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马陵山之谜(1 / 1)

郯城境内的马陵山,为沂蒙山的余脉,北与临沂兰山相连,南抵江苏宿迁,绵亘数百里,南北走向,纵贯郯城全境,海拔一般在80—184.2米之间。此山形成于距今约一亿四千万年至七千万年之间,属中生代时期,为白垩纪紫红色砂岩,呈低山丘陵,地形有平有险,平险相间,沟壑纵横,复杂多变。其中的独龙涧,由九条沟汇合而成,谷深林密,涧深壑险,状似葫芦,又称葫芦峪,纵深六里有余。两旁悬崖峭壁,矗立如屏。传说齐魏孙庞之战,孙膑诱庞涓于此涧,庞涓中箭死于此涧古桑树下,因而后又俗称庞涓沟或庞涓谷,而紧靠庞涓沟的四山围子因四面环山而得名。当地很多地名传说,都与孙、庞马陵之战有关,如马场,传说孙庞决战期间,孙膑曾在此喂马。古寨,孙膑曾在此安营扎寨。社子,原名射子,传说孙膑曾在此布置伏弩以射庞涓。挂剑,原名挂箭,传说庞涓在此中箭。卸甲营,传说孙膑诱庞涓进入独龙涧,在此卸下甲胄。另外还有马陵道、跑马岭、点将台、分尸岭、庞涓一次上马石、庞涓二次上马石、恨谷崖、庞涓石等地名。这些与孙庞之战有关的一系列古地名、古村名,几乎可以从其中探讨出战争的全过程。据课题组人员说,能够说明此地为马陵战址的还有两种出土文物加以证明:

1.位于马陵山北侧的样山,有安子庙,其西北侧有一墓葬,在1982年被当地村民挖掘,其中有石椁木棺,一椁二棺,合为三重。据史载,齐贵族大墓使用石椁,另有“(棺椁)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之别。据此推断,此墓采取的应为战国齐的墓葬制度。墓前有一无字碑,据当地群众传说,该墓为孙膑念庞涓同学之谊,葬庞涓于此。经调查该墓葬的形制,同以上记载相吻合,应为战国墓葬之制。无字碑的竖立,亦为秦及先秦之制。秦始皇在泰山竖立的无字碑,至今犹存。而刻字以记墓内主人一生行事的石碑,最早的始于汉代。此墓虽于1982年被破坏,但其石椁的残石及无字碑尚存。

位于郯城马陵山的上马石,相传庞涓兵败试图在此上马逃窜,终被射杀

2.此战址发现了大量出土的古代兵器和锅灶坑。1958年在黑龙潭修水库时,曾出土了400至500枚铜箭头。在以后的若干年中,孙唐村有40余人先后捡到200余枚铜箭头。1972年修跑马陵水库时,又挖出了数百个锅灶坑和许多三棱铜箭头。从1958年到1976年,清泉寺林场在挖树坑的过程中,曾有300余人捡到过数千枚铜箭头。1988年清泉寺矿泉水厂扩建时,又挖出几十个锅灶坑和部分铜箭头。这些箭头有两翼式的,也有三棱式的。战国史学家杨宽曾在其著作《战国史·武器的进步》一节中写道:“战国时青铜兵器有显著进步……箭镞由双翼式变为三棱式。”经有关部门鉴定,这些铜箭头正是战国时期的,与历史上记载的马陵之战的时间正相吻合。

更为重要的考古佐证是,课题组在调查期间,还陆续于大尚庄乡孙塘村收集到一把完整的青铜剑,在司家乡卸甲营村收集到一把青铜断剑,在泉源乡收集到一件铜刺。具有重要价值的是,1978年大尚庄粮所院内出土一件带铭文的铜戈,文曰“郤氏戈”。据著名古文字学家李学勤考证,郤氏,春秋晋国之大族郤献子之后,以邑为氏。其采邑在今沁水流域,战国时属魏之河内。此戈为战国时郤邑所铸。马陵之战是大规模战争,双方各有十万之众,自然魏国要把上等的武器带入军中,但想不到一战而全军覆没,大量兵器遗于战场,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倘若此戈出土于墓葬中,还可以解释为墓主人从别处带来。出土于古战场,又正是与魏有关的战址,伴以如此大量的箭头,除了说明这里是战国时与魏国有关的一次战争的战场外,似乎找不出第二种合理的解释。

郯城马陵山古战场出土的战国时兵器,铭文为“郤氏戈”

课题组在考察以上战址时,特别注重地形地貌的特点,因为在马陵之战中,进入山谷的魏兵号称有十万之众,要把他们全部或者大部分,哪怕是一半兵力五万人诱进伏击圈中,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个伏击圈必须在山区,而且地形必须是孙武在《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死地”。大名、莘县战址虽然有沟沟坡坡,但无法装下十万行军中的兵将。庞涓是一位著名军事将领,行军时前军必有前卫。在平原地区作战,如果前卫、前军入伏,其他各军很容易冲出包围。因此,课题组人员认为,就以上所论及的几个战址中,只有马陵山符合战址条件。

与此相关联的其他证据还有,根据临沂学者王汝涛的考证,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竹简《孙膑兵法》中,有不少篇章、语句与《史记》所述马陵之战及郯城马陵山的形势相符。如:

《陈忌问垒》曰:“可。用此者,所以应猝窘、处隘塞死地之中也,是吾所以取庞[子]而擒太子申也。”

《月战》:“十战而八胜,以月者也,十战而九胜,月有……故战之道,有多杀人而不得将卒者,有得将卒而不得舍者,有得舍而不得将军者,有覆军杀将者。”

《八阵》:“易则多其车,险则多其骑,厄则多其弩。险易必知生地、死地,居生击死。”

《地葆》:“五地之胜曰:山胜陵,陵胜阜,阜胜陈丘,陈丘胜林平地……五地之败曰:谿、川、泽、斥。五地之杀曰:天井、天宛、天离、天隙、天柖。”

作者与台湾东吴大学的孙子兵法研究专家刘必荣教授(左)在马陵山庞涓谷前考察

《势备》:“凡兵之道四:曰阵、曰势、曰变、曰权。察此四者,所以破强敌,取猛将也。”

王汝涛认为,由《史记》描述马陵战况的情景,联想对照郯城马陵山的地形、地貌,就不难发现上列篇章和语句几乎都可以与马陵之战互为注脚。而《陈忌问垒》尤为详细。其第一部分几乎都讲的是马陵之战的事。换句话说,从《孙膑兵法》这部书中,不仅寻觅到了马陵之战的蛛丝马迹,而且也看到了郯城马陵山地貌的倒影。诸如,“应猝窘、处隘塞死地之中”,以及“厄则多其弩”“五地之败”“五地之杀”,这些都是马陵山、独龙涧一带“涧深壑险,状似葫芦”,“两旁悬崖峭壁,矗立如屏”,“地形有平有险、平险相间、沟壑纵横、复杂多变”,“谷深林密深六里有余,酷似一个大布袋”等的映像。尤其是那“多其弩”的记载,与马陵山出土的大批箭头,形成了一个交相辉映的历史真实场景。

位于马陵山的独龙涧石碑

庞涓之死的马陵之战是埋伏战,其规模之大、准备之复杂、时间之长,从《孙子吴起列传》《孙膑兵法》中可知一二。所以完成这项埋伏除具备自然地形、地貌及地理位置等必备条件外,还必须具备熟悉地形地貌、事前有足够的伪装和埋伏准备,以及在较长时间内不致泄露秘密等条件。这些苛刻条件如不在本国,而在敌国或与敌国较近的地方,都是办不到的。郯城属齐国,又远离魏国,具备以上所说的条件。若从郯城的地望观察,也具备了规模大、时间长、不暴露等有利因素,故能达到最终的成功。

另外,郯地自古就是重要的交通要地,在春秋时就是齐、吴、晋、越、楚等大国争霸的必经之地,到战国时也是齐、越、魏等大国争雄的焦点。因而,从春秋到战国在这里发生过不少战争,这些战争除最后一战发生在战国时期外,都发生在春秋时期。而马陵山出土的兵器经专家鉴定,除少数属春秋时代外,其他大都是战国时期的兵器。这除了说明兵器是马陵之战的遗物外,也说明郯城马陵山确系齐魏马陵之战的古战场。

为此,课题组最后得出结论:银雀山汉简出土的《孙膑兵法》和郯城马陵山的地形、文献记载、出土文物、地名成因等相印证,在关于马陵之战战址的问题上,冲击和动摇了以往各家之旧说,由此证明齐魏之间的马陵之战的战址,应该在郯城马陵山而不应该,也不可能在别处。这个认定,如同聚讼千余年的《孙膑兵法》的有无一样,一旦竹简出土,迷雾尽扫而空。而这个最新的结果,也并非哪个人或哪些人企图要翻千古悬案所能办得到的。齐魏马陵之战战址的重新认定,亦是如此。

郯城课题组弄出的这个看起来是铁板钉钉,并且这个钉子还是拐了弯的结论,并未使所有的专家学者完全信服,也有一部分学者表示郯城马陵山说只是一家之言而已,要弄个铁板钉钉的铁案,还需要继续深入研究论证。如银雀山汉墓竹简的主要发掘者和研究者、著名学者吴九龙认为,如果确定了马陵之战战址,对研究《孙膑兵法》有重大意义,因为汉简本《孙膑兵法》的《擒庞涓》《陈忌问垒》等篇章实际上叙述了战争的过程,但我们并不清楚竹简上地名的确切位置所在,这样就难于确知战争是怎样进行的。这都是我们需要继续讨论和研究的课题。郯城是古代的交通要道,《读史方舆纪要》记载,临沂“自古为兵冲要地,南服有事,必由此以争中国”。自临沂而下必经郯城。郯城也是东西通衢,《战国策·宋卫》记载:“魏太子申自将,过宋外黄……攻齐,大胜并莒……与齐人战而死,卒不得魏。”说明齐魏交战,由外黄向东进军,再经郯并莒的作战路线。文献的记载揭示了齐魏在马陵山作战的可能性。1978年在大尚庄粮所院内出土“郤氏戈”一件,有关专家鉴定为战国前期三晋郤邑地方铸造的。三晋兵器在马陵山出土绝非偶然。此外,考察马陵山地形,确为一古战场。有专家对山东西部、南部马陵山的地理形势分析论证,认为齐魏在马陵山作战是符合军事地理原则的。从上述理由来看,初步认定马陵之战的战址在这里,是有依据的,作为一家之言也是完全成立的。当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考察,认真论证,以使现有的看法更充分地立于坚实的基础之上。但也应当特别注意,如没有充足的理由,不宜轻易否定古代书籍的记载。最好能更广泛、深入地研究古籍,对马陵山一带进行考古调查,寻找新的论据和资料,这样对最终确定马陵之战战址的位置,发展我们的学术事业更有益处。

吴九龙在马陵山考察(作者摄)

此为郯城马陵山马陵道,一位在现场考察的军方专家对作者说:“这个山谷过于狭窄,几万人的兵力无法展开。”似有怀疑此是否为真正的孙庞战争遗址之意(作者摄)

或许,吴九龙的话更趋平和、理性并符合学术争鸣的规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