吴九龙认为,《孙膑兵法》的编定,和先秦其他一些古籍一样,当出于其门弟子之手。当然,也不能排斥这样一种推断,即《孙膑兵法》的一部分或大部分是孙膑的原著,最后经过他的弟子增补编定。但无论如何,编定的年代,当在孙膑死去以后。尽管孙膑的对话不能肯定是原话,但其主旨却反映了孙膑的思想,是后人研究孙膑军事思想的最为可靠的资料。关于《孙膑兵法》成书的时代,学术界虽存有争议,但以银雀山汉墓发掘者吴九龙为代表的相当一部分学者,根据对汉简的考证,认为完成于战国中期。
银雀山汉墓竹简的主要发掘、研究者吴九龙(左),向作者讲解竹简出土情况与孙武孙膑兵法之区别(钟亦非摄)
当然,从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简本《孙膑兵法》中不难看出,此书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凭空创造出来的孤立之作。它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孙子兵法》十三篇的军事思想,是孙武战略理论和战略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与完善。从如下的列表中可以看到其异同之处。
由上表可知,《孙膑兵法》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孙子兵法》的军事思想,但孙膑处在战国时期,军队构成和作战方式已与孙武所处的春秋时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因此,孙膑又在某些方面对《孙子兵法》进行了发展。例如,《孙子兵法》对战争主张速决,反对持久,认为“兵贵胜,不贵久,久则钝兵挫锐”,“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甚至说“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这就是说,虽然是计谋拙劣的速胜,也要比筹划巧妙的持久战好。与这种思想相一致的,《孙子兵法》还反对攻城战,认为“攻城则力屈”,甚至把攻城战当作一种万不得已的“下策”。
春秋战国时期的抛石器(模型),用于远距离攻击敌人
古代抛石器模拟演示图
孙武这种反对持久、攻城,主张速胜的思想,是同春秋末年社会经济状况相联系的。春秋末年,生产力相当落后,各国的经济力量都不可能支持旷日持久的攻坚战、消耗战。所以《孙子兵法》说:“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众之奉,日费千金。”从而特别提倡和主张对战争要慎重处理,既要知道“用兵之利”,又能了解“用兵之害”,才是“智者之虑”。书中还说道:“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同时还指出“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从而主张要“因粮于敌”。这些论述,都是对春秋末年社会经济状况的具体反映。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当时的城邑,并不是很普遍、很具规模,在战争中,还不能成为双方争夺的重点。因而,攻坚和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并不是十分必要。而且,从战争的武器来看,当时主要是铜制的刀、剑、干、戈、矛、戟、殳、钺等武器,宜于近战但不宜攻坚摧垒。虽有些弓弩箭矢,但是射程短,无法达到攻克城寨的能力。供攻城用的所谓“战车”,也只能掩护士兵接近城墙,并不能作为冲破城寨的具有强大杀伤力的装备。《孙子兵法》的军事战术思想,不能不受到这一历史条件的制约。
搭车(《武强总要·前集》卷十)
临冲吕公车(《武备志》卷一○九)
用以观察敌情的巢车模型
相对而言,诞生于战国中期的《孙膑兵法》与《孙子兵法》的战术思想相比,就有了明显的进步与发展。由于时代变迁,经济发展,交通改进,孙膑在战争思想与战略战术方面具有明显的战国时代特征。具体可表现为:一、先进兵器的较广泛使用。《孙膑兵法》曾多次提到使用弩,如“劲弩趋发”“厄则多其弩”等。弩较弓强劲,可以远距离杀伤敌人,在当时属于一种先进兵器。与此同时,孙膑还在书中提到了“投机”,这种机器即抛石机,利用机械力量投石,击杀远处敌人。这样先进的兵器用之于战,可以较多地杀伤敌人,并减少白刃战的伤亡。二、兵种变化。到了孙膑时代,交战国双方都普遍使用了骑兵,《孙膑兵法》云“险则多其骑”便是例证。骑兵的大量投入,使军队的机动性、灵活性有了较大的增加。三、武器的进步和骑兵的使用,影响到军队编制变化。骑兵、徒兵增加,使战车兵减少,孙膑的战略思想也自然要发生变化并在其著作中有所体现。四、各种外在条件的变化,自然引起了战术、阵法变化与发展,出现了《孙膑兵法》中所说的“剽风之阵”“雁行之阵”“锥行之阵”等多种阵法。五、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和城市特点的突出,孙膑开始主张攻城战略,这恰是孙武所反对的“攻城为下”的战略战术。而孙膑却具体提出了什么城可以攻打,什么城不可以攻打,并且还讲到要把野战与攻城结合起来等战略战术。这些论述,虽然并不见得完全合理与全面,但反映出了当时与城市的发展相适应的战略思想与战争方法。这些思想方法的发展变化,正是《孙膑兵法》对《孙子兵法》有所发展和创新的强有力的佐证。
填壕皮车(《武经总要·前集》卷十)
云梯(《武经总要·前集》卷十)
九地示意图
孙膑“八阵”示意图(引王学理《秦俑专题研究》)
《孙膑兵法》之雁形阵图
《孙膑兵法》之向前梯次的雁行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