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远征军完成了战略总撤退,在军心、民心得以稳定后,吴王决定给伐楚远征军将士论功行赏。尽管占领郢城一年多,最后被迫撤出是个败笔,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安排一下,以对吴国百姓有个交代。此意既定,阖闾便钦定了一个评选委员会,委员们组织远征军高级将领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开始评选。从投票的数量来看,多数意见认为,孙武将军的功劳最大,应封官嘉奖。阖闾权衡再三,觉得有些过重,正思虑如何削减之时,早已窥视很久的伯嚭借机溜了进来,在阖闾面前进言道:“别忘了阿武可是靠打游击起家的造反专家,虽破楚有功,但若封赏过重,恐与我们大吴的根本利益相背。一旦他与小伍子二人联合起来,必将危及国家安全,其后果不堪设想。作为大王您是经历过刀光剑影之人,又刚刚看到了夫概的反革命叛乱,对这点万万不可不慎,更不可不防呵!”
阖闾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所说的事我心中早有数,只是这征楚破郢工作孙武实在是功不可没,如不封个像样的职务,一来怕是有点说不过去,二来将士们也怕是心中不服吧。”
伯嚭听罢,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大王此言差矣,孙武征楚有功,但亦有过。你想一想,我们拔郢之后,军纪松弛,将士懈怠,整日沉浸在吃喝**乐之中。要不是大王您力挽狂澜,说不定您我连同几万将士早就命丧楚都了,哪里还敢想着平安回家,并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悠哉游哉地等待大王您的封官加赏?吴国远征军这一具有悲剧意味的结局,固然与我们都有脱不了的干系,但罪魁祸首应当是孙武,因为他是总指挥。作为一把手,他应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地位和肩上担子有多么沉重,他的决策及一举一动对整个远征军乃至大吴是多么重要。但令人扼腕的是,正是他的模糊认识和放任自流,才导致了势如破竹、豪情万丈的吴军将士荒**无度、分崩离析、毫无斗志,并最终导致了全军总退却。这个结局的出现,孙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按照吴国立法委最新制定并通过的法律,这个责任已经构成了玩忽职守罪、渎职罪等多种罪过,而这些罪过的任何一项都是要蹲大牢下大狱的。现在您不治他的罪,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了,还谈什么加封晋职,升官发财?如果您真的这样做了,才令众将士觉得您是赏罚不明,功过不分,才会内心不服并心灰意冷呢!”
悲愤交集的孙武
伯嚭一番巧舌如簧的鼓动,终于使阖闾转变了观点,心中增加了对孙武的厌恶感。于是下令,让评委会再组织将领们复议,复议工作由伯嚭具体负责。这一特别动作引起了所有相关人员的警觉,他们纷纷擦亮眼睛,四处探听小道消息,观察可疑动静。当评委们模模糊糊地得知阖闾的意图后,在新一轮的投票评选中,将孙武的兵马大元帅和卫戍部队总司令两个头衔,改为军事理论研究院第一副院长兼办公室主任协理员,同时将其聘为一万五千名禁军政治工作教官。其他封赏如太子太傅、赏穿黄马褂、紫禁城骑马、死后的尸首上可覆盖吴国国旗等待遇不变。这个评选结果令阖闾很是满意,立即在上面画了三个圈,然后又用狂草做了“同意”的二字批示,要求组织部门尽快和孙武谈话,对各项加封和职务变动调整给予具体落实。与此同时,经评选委员会组织评选的结果,原伐楚远征军副总指挥伍子胥、副总指挥兼后勤部长伯嚭等大小将领各有封赏。阖闾还亲自任命伍子胥为行政院总理,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外交总长、首都城建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教授级高工等职务职称不变。伯嚭除原有职务外,另加封为行政院副总理、国防总长兼军统局局长,协助子胥共同处理国家安全中的反恐事务。为了对这次具有划时代重大历史意义的吴楚之战以永久性的纪念,委员会还一致决定将原首都第一大门——阊门,更名为破楚门,以彰显皇皇国势,烈烈军威。
苏州市阊门(破楚门)南浩街·孙武纪念塔。塔高15米,五层重檐戗角,砖木结构。塔周围立四石柱,镌刻宋十一家注《孙子兵法》十三篇全文(程晓中摄)
经过新一轮的权力角逐和再分配,按照各自的封赏,子胥、伯嚭等一帮参与征楚的新贵和大小官僚,纷纷意气风发地走马上任,并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起来。整个吴国在短暂的动**之后,又焕发了朝气蓬勃的青春气象,出现了热气腾腾的大好局面。
就孙武而言,本以为这次征楚应得头功,按照论功行赏、人尽其才的原则,弄个掌握实权的兵马大元帅应是顺理成章,但由于阖闾的戒备之心和伯嚭从中作梗,其职位和权力一落千丈,算是弄了个灰头土脸。这个尴尬的结局,是征楚战争中渐生骄意的子胥和孙武都没有想到的。孙武躺在家中的**闭目凝思,忆起当初自己被朝廷招安时,曾和子胥密议先夺取吴国军权,然后窃取王位,摇身变成吴国最高领袖的那个辉煌的阴谋与梦想,一股悲观和绝望的情绪弥漫心头。尽管于心不甘,但为从长计议,孙武同子胥商量后,决定忍辱负重,暂时蛰伏下来。
西汉竹简《孙子兵法》书影
《孙子兵法·火攻篇》摹本
孙武重新从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中,鼓捣出了在穹窿山革命**时期写就的光辉著作《兵法十三篇》(征求意见稿),结合此次统兵伐楚的经验与教训,进行全面而系统的加工修改。
在吴军占领楚国的后期,当楚秦联军反扑时,孙武、子胥率吴军余部曾在雍澨击败楚军先头部队,但很快又被赶上来的楚秦联军主力击溃,而吴军尚未稳住阵脚,又遭到了楚军的火攻,吴军在烈焰升腾中阵脚大乱,一个个弃枪扔戟,哭爹喊娘,抱头鼠窜。无奈烈火来势凶猛,吴军未逃出火海,便死伤近半,从而使孙武所属部队付出了自远征楚国以来最为惨烈的代价。正是缘于这一战争实践和惨败的教训,孙武对火自身的规律以及在战争中的应用,做了潜心研究和诠释。在修改后的《兵法十三篇·火攻篇》中,曾这样写道:
行火有因,因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之起日也。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火发其兵静而勿攻,极其火央,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之。火可发于外,毋待于内,以时发之。火发上风,毋攻下风。昼风久,夜风止。凡军必知有五火之变,以数守之。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绝,不可以夺。夫战胜攻取,不修其功者,凶,命之曰费留。故曰:明主虑之,良将修之……
火船(引自《三才图会》)
篇中除了说明实施火攻的天时地利、方式方法外,还将水与火的两种攻击方法做了对比。强调用火辅助进攻,效果显著;用水辅助进攻,攻势强大。水可以达到把敌人分割阻绝起来的效果,但却不能夺取敌人的积蓄。根据吴军后来失利的切身体会,孙武特别指出:“凡是打了胜仗,攻取了土地城邑,而不能修道保法、巩固胜利成果的,就必然会有祸患。所以,明智的国君要慎重地考虑这个问题,贤良的将帅要认真地处理这一问题。”这后一段文字,便是孙武对于吴国远征军破楚入郢之后,因“不修其功”最终导致失败这一教训的深刻反省与检讨。
除孙武本人外,关于这次吴对楚用兵的得失,后人亦多有反思和评论,宋人苏洵就曾直言不讳地对孙武提出了批评,他在其著作《嘉祐集·孙武》篇中说道:“吴王阖闾之入郢地,武为将军,及秦、楚交败其兵,越王入践其国,外祸内患,一旦迭发,吴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无一谋以弭斯乱。若按武之书以责武之失,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于敌则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听包胥之言,出兵救楚,无忌吴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战》曰‘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始还,可谓久暴矣,越人能无乘间入国乎?其失二也;又曰‘杀敌者,怒也’,今武纵子胥、伯嚭鞭平王尸,复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敌,此司马戌、子西、子期所以必死以仇吴也,其三失也。”
自然,苏洵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的孙武入郢之后,想的主要是吃喝玩乐,捉鸡弄狗和如何篡位夺权,坐吴国的第一把交椅,哪里还管什么阖闾与吴军之中的事务,因而后来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政治、军事等各方面的被动。而已经落败的孙武自到“军研”上班后,通过对吴楚战争及自身命运的反思,对于以上几个问题,亦有所认识,并针对具体实践中的得失,把自己的早期著作在理论上重新进行了更高层次的修订。也正是孙武本人对战争实践的勇于探索与深刻检讨,使得他的《孙子兵法》一步步朝着真理与科学的尖峰迈进,并最终使这一兵学理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创造了人类战争理论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力压群雄、一骑绝尘的奇迹。
禽兽(《武经总要》)
燃烧性火器竹火鹞(模型)
用竹编成篓状,外糊纸数层,内填易燃物及小卵石,一端装有干草,点燃后用抛石机投向敌军
作为已被阖闾窥探到心中暗藏反革命阴谋的孙武,其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各种或明或暗的打击与限制也接踵而至,实现理想的空间和可能越来越小,但他还是忍辱负重,咬紧牙关,在艰难中向着既定的目标稳步前进。除了根据战争实践不断反思自省,修订补充他那视若生命的《兵法十三篇》之外,也在可能的范围和情况下,热切关注着吴国的命运,并在政治、军事、外交等方面施加自己的影响。
自吴国远征军撤出郢都后,楚国君臣经过一番艰苦努力,凭借国际社会的人道主义援助侥幸复国,但此楚非彼楚,其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均受到了伤筋动骨的重创,整个国家元气大伤,在短时间内很难恢复流血的伤口及往日的活力与强盛,更无法与在战争中成为暴发户的吴国抗衡了。面对新的世界格局,已经强大起来的吴国要想进一步发展并称霸天下,势必要在南服越人和北抗齐、晋两个方面做出正确的选择,并需要在决策和行动上分清轻重缓急,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方针,尽量避免在同一时间陷于两线作战的被动局面。
当这一大的战略决策确定之后,在南进还是北上的问题上,吴国庙堂之上展开了一场激烈争论。以伍子胥为首的部分文臣武将,坚决主张南进伐越。而以阖闾、伯嚭为首的一派,见强楚已破,渐渐滋生出一种引兵北向中原,与齐、晋等超级大国一争雌雄的雄心。孙武此时虽已被隔离到最高决策圈之外,但由于他在征楚战争中所显露的卓越才华和崇高威望,加之和伍子胥的私人关系,以及他本人的不甘寂寞,他不可避免地卷进了两派相争的旋涡。在这个热得有点发烫的旋涡中,他旗帜鲜明地站在子胥一边,竭力主张南进伐越。在他看来,位于吴国南部的邻国越国,尽管属于贫困的第三世界国家,但它却长期与超级大国楚国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与吴国作对。现在它的盟友楚国已遭到了吴军的重创,但它似乎并未引以为戒,反而亡吴之心不死,摆出一副爱谁谁的架势,不知深浅地增派大军压迫吴境,张牙舞爪、兵锋咄咄,大有闻风而动,一举吞灭吴国之势。相对于越国的敌对态势,北边齐、鲁、晋等大国的威胁,则显得并不那么迫切和严峻。按照子胥的说法,北边的齐、鲁不过是吴国身上的一块“疥癣”罢了,即使攻陷齐、鲁,也“譬犹石田,无所用之”。而越国则是吴国的心腹之患,如不尽早将其放倒摆平,则必受其大害。因而,孙武除了私下里对向南还是北向的决策圈施加自己的影响外,还撰写文章,从不同的角度论证越国对吴国的威胁以及即将形成的心腹之患,并以越国为假设之敌,形象地阐明了自己的战略原则与政治主张。这一原则与主张,大多通过不同的渠道献给了阖闾,有一部分精华留在了其不断修订的《兵法十三篇》中,为后世所了解。
阖闾、伯嚭之流尽管与孙武、子胥持相反的态度,但毕竟越国近在咫尺,并屯兵边境,整日对吴国虎视眈眈,隔三岔五地还要来一次骚扰进犯,弄得吴国上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在这种情况下,阖闾不得不暂时采纳孙武、伍子胥等人的战略方针,将进攻打击的矛头首先对准越国,并等待机会给对方施以颜色。